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奉旨賑災

四更天。

秦戊被屋外的瓢潑大雨攪得心神不寧,放下手中還未閱完的奏摺朝窗邊走去,推開窗戶,翻飛的水滴瞬間打溼了他的前襟。

門外走廊上傳來一陣急步聲,夾雜在雨聲中令人感到些許不安。隨即便聽到管家在屋外叩門,“大人,宮裡來人了。”

張公公氣喘吁吁地呈上聖旨,腳邊暈開一片水漬,“左相大人,沿海一帶洪澇急報,皇上讓您即刻前往災區。聖旨您路上再看吧,馬車在門外候着呢!”

五天後,洪澇重災區。

大雨的持續沖刷下,水位在不斷升高。但好在海城地勢低,且三面環山,大量雨水排不出去,水流變緩有利於救援。

“阿婆,來,把手給我,小心些。”秦戊和一名士兵趟在水裡,一人一邊扶着晃動的木盆,小心翼翼地把海城最後一位被困的老婦人接到木盆裡。

老婦人懷裡抱着一塊牌位,卻在上木盆時被晃動得失了手,一下子滑落到了水裡,頓時趴在木盆邊緣哭嚎,“老伴——大人,求求您幫幫我,大人!”

那名士兵見狀急道:“阿婆,太危險了,我們得馬上離開!”

秦戊看到老婦人悲痛的神情,心裡感同身受。斯人已逝,牌位便寄託着未亡人所有的哀思,自己也正是靠着僅有的兩個牌位來緬懷逝去的父母。

思緒只在剎那間,他對着那士兵道:“我去找,你們先走。我會盡快趕上來。”

“左相大人——”

那士兵話還沒說完秦戊便沉進水裡。士兵也不敢多耽擱,發出信號讓高處的士兵們扯住連接在那邊樹上和木盆之間的繩索,往回拉。

水裡很渾濁,樹枝、泥沙和垃圾被衝得到處都是,漩渦隨處可見。

在這樣的環境中找東西異常艱難,好在秦戊極其熟悉水性,約莫花了一盞茶的功夫,終於在一堆泥沙之中找到深陷的牌位。

等秦戊浮出水面準備去追木盆時,發現木盆離得有些遠了。

幾天來幾乎不眠不休的傷神勞身,致使他現在已經沒有足夠的力氣遊那麼遠的距離,他轉身游回老婦人的屋中。

水已經漫沒二樓,秦戊只能去樓頂。

大雨砸在臉上和身上,打得人生疼。樓頂是斜的,一不小心就會滾落入水。秦戊匍匐在樓頂邊緣,緊緊抓住旁邊的橫樑,踩着瓦片慢慢爬向頂部。

在樓頂中央有個煙囪,他可以抱住煙囪,等待他們來接自己。

秦戊到達煙囪旁的時候,海城最後一批被困百姓也已經安全上岸。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緩緩滑坐到房頂上,雙手虛環着煙囪。

此時他全身發軟,再使不出一點力氣。

“轟——”

當秦戊看到遠處的山體逐漸分崩離析,山洪攜卷着近乎整座山石以排山倒海之勢向他襲來時,他連站都站不起來。

“左相大人——”

對面高處的所有人都被這一幕嚇得面如死灰。整個天地間彷彿只剩下秦戊一人,單薄而狼狽地困在一片汪洋之間,等待着死亡的到來。

雨霧之中,只見一男子腳踏房頂,好似散步般信步漫遊而來,卻眨眼之間便到了眼前。秦戊還沒看清來人是誰,只覺身子一輕,被人一攬而起,一刻不停地朝那塊安全的高地急奔而去。

轉頭望去,已經尋覓不到剛纔那處房屋。整座山體眨眼之間傾塌,化作泥漿,瘋狂地涌向四面八方,所到之處,毫無生機。

秦戊心中一陣悲惋,如今的海城,已經徹底毀了。要是淮樓再晚來一步的話,他今日怕也是要和這些泥漿融在一塊了。

側過頭,便看到來人身穿銀白盔甲,雨滴落在上面暈出光華點點。俊美無鑄的臉龐在大雨中絲毫不顯狼狽,反而因着身上的盔甲更添一股英氣。

秦戊低嘆一聲,喚道:“淮樓。”

