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乃是十五,按照祖制,皇帝本來該去鳳儀宮。但他近來對沈皇后的行事越發不滿,甚少涉足鳳儀宮。
不過之前哪怕是不去沈皇后那裡,該給她的體面還是給了的,只在勤政殿休息。但今天,他連這份兒面子情分都不打算給沈皇后了,直接宿在了毓秀宮裡。
午夜時分,皇帝已經沉沉睡去。沈慧輕輕起身,隨手裹上了一件狐裘大氅,躡手躡腳地走出了寢宮,往後殿去了。
後殿蘭花叢前,靜靜站立着一道黑色的英挺身影。
“殿下。”
沈慧走到他身後,輕聲喚道。
那身影轉過來,明昧不定的燭光照在他的臉上,劍眉修長,黑眸冷冽,渾身上下彷彿沒有半分暖氣兒。
赫然就是蕭離。
“他已經睡下了?”蕭離的聲音如同他的人一般,冷冷冰冰。
沈慧微微點頭,緩步走到了蕭離的跟前。
“我已經按照殿下所說,將東西給他喝下。這段日子,他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鳳儀宮,麟趾宮都曾甩袖而出,相信殿下在朝堂上也看到了他偶有失態的時候。”
蕭離勾了勾嘴角。
“做的不錯。”蕭離淡淡道。
他與皇帝之間,本不想以這種手段結束。但皇帝將心計用到了凌妙身上,便不是他能夠容忍的了。他對凌妙承諾了三年之約,三年之內,他勢必要掃除橫在他們之間的障礙,將凌妙從宮門擡進宮裡。
“那麼下面,殿下要我如何做?”沈慧擡起眼,看着眼前人俊美如天神一般的面容,心中微微一動,卻又在他看向自己的時候飛快地垂下了眼簾。
“按時給他吃藥。其餘的,不必理會。”
“是,我明白了。”她昂起頭,輕輕咬了咬嘴脣,聲音裡有些發顫,“殿下要我做的,我都會去做。只望殿下大事成功後,不要忘了對我的承諾,放我父母兄弟一條生路。”
蕭離負手,“放心。”
“那麼,我先回去了。”沈慧再次低下頭,轉身離去。在她走過的路上,有兩滴極不明顯的水漬。
蕭離垂眸看着地上搖曳的光影默然半晌。他果然沒有看錯,沈慧外表溫婉柔順,內裡卻極爲剛硬,被人當做爭寵的棋子送到宮裡,必然不甘心。再加上沈皇后因嫉妒而起的欺辱,她定然會起逆反之心。一個女人一旦被逼急了,什麼樣的瘋狂事情都能做出來,一如沈皇后當年。
天色依舊陰沉着,遮住了本該有的圓月。後殿的花香氤氳中,蕭離抽身離開。
這樣冷的天氣裡,他身上卻只穿着薄薄的墨色錦衣。一路飛掠,在皇宮鱗次櫛比的宮室上邊如飛鳥一般掠過。
纔出了宮牆不遠,蕭離身影突然就是一頓,豁然轉身,腰間墨色的長鞭已經甩出,如一條黑蛇犀利地向前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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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兔起鶻落,只發生在了一瞬間。跟在他身後的人猝不及防,一驚之後立刻騰身避開。蕭離這一轉身,也看清了來人的面容。
身形高大,面容英俊英朗,高鼻深目,一身武將的勁裝,正是凌顥。
凌顥自然也看清了這個膽大包天夜闖禁宮的人的臉。
“原來是郡王。”凌顥一拱手,目光中帶着探究。他不知蕭離真正身份,也不知道蕭離這個宗室郡王半夜出入皇宮做什麼,但在蕭離掠出宮牆的那一瞬間,立刻就從身形辨認了出來——他與蕭離時常在顧家相見,彼此都很是相熟。
他鷹隼似的視線落在蕭離身上來回掃視,充滿了探究。若是別人,只要不是他眼皮子底下,哪怕是刺王殺駕呢,凌顥都懶得管。但蕭離不成。他是凌妙未來的女婿,牽涉到了凌妙,這事兒他不能不管。
“王爺深夜進宮,可是有陛下宣召?若無,目的何在?”
