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要走?”
凌妙坐在別院的八角亭裡,急急地看着對面長身玉立的男子。見他轉過頭對自己微笑,心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哥哥,兄妹相聚,這世間,他是她曾經存在過的唯一見證,唯一的血脈親人。
“哭什麼呢?”衛紫楓蹲下來,一如小時候,輕輕爲她拭去了眼淚。“殿下說得對,我留在京中,只能躲躲藏藏苟且偷生。衛家大仇,祖母和父親的在天之靈,將軍府百餘人的冤魂,都不允許我這樣繼續逃避下去。”
“但是……”
衛紫楓雙手按在凌妙肩頭,溫柔地看着她,看到她眼中的不捨與擔憂,目光中便透出了安撫之意,“我此去西南,有殿下從前的舊部照應,不會有什麼危險。”
凌妙也知道,衛紫楓留在京城,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皇帝登基二十年,朝中多有心腹,京城戍衛更是嚴密。尤其是他手中有一支心腹的暗衛隊,這些暗衛神出鬼沒,之前衛紫楓逃亡之際若不是遇到高人相救,也是早已喪名在這支龍禁尉手上了。
“大哥……你要萬事當心。”凌妙哽咽,“你要記得,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看着一向心性剛強的妹妹哭得傷心,衛紫楓心中也不好受,撫着她的髮絲,勉強笑道:“我自然記得。你放心,大哥會照應好自己的,況還有殿下的人在我身邊相助,一定不會有事。大哥,還要揹着你上花轎,看你鳳冠霞帔,風光大嫁,看你快快樂樂地過了這輩子。”
說到這裡,他將凌妙摟在懷裡,“我雖與殿下相識日短,卻也看得出,他待你乃是一片真心。然而他身世坎坷離奇,日後必然是要與那一位有一番生死拼殺。你……你要心中有數。若你無心,不必顧及與我。”
“衛兄此言,豈不是讓人寒心?”
亭外,蕭離緩步而來。
他身着雪色錦衣,寬袍廣袖,筆挺飛揚的劍眉之下鳳眼上挑,清亮凝靜,彷彿裝載了滿天璀璨的星光,在初夏的耀眼陽光下熠熠生輝。視線落在凌妙身上,身上如冰雪般凜然的氣勢便陡然化作了一腔的柔情。
將凌妙從衛紫楓懷中拉出來,溫言道:“我纔出京幾天,回來後就聽說侯府裡的事情。”
衛紫楓微微一笑,不似上次那般護住凌妙,而是選擇放開了手。
二人目光交匯,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紫瓔,我走了。”衛紫楓深深看了一眼凌妙,轉身大步離去,再沒有回頭。
凌妙死死咬住了嘴脣,淚如雨下。
“對不起,妙妙。”
蕭離猶豫了一下,試探着學了衛紫楓的樣子,將她攬在了臂彎中。凌妙身形較同齡人稍稍顯得高挑些,但卻清瘦。她的腰肢彷彿不足伊沃,纖細而柔軟。她光潔的面頰上熱淚兩行,淚眼朦朧,緊緊盯着衛紫楓遠去的背影。
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蕭離便看到衛紫楓的身影,消瘦挺拔,初見時頹然絕望中夾雜着的戾氣已經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的堅毅果決。
“別擔心,你大哥,不會有事。”蕭離心下輕嘆,安慰凌妙,“我安排了四名暗衛在他的身邊。這幾個人都是跟了我多年,熟悉西南情況的人。”
並不是因爲這樣。
凌妙推開他的手臂,走到亭子邊。衛紫楓的身影轉過了一道緩坡,再也看不見。她深深吸了口氣,狠狠擦去了眼中淚水。
同是衛家人,衛家人的血性是刻在了骨子裡的。若她是衛紫楓,她也會選擇離開,哪怕戰場九死一生,也要拼殺出一條血路。衛家的根基在軍中,遠去沙場,並不只是爲了逃命,更是爲了靜候時機,他日給衛家仇人致命的一擊,重拾衛家榮光!
“我沒事的,只是想到大哥要遠行,西南不穩,戰場上更是刀劍無眼……”她轉過身看着蕭離,認真道,“不管如何,我還是要說一句,謝謝你。”
她眼中淚光瑩然,嘴角卻已經彎了上去。
明麗的初夏陽光中,笑容中帶着叫人迷醉的誘惑。
蕭離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她。
“姐姐!”
小少年阿七突然從遠處喊着,打破了亭子裡的旖旎氛圍。
蕭離皺眉,凌妙卻是朝着阿七揮了揮手。
阿七跑過來,笑嘻嘻看着凌妙。他心智宛若七八歲的孩子,蘇季雖然憐惜他,但心性使然,並不知道該如何帶孩子。楚子熙有自己的府邸,也並不常見。阿七在這別院裡,多數時候都是替蘇季搗藥背醫書,寂寞的很。
上次凌妙岑媛來這裡養傷,阿七便與這兩個姐姐相處極好。尤其是凌妙,不但會陪着他玩耍,心思更比岑媛細膩些。還有岑媛的弟弟岑朗,也與小少年結下了很是不錯情誼。
“怎麼跑了來?”凌妙替阿七擦了擦額間的汗珠,柔聲問道,“熱不熱?”