身邊的事物急速後退,不過須臾兩人便到了高地處。

進到臨時搭起的帳篷內,立刻有兩名小兵呈上兩套乾淨衣物。秦戊接過衣裳,從懷中拿出牌位讓士兵交還於老婦人,略微側頭看了一眼淮樓,頓了一下便繞到屏風後。

淮樓看着秦戊走到屏風後,眉頭微挑。在軍營待久了,突然見到這般講究之人還有些不適應了。隨即徑自站在原地,與秦戊隔着屏風各自換衣。

等秦戊整裝完出來,帳篷內多了一名身穿銀灰盔甲之人正在向淮樓彙報災情。此人是淮樓的貼身親衛管朔,在軍中任副將之職,帶兵剿匪殺敵,功績累累。

管朔拜見了秦戊,得到了進一步指示後便退出帳篷。

“要是你折在這裡,那可真是國之不幸了。”淮樓遞給秦戊一碗熱騰騰的薑湯,戲謔道:“我豈止是救了這裡所有士兵的命,還有整個盛國的未來。”

“承蒙王爺誇獎。”秦戊抿嘴一笑,舉起手中的薑湯敬向淮樓,“江山社稷擔不起,我只能代這裡的所有士兵感謝王爺了。”

“光是這樣可不行。”淮樓端起手中的薑湯和秦戊碰了一下,“等事情解決完,回京後你要再陪我下棋,這一次我不盡興,你不散場,如何?”

“榮幸之至。”不再多說,秦戊回到正題,“濱城情況如何?”

“比海城好不了多少。鄰海地界多是海盜肆掠,周邊駐紮的兵力沒有太多。我已經第一時間趕到濱城,卻還是這兩日才把人全部救完。工部現在已經接手善後,過不了幾天便會陸續把人轉移到臨時安置點。”淮樓坐在座椅上,對着秦戊緩緩道來。

淮樓昨日連夜帶兵急行翻山而來,才趕上時候堪堪救了秦戊一命。此刻他竟然產生了一絲後怕之感,情緒來的有些莫名其妙,他有些疲憊地捏了捏眉間。

秦戊看着淮樓,棱角分明的輪廓,修長高大卻不粗狂的身材,墨玉冠束着的黑髮還沒擦乾,稍顯凌亂。即使周身風塵僕僕之感,也藏不住一身的高貴肅殺,這是長期在戰場上的人才有的感覺。

秦戊坐在淮樓旁邊,端着薑湯慢慢喝着,辛辣的熱湯讓他感覺身體稍微暖和了一些。剛纔還不覺得,現在一放鬆下來就發現渾身痠軟不堪,只要有個能躺下的地方,他肯定能睡到五雷轟頂都不醒。

“左相大人,王爺,安置點災民日漸增多,糧藥預計十天後用盡。”門外進來一名士兵,對秦戊和淮樓叩首稟報。

戶部負責後續的糧藥,按理早就該到了。秦戊沉吟片刻,“備馬車,即刻前往桐城。”放下手裡只喝了兩口的薑湯,起身快步朝帳篷外走去。

淮樓看着秦戊離去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剛剛抱着秦戊時手裡溫軟的觸感和鼻翼間飄散着的淡淡藥香令他有些失神,有那麼一瞬間竟覺得自己抱的是個女人。

隨即便失笑地搖頭,把手中的薑湯一飲而盡,也跟着走出帳篷。

京城,右丞相府。

戶部主官連利由着丫鬟脫下雨衣,進到陸凜正的書房內,“相爺,糧藥已經運到距桐城小半日路程的臨安鎮上,一旦桐城局勢控制不住,我們能在壞事之前到達安置點。”

陸凜正年約四十七八,卻絲毫不顯老氣,五官方正,眼神犀利泛着精光。雖與秦戊同爲丞相,卻憑着兩朝爲相累積的人脈資歷在朝堂上處處壓制剛入朝的秦戊。

他站在窗邊看着瓢潑的大雨,緩緩地撥着手裡的佛珠手串。這點手段只是雕蟲小技,根本拿不上臺面,陸凜正只是借這個機會來打壓下秦戊現在如日中天的氣焰。

“盯緊些,災民的性命還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