蕭離忽然笑了。他平日裡總是冰冷的臉色,這一笑,哪怕是暗夜之中,也如天光破層雲,讓人如沐春風。
凌顥眉頭皺的更加深了,眸光閃動,愈發戒備起來。
蕭離此人冷面冷心,平日裡即使有接觸,凌顥卻也覺得自己絲毫看不透這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侯爺。”蕭離開口了,聲音雖淡,卻不難聽出裡面沒有任何敵意。
“不知侯爺有沒有聽說過,良禽擇木而棲?”
凌顥大驚,不可置信地看着蕭離,久久說不出話來……
轉眼半月過去,皇帝終於命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會審,共同協理霍如海一案。
案子審的很快,也很輕鬆。霍如海沒有等到給他上刑,只過了一遍堂就將自己當年是受何人指使貪墨軍餉,又是如何從刑部大牢裡詐死逃脫,這幾年藏身何處,以及爲何劫掠顧家別莊等事交代了一清二楚。
拿着霍如海畫押後的供狀,李芝恆算是送了一口氣。三司會審,看得出皇帝對七皇子是失瞭望,不打算再保他。如此就好,帝王的火氣有人擔着,他就可以安枕無憂了。
在霍如海受審的三天後,被圈在府裡多日的蕭乾,終於在傳旨內監的身後,走出了皇子府。
不過是短短不足一月的時間,這位先前意氣風發,俊美無儔的皇子,便如同換了一個人似的。當然,哪怕是圈了起來,外邊有禁軍圍着,他府裡的一應用度也是不缺的。只是在這個時候,山珍海味擺在面前,蕭乾也吃不下。
進宮的路上,蕭乾都在思慮着如何自辯。他先不敢想是否能夠從這件事情中安然脫身,只想着,萬一皇帝……萬一霍如海將他這幾年私下裡做的事情都說了出去,他該怎麼辦。
內監將他帶到了勤政殿。
一進了那道宮殿的門,蕭乾的心裡就是咯噔一沉。
勤政殿裡,穿着明黃色龍袍的帝王高高端坐龍椅上。下首處,有宗人府令,有二皇子蕭坤,五皇子蕭默,還有幾個德高望重的宗室王爺,甚至連蕭離都坐在了一側。
他擡起眼飛快地掃過去,沒有錯過蕭離眼中帶着的冰冷笑意。
“殿下請吧。”內侍低聲催促,聲音裡早就沒有了從前對蕭乾的巴結敬重。
蕭乾沒有功夫計較這個,竭力穩了穩心神,撩起衣襬跨進了勤政殿。
“兒臣……參見父皇!”撲到了皇帝面前,蕭乾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痛哭道,“兒臣不孝,兒臣有罪!”
這一下倒是叫衆人都愣了一下。本以爲他會狡辯,倒是沒想到進了殿就自請罪,還哭成了個淚人兒!
蕭乾一邊哭,一邊偷眼看向龍案後。
與往日相比,皇帝的臉色有些發黃,憔悴了許多。蕭乾先是吃驚,隨後心裡又有些雀躍——這是不是意味着,這些天裡,父皇是爲了他而焦慮,以至於變得這般?
其實,不光是蕭乾,就是朝堂裡的大臣們,也都察覺到了皇帝近來的變化。
今年皇帝剛剛不惑,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雖然說不似先帝那般上馬衝鋒,下馬治國,但皇家之人自小習武,皇帝一向身體很好,太醫每隔兩日一次平安脈,從來沒有傳出過帝王身體染恙的消息來。
但一兩日不顯,時候長了,大家便都能看出,皇帝面容不似從前那樣,身形也消瘦了許多。起先,也有人猜他是爲了政事或者蕭乾操勞費心所致。但從他對霍如海一案的態度,卻又看着不像。而且近來皇帝脾氣越來越暴躁,在大朝會的時候發作,懲戒官員,甚至拍案而去,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誰也猜不出到底是因爲什麼。
很累,容我這兩天偷個懶,過了這個勁兒再加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