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說凌顥匆匆走進侯府去找顧氏。
老管家也沒往別處安頓顧氏,只將她請到了侯府的正房去。凌顥進去的時候,顧氏正對着牆上掛着的一柄長劍出神。
她身形高挑,服飾鮮明耀眼,容光更是絕倫。只靜靜站立在那裡,便叫人不敢生出半分的褻瀆之心。
“阿琬……”
不知爲何,明明日日夜夜在心頭上念着的人就在身前,凌顥卻不敢再往前半步。彷彿他那些熾熱的心思,在她面前都會顯得無地自容。
顧氏回過身來,靜靜看着凌顥。
對上她依舊清澈的目光,凌顥心跳不禁又加快了幾分。
“我……阿琬,我不是故意要欺你騙你。”凌顥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了顧氏跟前,看着她如水一般的目光,“我只是……”
他閉了閉眼睛,沉聲道,“我只是想知道,在你的心裡,究竟有沒有我。若是你心中有我半分,便是千難萬阻,我也要護你周全,娶你爲妻,與你白首不離;若你心中沒有我,我6"
他的喉頭猛然動了動,澀聲道,“我便遠遠離開,只看着你日月安穩靜好,便是了。”
顧氏垂下了眼簾,靜默半晌,不出一聲。
凌顥的心,便慢慢地沉了下去。
“凌顥。”顧氏忽然開口了,這還是她第二次,這樣叫他。
第一次,尚在少年時。
那時候,春光燦爛,春風十里,春水生波。
她還是頭上挽着雙髻的明媚少女,就如現下的凌妙一般。她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從武定侯府後花園中,狼狽不堪,沒有像別人那樣對他避如蛇蠍,沒有過問他庶出的低賤身份,沒有一句話,卻是在他即將落入地獄的那一刻,拉住了他,這纔有了後來的定北侯。如果不是眼前這個女子,或許少年時候的凌顥,尚未長成疾風中的勁鬆,便已經夭折。
“你不介意麼?”顧氏心中並未回想起當年的往事。她看着凌顥,一字一句,“我是和離之身,從前更是你的大嫂。這樣的身份,如果你要娶我,勢必會叫天下人恥笑。說不定,你半生打拼,都會化作烏有。你不怕嗎?”
凌顥驚喜地擡起了頭,一把抓住了顧氏的手,“我半生殺伐,所爲者,不過是你!”
“阿琬,你可記得,當年武定侯府之中,是我與你先行相遇。那時候,你還是國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貴。我不過是個武定侯府中一個誰都看不起的人。可那時候,我便對你動心了。我所有的打拼,都只是想要搏一個能夠配得上你的身份。可是當我回過頭才發現,他們竟然已經爲你定下了親事,讓你成爲了我的大嫂!我不甘,卻無法。那時我想,只要能夠看着你安樂,我一生足矣!但凌頌混賬,不懂珍惜,把明珠當做魚眼,讓你傷了心。可我不會!阿琬,我不管從前你是什麼身份,什麼叔嫂什麼倫常,我都可以不管!只要你能在我身邊,我只想要你!”
他本是個粗豪的漢子,心情激盪之下卻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顧氏心中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我明白你的心意。”顧氏眼圈發紅,一向剛強的她眼中泛起了水霧,卻又倔強地將淚水逼了回去,輕聲道,“可你我若是成親,要面對的太多。你確定,你能承受?”
凌顥只覺得此時世間再沒有能夠讓他更加歡喜的事情了,只握住了顧氏的手,“阿琬,你可怕那些?”
顧氏一怔,對上凌顥焦急又期盼的眼睛,緩緩搖頭。
誠然,她曾經爲凌頌失望。但是認真去想一想,她是否愛凌頌?
恐怕是沒有的。她尚未懂得什麼叫做情的時候,便被親生父親當做了報恩的籌碼嫁給了凌頌。凌頌風流,成親之時,夫妻二人也確實曾有過短暫的甜蜜,但她愛上了凌頌麼?當凌頌縱橫花間的時候,她不屑,她失望,唯獨沒有傷心欲絕。甚至和離的時候,她從身體到心裡,都是輕鬆的。
反過頭來再看,若有一人,對她的一片真心從青澀的少年,到了如今沉穩如山的中年依舊不變。這世間,可還有別人能夠去質疑凌顥的心意?
