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軒武立馬在雄風寨前,沒料到皮太守會偕同邕州知府領兵馬到來,他本不是個偏聽偏信之人,想對話儂志高,把事情弄個一清二楚,即便儂志高真有對抗朝廷之意,他亦想規勸一番,同爲大宋子民,何必同室操戈。
皮太守瞭解到司空軒武不想攻打雄風寨,遂以保護他爲名,大軍壓上,讓雄風寨以爲是朝廷軍來攻,儂志高才能和司空軒武拼個你死我活。
果然,守寨門的兵卒慌慌張張進去稟報,儂志高才點兵布將,準備迎戰。
司空軒武左等右等,不見雄風寨出來人,就想提馬上前,忽見寨門次第開,一騎飛馳而出,對方於自己幾丈開外勒住繮住馬,他舉目觀瞧,此人面相猙獰,打扮卻是江湖術士一般,白衫飄逸卻悽清,黑髮如瀑卻肅殺,手握彎刀,凜然而立。
司空軒武想起皮太守所言之面具人,猜想大概即是此人。
“請雄風寨首領儂志高出來問話。”他遙遙喊去,無心打鬥,只想向儂志高求證一些事。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蘇蔬不說話,緊緊抓住馬繮繩,遠遠望着司空軒武,百感交集,鼻子酸澀,眼淚欲滴,還是那渾厚的男中音,還是那樣威風凜凜的氣勢,數月不見,以爲自己心如止水,能夠斬斷舊夢,忘記他,忘記痛,然後謀一個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乍然而見,所有努力壓在心底的情愫,絕地反擊似的,轟然而出,段段過往瞬間回放,繾綣不散,她幾欲把持不住,差點就不顧一切的撲過去。
然,物是人非,他現在是別人的丈夫,那個寬厚的溫暖的懷抱不再屬於自己,可別讓人家瞧扁了,我沒有被這場情變颶風般席捲,駭浪般淹沒,我活過來,就要活個樣子給他看。
穩穩心神,見司空軒武沒有披掛,只是一身便裝,看樣子不像是打仗,難道,是因爲自己而來?她一陣激動,這激動不確定是愛還是恨,或許是愛恨糾纏。
司空軒武見面具人不搭言,亦不動作,莫名其妙,又道:“請儂志高出來。”
蘇蔬仍舊不說話,怕一張口,被他認出,認出之後,會是什麼樣的場面?看司空軒武說話非常客氣,應該不是來剿雄風寨,而他身後卻是密密麻麻的兵士,更有皮太守在此,自己若是一直呆立不動,勢必會讓他們懷疑,即使別人不識自己真面目,這樣傻呆呆的站着,卻是怎麼回事。
出手?出手吧,殺了他?當然不能,不是鬥他不過,是鬥不過自己的心,總之得有所行動。
蘇蔬,畢竟是個小女子,感情失敗之於女人,是致命的打擊,她縱使歷經無數劫難,鬥智鬥勇都有過,面對仿若從天而降的司空軒武,她第一次無法做到處變不驚,手足無措下,竟然忘記剛剛答應儂志高,要在司空軒武面前替他澄清,雄風寨並無對抗朝廷之意。
司空軒武愈發奇怪,都說這個面具人如何厲害,爲何面對面站着,對方即不開口說話,亦無所舉動,難道,要出狠招?
“敢問閣下,可是那個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異能之人?”他想挑明對方身份,總之你是打鬥是和談,得開口說話,這樣對望,是何道理?
蘇蔬知道再也不能靜默,捫心自問,原以爲能輕鬆放棄這段感情,卻如癡人說夢,原以爲彼此再見,自己能夠從容面對,誰知卻更加糾結,內心急切的自問:怎麼辦?是不是此生都這樣思念着,心痛着。
罷了罷了,一輩子太長,數不清的日日夜夜,被思念切割分裂,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不如死了。
司空軒武出現得太突然,沒有給蘇蔬一個空間時間來思考,無論是高興還是痛苦,若是有足夠的時間思考,她總能慢慢平靜,此時,她只覺自己的心在漸漸縮緊,生命在徐徐枯萎,衝動下,真的不想活了,一咬牙,雙腿一夾馬腹,揮舞手中的牛角彎刀衝向司空軒武。
司空軒武見對方出手,事先了解面具人之利害,不敢輕敵,本能的打馬衝去,手中爍金槍刺出。
兩匹馬相對疾馳,眨眼便到,兩人近在咫尺,蘇蔬心裡一聲喚:“哥哥,永別了!”突然高揚起腦袋,閉上眼睛,一動不動,玉頸瑩瑩,就想被司空軒武一槍刺入咽喉,死在他的手中,卻不是爲了讓他因此而悔恨終生,而是想被他一瞬間擁有成永恆。
司空軒武爍金槍迅疾而到,猛然發現不對,對方突然收了手中牛角彎刀,然後身子挺直,腦袋高揚,分明是賣了破綻,千鈞一髮之際,差之毫釐之時,他急忙把爍金槍往上一挑,槍尖劃過蘇蔬面部,沒有傷到她的肌膚,卻把那面具挑了下去。
她登時驚慌,腦袋一甩,頭髮飛舞而起,遮蓋住面龐。
然而,僅僅是露出小半張臉,司空軒武已然認出是她,驚呼一句:“蘇蔬!”激動得手中槍差點落地。
蘇蔬一動不動,心口咚咚如同擂鼓,被他識破,該當如何?
