不過半日之間,京城裡再一次沸騰起來。
歲數小的或許不知,然而有些年紀的卻都知道,英國公府,長興侯府,這都是本朝頂尖兒的豪門世家啊!
“你是沒趕上好時候,先帝那會兒,長興侯府還是國公府呢。就英國公府?那是拍馬比不得人家的。皇后的族人,還出了一位親王妃,祖上更是兩位相輔,三位尚書,餘下的高官更是一隻手數不過來。哎,可惜嘍……‘
這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起的人捂住了嘴,“你不要命了麼?這話如何說得?”
當年先帝御駕親征,明明打了勝仗凱旋而歸,偏偏卻在途中染了時疫,御醫連藥方子都沒能開出來,先帝就駕崩了。然後,就是宮中皇后大慟之下生下了一名死嬰,隨後便殉情追隨先帝去了。未過月,今上便登基了。這裡頭,要說沒有貓膩,便是平頭百姓也是不會相信的。
最好的證明,純懿皇后的孃家,長興公府因一小事獲罪被降爵逐出了京城。方家在朝爲官的,不出半年全都貶的貶殺的殺,箇中原因,略微一想也都能明白了。
普通的人家,尚有爲了蠅頭小利去打的頭破血流的。偌大的錦繡江上在眼前,誰能不動心?
但這內情猜着歸猜着,誰也不能說破。畢竟如今坐在金鑾殿上面北朝南的,是今上蕭靖。
長興侯府消失二十年,甫一歸來,便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當方嫿說出,顧卿辭身上隱秘之處的胎記,以及胸口處留下了她紮下去的傷痕的時候,顧卿辭的面上已經如同土色。
因爲,這兩處,方嫿說的半點不差。
至此,不管顧如柏怎麼想,至少順天府尹顧如鬆等人,只看顧卿辭的臉色,便已經心下明瞭了。
外邊圍觀的百姓議論聲音越發大了,甚至有個書生模樣的人高聲喊道:“長興侯亦是朝廷勳貴,學生聞得當年太祖皇帝尚有鐵券丹書賜予長興侯府。第一代長興公可獲赦兩次,其子孫後人若非謀逆大罪,可赦一次。現有長興侯初進京城,卻無辜被歐殺。朗朗青天,天子腳下,朝中勳貴尚且無法自保,試問我等微末小民可還有何生路麼!”
這一番話說的慷慨激昂,甚至,那書生還撥開了擋在身前的人,走到了最前邊,遙遙望着大堂裡的順天府尹,朗聲道:“還望大人爲無辜慘死的長興侯昭雪!”
他這一聲出口,其餘百姓也都紛紛叫了起來。
順天府尹銅鈴似的眼睛眯了起來。這事兒,有些不對勁!
這件事早在十來天以前就已經在順天府遞了狀子。但是那時候,並沒有說自己是長興侯的後人,也沒說被打傷的乃是長興侯。十餘天過去了,方氏女突然出現,直指英國公府。那麼這段日子,她去了哪裡?
又爲什麼突然就肯定了,必是顧卿辭所爲?
還有,既然長興侯受傷那麼嚴重,爲何她不肯露面?哪怕是被今上流放出京的,到底侯爵尚在,哪怕是做做樣子,方氏女只需要擡着受傷的長興侯往順天府一走,也必然有太醫來診治。哪怕傷勢再重,也未必沒有留下性命的可能。
最重要一點,順天府尹的腦子裡終於將另一條線理清了——方家,那是翊郡王的母族啊!翊郡王與凌家小姐有婚約,凌家小姐是蘇神醫的女弟子……
種種疑惑充斥了他的腦袋,順天府尹只覺得太過匪夷所思了。然而眼下,這些都可以放到後邊去一一查探。顧卿辭,卻是不能不收監的。
頂着顧如柏殺人般的目光,順天府尹命衙役將顧卿辭押了下去。
“府尹大人!”
顧如柏一字一字咬牙切齒。
“老二。”顧如鬆攔住了他,低聲道,“卿辭在這裡受不了什麼委屈。先回去與父親商量。”
顧如柏一甩手,將他搭在自己肩頭的手甩了下去,冷笑:“你不必假惺惺做好人。今日若是叫卿辭進了順天府大牢,那就是我英國公府無能!”
