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臻臻猶豫了一下,還是舉步進了大門。
老管家將她引到了書房的院門口,恭恭敬敬地說道:“夫人,侯爺的書房向來不許人隨意進出,就勞煩夫人自己進去。至於這位姑娘,老奴帶她到前邊抱廈裡。”
“夫人……”緋兒看着老管家嚴肅的樣子,心下不禁惴惴,趕緊叫了一聲顧臻臻。
顧臻臻只垂眸沉吟了一下,便吩咐緋兒:“你跟着管家去吧。等會兒,我叫你再進來。”
緋兒不敢違拗她,只好垂着頭跟在老管家走了。
這還是顧臻臻頭一次來到燕戍的書房。燕家並非新榮之家,前朝起便是勳貴。傳到了如今,燕戍這一枝上,自然是以他爲家主。除過了平南侯府,另外還有五六房人散落在各地。
燕戍少年時候棄文從武,本身也很是有幾分儒將氣質。因此,他的書房極大,面闊五間,進深五檁,書房前有抄手遊廊,書房兩側各有一間耳房,院中前有翠竹,後有海棠,據說都是燕戍小時候親手種下的。
站在書房門口,顧臻臻手心微微發冷。
“侯爺。”站了半盞茶的功夫,她才輕輕開口,“妾身回來了。”
“進來吧。”
書房裡傳出燕戍的聲音。語調很是平淡,也聽不出是喜還是怒。
顧臻臻捏了捏自己手裡的帕子,沒來由的,心頭便涌起了一股子氣惱。總是這樣!叫她猜不透,摸不清,哪怕是想要討他的歡心,也無從下手。
掩下了心頭的不悅,嘴角微微揚了起來,換上了一副最完美的笑容,顧臻臻推門而入。
書房裡,眼熟正手握一冊書卷看着。
顧臻臻不着痕跡地打量着裡邊,但見松林梅的木雕罩格,條几上供桌屏、花瓶,書桌上置文房四寶,多寶架上擺放線裝古書,圓桌上一盤圍棋——這裡頭竟一點兒不像武將的書房,若說是翰林雅士的,也會有人相信。
“在看什麼?”
燕戍放下了手中的書,示意顧臻臻,“坐下說話。”
他今日穿了一襲九成新的墨色錦衣,衣衫上有着用用暗紅絲線繡成的繁複紋路,算不上華貴,卻很好地將燕戍的儒將氣質凸現出來。
燕戍本也容貌不俗,再加上多年來的歷練,更是如同光潤內斂的明珠,遠非那些年輕的子弟可以比的。
心間微微一蕩,顧臻臻回過神,驚覺自己方纔竟然看着燕戍出了神。
爲了掩飾窘迫,她站起身,走到了書案前,執壺親手斟了茶,又蓮步輕移,送到了燕戍面前,溫溫柔柔地說道:“老爺,請。”
“放下吧。”燕戍聲音裡依舊聽不出什麼。
顧臻臻眼圈便是一紅,咬了咬紅潤的脣瓣,頗有些委屈,“老爺還在怪我麼?”
之前她之所以回了英國公府,就是因爲與燕戍的矛盾而來。
“原是我莽撞了。老爺,便原諒臻臻這次,可好?”
說着,她便落下了眼淚。
燕戍並未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在他彷彿洞徹了一切的目光裡,顧臻臻忽然就有些心虛,不敢與他對視,只好裝作看別處,避開了視線。
“臻臻,你嫁與我多少年了?”他只看着她,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也不等顧臻臻回答,自己便道,“有十來年了吧?”