“熱。”阿七笑眯眯道,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裡掏出一隻小瓷瓶,“給姐姐。”
凌妙接過來一看,忍不住笑了。素白色的小瓷瓶,打開後便有一股清香撲鼻而來。
“你又偷了老爺子的靈藥?”這味道凌妙挺熟悉。她受傷後蕭離從蘇季那裡搶了一瓶子過來給她,說是生肌祛疤的。結果後來蘇季就來找她哭訴,這藥膏乃是他耗費了極大的心血調製出來的,什麼雪山的百年雪蓮,南海深處千年的珍珠等不知道加了多少進去呢。
老爺子摳門着呢,剩下的兩瓶都藏了起來,沒想到被阿七翻出來了。
“給姐姐。”阿七偏着頭,認真地說道,“姐姐是好人。”
“好你個頭!”
蘇季的暴怒從遠處傳來,氣喘吁吁地追到了亭子裡,一看到凌妙手裡拿着的瓷瓶,眼睛都紅了,往阿七頭上彈了一下,罵道:“小白眼狼!白瞎了我這麼疼你。”
“姐姐是好人。”阿七捂着額頭,委委屈屈又重複了一遍。他心思單純良善,能感受到凌妙對他的善意,但卻不知如何表達,翻來覆去地說着這一句話,甚至爲了表示對凌妙的喜歡,還伸手抱住了凌妙的手臂,執拗地看着蘇季。
蕭離忽然覺得這孩子礙眼極了。
蘇季也這傻徒弟沒什麼法子,本就是很心疼憐惜,哪裡捨得真的去罵他罰他。至於那靈藥……心疼地摟住了心口,蘇季一把揪住了蕭離,叫道,“這一瓶子藥叫我費了好幾年才配了出來,一瓶萬金,賠我!”
“我身上傷早就好了。老爺子,這還你!”凌妙頗爲不好意思,將瓷瓶遞到蘇季面前。
蘇季睜大眼,“丫頭,這可不行。我這可不光是跟他要這一瓶子藥的銀子啊,好麼,一聲不吭的就把你們送過來,不說你跟岑丫頭了,就那個男人,內傷多少?耗了我多大的心力?不成,這得跟他要銀子。”
凌妙抱歉地看了一眼蕭離,纔要說話,就見蕭離慢吞吞從袖子裡掏出了一本發黃的書冊,在蘇季面前晃了晃。
蘇季眼睛就好似黏在了那書冊上,腦袋也隨着蕭離的動作轉來轉去,神色焦急,幾乎就要撲上去搶了。
晃了幾圈,蕭離終於停了下來,蘇季一眼看到那書上的墨字,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這,這是……”
“沒錯,這就是你找了大半輩子的逍遙子老前輩的毒經和藥經。想要?”
蘇季點點頭。
蕭離大方地遞過去,“夠不夠賠給你的?”
蘇季一把搶過來,也沒工夫理會蕭離了,就勢坐在了亭子裡,迫不及待開始翻看那兩本書。
“走吧,他見到這個,只怕半夜都不會回過神來的。”
蕭離帶着凌妙與阿七一同出了亭子,信步往別院裡走去。
凌妙惦記着家中顧氏身體尚且沒有痊癒,並不能久留,便要回去。蕭離遣人護送她回去,又有清雲在身邊,自己便留了下來。
回過頭再去找蘇季,果然還在亭子裡。
“說吧,想要我做什麼。”蘇季席地而坐,頭也沒擡。他太瞭解蕭離了。如今蕭離暗中掌握着西南二十萬兵力,然真想拉下龍椅上的那一位,遠遠不夠。
定遠侯,平南侯,永春侯,定國公等陸續遷調回京,無論朝中還是京城戍衛中都被打亂了。皇帝這是要做什麼呢?
“我要你配一劑藥。”蕭離垂着眼簾,淡淡道。
蘇季擡起頭,皺眉,“什麼藥?”
“一種不能叫人死,卻可以叫人失眠,噩夢,心性大變的藥。”
蘇季眉間紋路越發深了,他站起身,看着蕭離正色道:“你該知道,我是個大夫。”
大夫,只救人,不殺人。
“所以我說,不能叫人死。”蕭離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亭中的石桌,俊美無儔的臉上平淡無波,彷彿在說着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我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當年,我母妃和我外祖母臨死前所受過的一切苦痛,理所應當的,該叫蕭靖和沈佩容都嘗一遍,不是嗎?”
“你又查到了什麼?”蘇季沉聲問道。
蕭離沉默。他的母妃,先榮王妃,縱然在王府中過得艱辛,但膝下親子體弱多病,蕭離又身負血海深仇,幼童稚子,她怎麼可能放得下,爲了榮王那個王八蛋憂思成疾一命嗚呼?
蕭容和他都不肯相信。
查探了多年,如今終於有了些眉目。這裡,竟與沈佩容,當今的皇后,有着莫大的關係。
夫妻一體,這筆賬,自然該記在蕭靖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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