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妙心裡鬆了一口氣。她說了那許多,甚至揭出了陳年往事,無非就是要將顧氏摘出武定侯府這個泥沼。
當然,她自己也不想待在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
至於凌肅,凌妙並不擔心。況且,他從孃胎之中就開始被老韓氏暗暗下毒加害。所爲的,不過是老韓氏極度的自私而已。
當年老韓氏進門數年未曾有孕,京中許多人家便將目光盯在了老侯爺凌峰的身上。雖然根基淺薄,但是凌峰上無父母照拂,下無兄弟姐妹扶持,唯有自己一力打拼,年紀輕輕卻已經是當朝一品侯爵。這樣的人,正是聯姻的大好對象。可惜的是他已經有了嫡妻,大妙的是他嫡妻出身低微又無子嗣。勳貴官宦人家的嫡女固然不可能給人做妾,但是庶女或者旁支卻無妨。
老韓氏那會兒又有多麼的憂心忡忡?恰逢沈峰那會兒又遇到了青梅竹馬,老韓氏可以說是被逼無奈之下,纔想到用了這一招假孕生子的把戲。但她生就心思陰狠,不但奪了人子,更爲了不泄露出去殺人滅口。凌頌的生身父親,便是那時候被她害死。生母,也險些欲害。
至於後來老韓氏再害凌顥生母,又與人私通生下了韓麗娘,則是另外的事情了。
凌頌佔了嫡長子的名分,是武定侯府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老韓氏不敢暴露凌頌身份,又不甘就將整個兒侯府叫凌頌這個野種繼承。其實當初若是心狠一些,在凌頌幼年時候有的是法子叫他長不大。但偏生老韓氏又自覺對不住那個私生女兒,又被別有用心的兄嫂攛掇着,竟覺得,若是留着凌頌,叫女兒與他日久生情,長大了做親,叫女兒嫁給凌頌,當一品的侯夫人是個最爲周全不過的事情。那樣的話,兒子女兒都在她的身邊,共享富貴錦繡的,她也算對得住他們了。
只是可惜,千算萬算的,她忘了還有老侯爺凌峰在。
凌峰對這個妻子,說不上滿意。但他還算是個有擔當的男人,對妻子還是不錯的。但是對韓家的人,他是打心眼兒裡不喜歡。沒有別的原因,主要是韓家人眼皮子太低,屢屢藉着他的名義生事。再者,那韓麗娘被老韓氏養的妖妖嬈嬈,沒有一點兒正經人家女兒的做派。凌峰怎麼可能叫這樣的女人做侯府的當家主母?
因此後來他無意中救了英國公顧栩一命,顧栩要以兒女婚事作爲酬謝,他沒有半分的猶豫,直接便答應了。而且叫他意外的是,嫁過來的還是國公府的嫡女。顧氏雖然生得明媚,但她氣質端莊,行事說話落落大方,正是許多人家夢寐以求的好主母。凌峰自然滿意得很。
老韓氏卻是深恨顧氏的出現打碎了她多年的美夢。因此,從顧氏進門後便偷偷給她下藥,妄圖叫她不能生養。到時候,哪怕不能借此休了她,但是以子嗣大計爲藉口,叫韓麗娘進門做貴妾,想來便是凌峰也不會再有話說。
凌肅身體孱弱,多年調養才能磕磕絆絆地長大,這一切,都是拜老韓氏所賜。
一生康健平安,難道還比不得區區一個武定侯的爵位?
這侯府,合該就是她哥哥的!
“自然。哥哥是這侯府世子,當然會留下。”
凌頌先前嘴裡雖然說得黑狠,但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不想和離的反而是他。
將凌肅留下來,從他本心上來說,是爲了往後牽制顧氏的。顧氏對一雙子女有多疼愛,沒人比凌頌更清楚了。
“那就這樣吧。”
說完,凌頌幾乎是要落荒而逃。
“父親請留步。”凌妙笑吟吟擋在了他的前邊,將手伸了出去,“和離書呢?”
“你!”
凌頌惡狠狠地瞪着凌妙,一口老血險些噴了出來。他從未見過,竟有這樣的女兒,逼着自己父親給母親和離書!
他回頭去看顧氏,卻只看到了顧氏一雙黑沉沉的眸子也正在看着他,眼神冰冷至極。
心下便覺冰涼,情知此時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凌頌便又由衷升起一股怒火。藉着火氣,索性大步走到了書案前,鋪紙蘸墨,略一思索,便落下筆去。
“給你!”
他憤怒地將和離書擲到了顧氏面前,“往後,我只看着你後悔的時候!”
說完便大步離開,甚至都沒有看一眼已經面無人色的老韓氏了。
老韓氏迎上了凌妙嘲諷的目光,終於堅持不住,兩眼一翻,頭便偏到了一旁去。
“瞧瞧,都是二嬸,非要將祖母麻煩了來。若是祖母有個好歹,看二嬸如何交代!”
