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失去了母親,蕭眉狀若瘋狂。
榮王之所以疼愛這個女兒,一來是因她乃是榮王妃所出,二來,便是她從小嘴甜,在榮王跟前向來會討巧撒嬌,永遠是一副嬌滴滴的小女兒情態。蕭眉之前,榮王還有三個庶出的女兒,只不過這三人的生母地位都不高,自然談不上受寵。每每見到榮王,都是鵪鶉似的縮在一旁,見了榮王跟木頭似的不敢說話。兩下里一比較,蕭眉的好處自然就顯了出來。
但現下,蕭眉,酷似榮王妃的芙蓉面上五官幾乎扭曲,猙獰如鬼,哪裡還有平日裡的半點風姿?
饒是親女兒,榮王見到這般的蕭眉,也不禁心下不悅,皺眉喝道:“眉兒,注意你的儀容!”
這話不說還好,話一出口,蕭眉就愣住了。但這怔愣只是一瞬間,轉眼就被滿心的怨恨取代。
蕭眉含着一泡兒眼淚,顫抖着櫻脣,“父王,母妃死了,你居然只要叫我注意儀容!父王,你怎麼能這樣!”
這話說得,衝極了。
榮王一生尊榮,順遂無比,除了蕭離外,從未有人敢頂撞於他。哪怕是先帝氣惱他寵妾滅妻,先皇后恨他薄倖,卻拿着他無法。蕭眉不過一個女兒,竟敢對着他大放闕詞,叫他如何能不惱?
“放肆!”榮王氣得大喝,“你看看你,還有些王府嫡出的風範嗎?”
高門貴女,講究的就是個端重自持,寵辱不驚,喜怒不形於色。蕭眉,顯然不合格。
“王爺息怒。”緊跟着榮王來的侍妾見他被氣得臉色鐵青,連忙柔聲安慰。拭了拭眼角的淚花兒,“四姑娘年紀還小,王妃姐姐在世的時候最是疼愛她。她只是太過傷心,並不是真的要頂撞您的。您若是爲此着惱,豈不是要叫王妃姐姐在天之靈不能安生嗎?”
“你給我閉嘴!”蕭眉見她眼角眉梢俱是春色,偏偏又要裝出一副悲傷的樣子,左一句王妃右一句姐姐,擺明了就是踩着她娘邀寵!當下想也不想,大步上前兩步,劈手就是一個耳光甩在了那侍妾的臉上。這一下來的突然,誰也沒有反應過來。那侍妾面頰之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尚未回過神來,蕭眉反手又是一掌。這還不算,趁着衆人都在愣神,竟然又是一腳踹在了那侍妾的小腹,將她踢得倒退了兩步,頹然倒在地上。
蕭眉指着她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叫我母妃姐姐?呸,下三濫的玩意兒,敢踩着我母妃爭寵,瞎了你的狗眼!”
她罵的痛快,全然沒有注意到屋子裡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而榮王臉上已經是風雨欲來的暴怒。
“眉兒!”
蕭天賜再也顧不得別的,連忙爬起來一把抓住了還要上前去廝打的蕭眉,低聲吼道:“你消停些!”
“大哥,你也向着這賤人嗎?”
如果不是親妹妹,蕭天賜這個時候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什麼叫他也向着這賤人?
這女人是他父王的侍妾,蕭眉這話說的有多不妥當,難道她竟然覺察不出來嗎?
暗恨自己怎麼有這樣一個愚蠢的妹妹,蕭天賜咬牙一字一頓:“母妃還在那裡躺着,你要叫母妃死了也無法安生嗎?”
蕭眉一怔,忽然之間好像渾身的力氣都泄了去,捂住了臉放聲大哭。
她哭得傷心極了。
畢竟是寵愛了多年的小女兒,榮王見她哭得難以自持,終究心下一軟,剛要說話,就聽見摔倒在地上的侍妾低低地呻吟了起來。
只一低頭,就看到那侍妾正抱着肚子,滿頭冷汗,面色蒼白,雪白的貝齒緊緊咬住了下脣。顯然,是痛楚難忍。
“啊,血!”