“二叔,我勸您安靜些。”顧君辭見他如此不堪,亦是冷了臉色,“這裡是順天府,朝廷公斷所在。二弟身上有嫌疑,自然要收監受審,朝廷法度如此。他若清白,他日自有公論。今日您要做什麼?”
他眼角餘光掃過那些手握長板,一身戾氣的衙役,倒是巴不得此時顧如柏繼續作死下去。
然而話,還得說。“二叔你信不信,只要你敢跳一下腳,就得和二弟一同進大牢裡邊去?”
藐視公堂,不管什麼原因,先要廷杖三十。打死了不論,打不死的進大牢反省去。
顧如柏對兒子顯然還沒有疼愛到不顧一切的地步,狠狠地瞪了一眼顧君辭,甩袖子就往外走。
只是走到大堂門口,回過頭來,一雙鷹隼似的眼睛盯在方嫿身上。
本來低垂着眼簾的方嫿突然擡起了頭,清冷的目光迎上了顧如柏的,因瘦弱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脣瓣勾起了一抹笑。這笑實在太過詭異陰森,以至於她那張傾國傾城的美人面在顧如柏眼裡也彷彿變成了白骨骷髏,竟被嚇得險些後退。
然而定睛再看的時候,方嫿依舊是那個清瘦中透出一抹倔強的孝服少女。
嫌犯已然收監,順天府尹便宣佈了擇日驗屍後再審。圍觀的人漸漸散去,順天府尹走下了大堂,來到了方嫿跟前,搓了搓大手,面上頗有爲難之色。
“方小姐。”他嘆了口氣,“可否請裡邊說話?”
方嫿澀然一笑,“大人的顧慮我明白。只是父親尚且停靈在家中,跟前沒有主事的人。還請大人原諒小女子不識好歹。”
順天府尹嗐了一聲,“竟是叫我忘了這個茬兒。我這就叫本衙的仵作與小姐一同回去,小姐只放心,某派最有經驗的老仵作過去,儘量不唐突了老侯爺的法身。”
“如此,多謝大人了。”方嫿柔柔行禮。哪怕是粗布臃腫的孝衣,依然不掩她的天姿國色。順天府尹饒是已經四十開外的人了,也不免心旌一蕩。意識到了自己失儀,忙又斂正了神色。
方嫿只如沒有看到,又行了一禮,這才告罪出去。
“大人。”等她的身影走出了順天府,一位幕僚才走上前,低聲叫了一句。
順天府尹回過頭,“何事?”
幕僚便道:“這件案子,只怕咱們這小小的衙門審不了啊!兩家勳貴,一家如今無功無過,根基卻深。一家雖然出京多年,餘溫猶在。此事,該經由大理寺纔是。”
順天府尹眉頭深深皺了起來。“這……”
他當然知道這個案子着實棘手。一個不好,那就裡外都要得罪。
其實案情很明朗,難的不過是如何判。方家當然是受害者,然而這一家子爲今上所不喜。他若秉公辦理了,誰知道今上會不會在心裡頭給他記上一筆?到那時候,只怕前任的下場就是他的明天。
可若是包庇了顧家……
他搖搖頭,也不行。
無他,本朝的言官是出了名的彪悍。御史們聞風奏事,沒有影兒的事情尚且可以彈劾一本呢。若是真的包庇了顧家的話,那是自己將小辮子送到那些嘰嘰咋咋的御史手裡去。他一個人被彈劾還是輕的,怕就怕往上連累祖宗,往下帶累子孫——那些御史若是要彈劾誰,在他們的筆下這個人死了都得下十八層地獄都不能洗脫罪孽。
再說,還有翊郡王在後頭看着啊。那個殺神,他也沒有膽量去得罪!
左思右想,竟是沒有一個十全十美的法子。
最後,順天府尹只能心一橫,“你說的是,本官這就去找大理寺卿。另外,這件事情不能瞞着,畢竟都是朝廷封的勳貴,也需先行請示皇上。”
說一下哈,三更得到週四纔能有了。這兩天單位有視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