“你是個很聰明的女人,我以爲這十年的時光,已經足夠讓你瞭解我了。”
顧臻臻忽然感到一陣心慌,“老爺……”
燕戍擡了擡手,示意她不必說話。
“大婚那天,我便對你說過。我不問從前,不管過往,你既然嫁給了我,便只需安分做燕家的當家夫人。旁的,不許你去插手。”
“我沒有!”顧臻臻急急忙忙地分辨。見燕戍眼中閃過一抹譏屑,她咬了咬牙,忽然就落下淚來,只哽咽着說道,“我何嘗不想在家裡安享尊榮?只是不能。老爺,之前我求着老爺去替卿辭擺平了那件事,是我一時糊塗了,往後,不會再有了。”
說起來,顧卿辭乃是顧臻臻的親侄子,在英國公府裡被稱一聲二爺的。
京城人都說,顧家雙璧,顧君辭溫潤,顧卿辭倜儻,實在少年子弟中難得的好人物。
然而事情,壞也就壞在了這個倜儻二字上邊。
顧卿辭兩個多月前,不知道與哪些人出去吃酒,醒來後卻發現自己睡在一間屋子中,渾身上下除了一條錦被外,便是什麼都沒有了。
客房裡,狼狽不堪的牀榻上,叫顧卿辭明白,這其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模模糊糊的,只記得他是吃了酒後覺得渾身燥熱難忍,在房門口看到了一個女子,便以爲是個暗門子的人來到酒樓找客人,索性便拖到了房間裡……
等他醒來,那女子已經不見了。
原本,這也並不算什麼大事。畢竟是國公府的公子。
但是懷就壞在,如今順天府裡接了個狀子,據說告狀者是個少年,只說自己的親人某月某日來京城投奔親戚,不想被人強拖到了房裡侮辱了,她的老父親捨命去救,反而被那人狠狠踢了一腳,重傷了肺腑,這會兒已經一命嗚呼。如今,便是要請青天大老爺做主,查找侮辱他親人,害死他親人的兇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京城的鬧市中竟然出了這種事情。不出半日,整個兒京城上下就傳遍了。
顧卿辭自然也聽見了。
他越想越是大感驚懼——那些流言裡的,說的不就是他麼?
日子,客店的名字都能對的上,甚至連發生的時間也是一致的!
平心而論,顧卿辭確實是紈絝,且眠花臥柳鬥雞走狗樣樣都來的。從十二歲開始,他身邊就有了女人,還是他孃親手安排的。原本不算什麼的小事兒,突然就變了,他成了強、暴女子,氣死人命的兇手?
顧卿辭沒敢叫英國公知道,只偷偷地與父母兩個說了,饒是這樣,也險些被顧如柏狠狠抽上一頓,幸虧是有他娘姚氏拉着,纔沒有被暴打。
但是,如何避過這場禍事?
從顧如柏到姚氏,再到後院裡的周老姨娘,誰也沒法子。
畢竟,這種帶了那麼一絲兒桃色意味的八卦,是無論什麼時候,都有人願意去聽信傳播的。
如今京城裡到處在談論這件事,據說都已經驚動了二皇子。
當然,顧如柏也派了人去盯着那個告狀的小少年,只想着若有線索,跟着他能夠找到了那位姑娘。若真是顧君辭所爲,哪怕是求着那姑娘,也要將她接到侯府裡來,好生照顧。不過那少年十分機靈,幾次都甩脫了跟着的人。轉過一道巷子口,可能就再也看不見了。
顧卿辭在家裡急的團團轉,顧如柏也是焦頭爛額。他如今仕途上正是關鍵時候,若是被人知道了顧卿辭竟然幹過這樣的無恥事,只怕此生升遷無望了。
後來還是姚氏想起了顧臻臻。燕戍有一好友,正在吏部當差,正三品的吏部侍郎。姚氏便想着,不如請了平南侯出面,只要將那告狀的小子拿下來,沒了苦主,衙門那邊兒就好打點了。
顧臻臻沒敢當時就應下姚氏,只是回來與燕戍提了一下。
卻不想,燕戍聽了後不但沒有幫襯的意思,反而將她訓斥了一頓。
顧臻臻臉上下不來,便爭論了起來,只說自己的親侄子,出了事情姑姑不能指望,又還能指望誰。又放下身段好言求燕戍,只說是只此一次。
燕戍此人看着比凌顥等人都要文雅些,但實際上,能從戰場上殺伐半生的,又有幾個真的心軟?
早就磨練出了一顆金剛心。
顧臻臻未能勸得燕戍出手幫助,還平白得了一通罵,燕戍又不許她出門,她一氣之下才回了國公府裡。
可是眼下,該怎麼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