她忽然笑了,認真道:“你是在求我嫁給你?”
凌顥點頭,“你可答應?”
“我答應你。但阿妙……”
“你我成親,阿肅阿妙就是我的兒女!”凌顥急切道,“我便是他們的父親!日後,他兄妹二人娶親嫁人,自有你我高堂。阿琬,我真是歡喜,真是歡喜!”
他語無倫次,忽然就縱聲大笑,高昂的笑聲震得窗櫺幾乎就要作響了。
“小姐……”
凌妙縮在外邊的窗臺下,忍不住爲凌顥這般猴急的表白撇了撇嘴。
她家郡王分明更年輕,表白時候可比二叔穩重多了!
老管家一臉的欲哭無淚。侯爺好容易得了夫人點頭,只怕此時高興的不知什麼似的了,還不知道多少的情話要跟夫人說呢!
可是小姐……嗐,誰見過千金小姐躲在門口偷聽親孃和即將成爲後父的?
卻說凌顥得了顧氏首肯,首先想到的不是別的,而是不能就這樣草率地將顧氏接到定北侯府來。
他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凌顥,昔日武定侯府一個任人作踐的庶子,如今能夠迎娶天下最好的女人了!
他要讓所有人都羨慕他,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多麼愛重顧氏!
於是,定北侯凌顥做出了一個決定。午飯後先是親自將顧氏和凌妙送了回去,然後,匆匆進宮去了。
“你說什麼?”皇帝近來身體不適,昨日耕耤禮途中又受了一場驚嚇,面色有些憔悴。但凌顥昨日救駕之功不小,他正是在思慮着要給凌顥什麼樣的封賞。按說,凌顥已經位極人臣,封爵,手握京畿戍衛大權,再賞,無非就是把侯爵提成公爵,然而皇帝並不願意這樣做。
先帝重武,他便不願意再去如先帝一般了。正是頭疼之際,沒想到凌顥竟然進宮來,自己討封賞。
“你再說一遍,朕沒有聽清楚。”
皇帝覺得自己耳朵大概不太好用。如果不是這樣,那就一定是凌顥的腦子不好用了。
凌顥,堂堂的侯爺,京城中多少千金小姐夢中的金龜婿,竟然求旨賜婚,想要迎娶從前的大嫂顧琬?
顧琬這個女人,皇帝曾在除夕宮宴中見過。論容貌,是好的,不然也生不出凌妙那等絕色的女兒。
可再好,顧琬已經年過三十了吧?人老珠黃,又已經嫁過人,怎麼能比得上那些鮮嫩嬌豔的豆蔻少女?
皇帝不禁想起了沈蕊。
皇后親自提親,凌顥都能拒絕。沈蕊不顧女兒尊貴,上趕着追着定北侯,這在京城裡都傳開了。凌顥卻如無心一般,對沈蕊那樣的公門小姐不假辭色。怎麼會要娶顧琬呢?
顧琬不但是他從前的大嫂,還因和離與孃家斷絕了關係。凌顥難道不怕世人的議論?
但凌顥跪在地上,神色堅定,“臣此生,只願與阿琬共度。還求皇上成全!”
說着,便拜了下去。
皇帝坐在龍案後,眯起了眼睛。
不知爲何,腦海中便出現了另外一道身影。
那人白衣如雪,青絲如墨,絕世的容顏中帶着淡淡的笑意,站在金碧輝煌的宮牆之中。
另一人走到她的身邊,恭敬地行下禮去。
他只聽到那人喉間吐出了兩個讓他永遠都不願再聽見的字眼。
“皇嫂……”
皇帝猛然睜開眼,沉聲道:“朕準了。來人,着禮部擬旨,顧琬賢淑德惠,着賜婚定北侯凌顥。即日完婚。”
對不起,今天去搬桌椅了,手臂疼,先寫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