不知道是誰,突然就驚叫了起來。
衆人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就見那侍妾一條月白色繡蘭花圖案的襦裙底下,慢慢地滲出了血跡……
“王爺,瑤兒好痛……”
榮王前後有七八個孩子,當然知道這代表着什麼。大驚失色之下,衝過去一把抱起那侍妾就往外奔去。蕭天賜和蕭眉甚至能夠聽到他在院子裡的大吼:“快叫太醫!”
“大,大哥……”
許是暴怒的榮王叫蕭眉終於知道了害怕,她抖着嘴,緩緩轉過頭去看蕭天賜,“我,我不知道她……”
“你知道什麼呢?”蕭天賜本就傷心榮王妃的死,眼見蕭眉這個節骨眼上又闖了禍,只覺得滿心疲憊。深吸了一口氣,“回去換一身衣裳,淨面穿孝。母妃的後事,捕不許你再生事端!”
“可是,母妃她……”
她想說母妃死的蹊蹺,卻被蕭天賜揮手止住“無論什麼原因,母妃已經不在了。做兒女的,不能讓她失了王妃的尊貴!別的,都等後事辦完了再說!”
他又如何不知母妃的死必然不是那麼簡單的?
但眼下什麼線索都沒有,怎麼查?榮王妃的爲人他最是清楚,常常仗着榮王寵愛得罪人而不自知。尤其王府中,她霸道慣了,那些個側妃侍妾,還有蕭容蕭離,哪個都有嫌疑。然此時是真的火燒眉毛,沒那個功夫去查證。蕭天賜知道,這會兒只怕京城裡已經傳開了榮王妃暴斃,不多時只怕就有宗人府上門。這個時候,只能選擇先行維護王府的體面尊嚴。
正在沉思之間,只覺得手心一熱,便看到方氏走到了自己的身邊,正握住了他的手。
方氏出身書香門第,容貌雖不出挑,但自有一股書香繞身。她眼圈紅紅的,眼角還有着淚光,溫溫柔柔地低聲說道,“如今府中正亂着,不能沒人出頭。妾身留在這裡服侍母妃更衣梳洗,大爺安頓好外邊吧。”
榮王妃平日裡對這個兒媳不喜歡,也多有刁難。蕭天賜沒想到這個時候,卻是方氏挺身而出,要與他一起穩住局面。心下感動,反手握住了方氏,低聲道,“有你在,我放心。”
方氏噙着淚水頷首,“妾身定會爲母妃做好這最後的事情。”
蕭眉呆呆地看着他們夫妻兩個,咬了咬嘴脣,掩面跑了出去。
長欣園裡,蕭容一臉無奈,悶咳了幾聲,接過了侍女紅顏送來的溫水壓下咳嗽,才問蕭離:“是你的手筆?”
蕭離坐在窗前,一條長腿混沒有半點兒形象,橫在了窗臺上。他手裡握着一把半尺來長的匕首,修長的手指緩緩滑過匕首身上的繁複紋路,沒承認,也沒有否認。
蕭容便嘆了口氣。
“這是何必?爲她髒了你的手。”那葉氏明顯已經失寵,叫她活着看榮王與新人日日貪歡,叫她傷心欲絕,這纔是最好的報復。
“她活着,也不過是浪費糧食。沒的去噁心了世人。”蕭離冷笑,“我本想着日後將她在母妃靈前活剮了,也替母妃出了那口惡氣。沒想到她自尋死路,敢算計阿妙。既然這樣,我就送她一程又何妨?”
還能夠利用這個,拖延大婚的時間。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爲?
“你就沒想過,你親事剛定,她死了,會不會有人去詬病凌姑娘?”
說到底,葉氏死不足惜。但是若因此叫凌妙揹負上惡名,豈不是爲打老鼠傷了瓷瓶兒?凌妙何其無辜呢。
蕭離也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涉及凌妙,他自然不會不顧慮。
“你只等着看吧,不會叫阿妙受一絲的影響。”
他說的十分肯定,蕭容也就不再杞人憂天,只含笑搖了搖頭,“過來,與我手談一局。”
兄弟兩個十分愜意,彷彿前邊兒的混亂,絲毫沒有波及到長欣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