司空軒武咔咔幾下,把爍金槍收回二尺多長,插入腰間,提馬上前,與蘇蔬一尺之距,伸手去抓她,蘇蔬卻打馬飛奔而去。
司空軒武隨後追上。
剩下皮太守一行人,看得稀裡糊塗,從沒見過這樣打仗的,幹嘛呀、幹哈呀、幹啥呀?兩個人相面似的看了半天,然後一招不到,一句話不說,撂杆子跑了。
邕州知府自作聰明的道:“面具人亦怕司空將軍,想逃。”
皮太守老奸巨猾,捻着鬍鬚道:“不對勁,他們兩個好像認識。”
邕州知府沒了主意,“我們怎麼辦?”他怕的是,司空軒武一跑,等下儂志高會帶兵出來。
皮太守咔吧咔吧眼睛,自己也不敢打,卻冠冕堂皇的道:“沒有司空將軍的命令,我們不能輕舉妄動,撤退。”
於是,呼啦啦大軍原路返回。
儂志高於寨門上,卻是長長一聲嘆。
再說蘇蔬沿山路狂奔,不辨方向,頭髮被風吹得亂飛,跑到最後,發現前面無有道路,耳聽司空軒武追上,情急下繼續打馬,等她感覺前面是懸崖,因爲跑的急,馬已經剎不住,眼看落入萬丈深淵,司空軒武騰空而起,腳尖點在自己馬鞍上,縱身一躍,躍至蘇蔬背後,抱起她翻落在草地上,穩穩站住。
蘇蔬驚魂未定,只以爲自己必死無疑,忽然感覺被司空軒武抱在懷裡,奮力掙脫,然他抱的緊緊,掙脫不得,她氣得又踢又打,司空軒武還是不放,她去掰司空軒武的手,怎奈兩個人力氣懸殊,根本掰不開,她氣急,瘋了般,低頭一口咬住司空軒武的手背,死死的咬着。
司空軒武一動不動,閉眼咬牙挺着,最後,蘇蔬鬆開他,身子慢慢下墜,哭了出來,起初是無聲的哭,接着是嗚嗚的哭,最後是放聲大哭,山谷迴響。
司空軒武嘴巴吻在她的亂髮上,呼吸顫抖,哽咽難言,亦是淚流滿面。
兩個人,誰也不言語,就這樣抱着好一陣,只等蘇蔬高喊一聲:“放開我!”
司空軒武仍舊不放,彷彿自己的寶貝失而復得,怕一鬆手,從此相隔兩世,喚了聲:“蘇蔬!”
蘇蔬不敢回頭去看,哭的渾身發抖,猛然發現他的手背被自己咬得血痕殷殷,狠狠道:“你不配叫這個名字。”
司空軒武哀求道:“蘇蔬,不要這樣。”
蘇蔬驀然扭過身子,被他雙臂環住,怒視他,兩個人,四目交投,蘇蔬看司空軒武消瘦很多,比之以前更加滄桑,本想再罵他幾句,突然心有不忍。
司空軒武終於鬆開手,擡起去撫摸她的面頰,嘴脣抖抖,“蘇蔬,我想你。”
蘇蔬扭頭躲開他的目光,嗖嗖嗖後退,離開他遠距離站定,卻是心如刀割,依舊大喊道:“你不配!”
司空軒武再道:“蘇蔬,我終於找到你了。”
蘇蔬心似銅牆鐵壁,卻終於防不勝防,被他左一句右一句擊破,有些幸福甜蜜,更多的卻是觸目驚心的殘垣斷壁,舊傷仍在,譏諷道:“找我?嫌我的痛苦還不夠多?我用幾個月的時間來忘記你,並在此遇到情投意合之人,你來找我幹什麼?是不是想在我的傷口上再撒把鹽?還是想來攪散我的好事?”
情投意合之人?司空軒武黯然心傷,再也無法冷靜,道:“蘇蔬,你不能,你不能丟下我。”
這句話,震得蘇蔬耳膜欲裂,曾經自己就這樣求過他,“是你丟下的我,是你不要我的。”
司空軒武道:“蘇蔬,不是那樣的。”
蘇蔬忽然想起那場婚禮,想起莫蘭,哈哈狂笑道:“你的娘子,莫蘭,論起來該是我的師姐,那麼,我得叫你姐夫,噢噢,姐夫,太動聽了。”
她這一刺激,司空軒武淚不能語,蘇蔬的痛苦,一直壓在他心上,轉換成他更大的痛苦,蘇蔬如此一說,他只覺滿腹委屈。
這個鐵漢子居然會哭?蘇蔬看不敢看,彷彿他的眼淚是洪水猛獸,自己旋即覆沒,轉身就跑。
司空軒武在她身後,遙遙伸出手去,“蘇蔬!”
哎!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萬般相思折磨人,千古一愛天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