她揚聲將萱草堂的丫鬟叫了進來,淡淡地說道,“祖母身子不好,本就該靜養。你們這些眼前服侍的人,竟不知道說句話?大半夜的將她老人家擡了出來,如果出了什麼岔子,你們誰擔當得起?”
“是三夫人……”
有個粗使婆子聽凌妙這樣說,心有不服,便抖着膽子想要分辯兩句,才說出了幾個字,便被旁邊一個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低聲斥道:“二小姐教訓你聽着就是,哪裡來的廢話!”
那婆子這纔想起府裡關於凌妙的種種傳言,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慌忙垂下了頭,恨不能立刻就縮成一團叫人看不見纔好。
凌妙卻笑了,“你說的沒錯。但你要知道,誰纔是你的主子。你在萱草堂當差,就該事事以老夫人爲先。再不然,也是來問母親來問我,三夫人說什麼你就聽什麼?既然這樣,將你送到三房去當差,倒是方便了。”
說着便命人,“去將她送到三夫人那裡。就說這婆子對三夫人忠心耿耿,我成全了她這一番忠義,送給三夫人使喚了。”
有女兵進來拖了人出去,剩下的幾個便都噤若寒蟬。
“行了,送了祖母回去吧。”凌妙揮了揮手,此時她也沒有什麼心思與這些人計較。
“阿妙。”等人都走了,屋子裡便只剩了母女兩個,顧氏才終於開口了。她的聲音發澀,眼睛直直地看着凌妙,“你說的那些,都是從哪裡聽來的?”
這些陳年往事有多麼驚世駭俗,若是傳了出去,等待武定侯府,等待凌家所有人的又會是什麼,沒有人比她更加清楚。
“這些事情,到底是從哪裡聽來的!”
她緊緊抓住了凌妙的手,眼中紅絲隱現,“快告訴我!”
凌家別的人的死活她都不放在心上,唯有一雙子女,卻不能不放。無論凌頌的身份到底是什麼,但凌肅兄妹兩個,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是她耗盡了心血教養長大的,她絕不能看着他們被傷害!
“娘,你別擔心。”見顧氏眼中已經有淚光閃動,凌妙忙扶着她坐好,輕輕地蹲了下去,將頭伏在顧氏膝頭,“不是要瞞着您,實在是這件事情太過匪夷所思了。且露出來,對誰都沒有好處。若不是今天凌頌他們咄咄逼人,我也不會說出來。”
顧氏一捂嘴,“這些,你到底是從何得知?”
恐怕老侯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嫡長子竟然是個下人所生的野種。
能查到這樣隱秘的舊事的人,難道是……
“可是郡王?”
這裡的郡王,說的自然是蕭離。
凌妙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低聲道,“從前老夫人對韓麗娘母女的態度便不對。誰都有偏心,但是偏心到爲了侄女和侄孫女將自己的親人全然不顧的,卻只有老夫人這樣一個。尤其韓麗娘上次害我,老夫人明知道若是叫她成了事,毀掉的不光是我的名聲,整個兒侯府都要跟着蒙羞,她卻還是選擇了幫着韓麗娘。從那會兒起,我便有所懷疑了。所以我拜託了郡王幫我查一查。原本我以爲是老夫人有什麼把柄在韓麗娘手裡,誰知道,卻查出來這樣的一段往事。”
她這席話裡有真有假。老韓氏與韓麗孃的關係,是她一開始便有懷疑的。只不過那會兒她勢單力薄,有心調查卻又無法施展。她有心無力,蕭離卻絲毫不會覺得爲難。別說三十年前的事,他手下那批人,恐怕連大鳳朝老祖宗的陳年往事都能查出來。
“郡王他……”顧氏閉了閉眼睛,澀聲道,“會不會……”
會不會將這事情當做了凌家的把柄呢?
“您放心,他不會傷害到咱們的。”凌妙輕聲安撫顧氏。
顧氏憂心忡忡,然而事到如今,又能有什麼法子?
“娘,您別多想了。翊郡王他什麼身份?就算是他有意拿着這件事當做籌碼要挾,又能圖凌傢什麼?權勢,官位?還是錢財?”
她雙手一拍,然後攤開,“這些凌家都有嗎?”
這句話說得有些尖刻,顧氏聽了卻是輕鬆了些。凌妙說得沒錯,凌家又有什麼值得翊郡王去抓着這件事威脅的呢?
她輕聲嘆道,“或許,是我多心了。”
“就是您多心了!”凌妙見她終於展顏,連忙道,“夜都深了,娘,你早點兒歇着。我陪着你一起睡,明日咱們早早起來,搬出去吧?”
“委屈了你。”顧氏看着凌妙燈光下愈發嬌美的面龐,眼圈一陣發熱。好好兒的侯府千金,跟着一個和離的母親,往後又能有什麼前程呢?
可是她也知道凌妙的脾氣,必然不會留在侯府裡。且就是顧氏自己,也不放心凌妙留下——凌頌是個利慾薰心的人,難保不會拿着自己的女兒去當他往上爬的棋子。
眼淚順着臉頰落下,顧氏伸手抹去,“你說得對,明日一早咱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