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聚會說沒意思其實也有一些意思,總能夠認識一些人,或許其中還有志同道合的呢。說有意思呢,其實也沒意思,去過幾次之後就什麼都知道了。錢寶兒一開始還興致勃勃,後面就不怎麼去了。
“有那閒工夫,還不如認真琢磨小說的事兒。”手放在薰籠上暖了暖,錢寶兒重新戴上自己的暖兜,又把改過的稿子揣進懷裡,慢慢出去了。
時間過的飛快,似乎剛剛還是連翹來到這個世界時的春末,現在就到了冬天。屋檐下面結着冰凌,大家也把夾衣、小襖脫下來,換上更加保暖的大襖和毛皮衣裳。至於連翹平常上班的報館,每間房子裡都放了幾個薰籠。
這東西相當於古代的暖氣,中間是一個炭盆,外面罩一個籠子。這是防止大家不小心蹭了碰了炭盆燙到,也防止火星子迸出來燒到衣服。
另外要是有還覺得冷的,可以自帶暖手爐和羊皮熱水袋。木炭請自備,倒是熱水,在熱水房裡可以無限供應。
連翹因爲有寫文的需要,常常要動筆,要是手指不靈活可是耽誤事兒,所以一般揣一個小手爐在懷裡。覺得手指頭僵硬了就暖一暖,休息休息。
見錢寶兒走了,劉盈盈回過頭來與連翹道:“對了,幾個月前你與我的那篇短故事要在新報紙《一刻說》上面登載了,稿酬我與你領了回來。喏,可別嫌少。”
連翹接過錢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不能怪她,實在是這件事太久遠了。
之前嘉定第一報館的一份報紙因爲業績不佳,於是被撤了,換上新的報紙。這份報紙主打的是短篇故事,並且在後來很快以月報的形式發報。
當時報館在向社會徵稿時,也讓各位編輯向手下的作者約稿,特別是幾個有名氣的作者,務必使他們寫一份上來。
這些有名氣的小說作者往往文筆有保證,故事不會太差。再加上自帶的流量,他們的小說出現在新報紙上,不僅是填充報紙內容,同時也是一種宣傳。
新出的這份報紙被定名爲《一刻說》,如今已經是第四個月了,到現在爲止成績尚可。如果能夠保持住,至少站住腳是不成問題了。而在這四個月中,作爲月報不過發了幾份而已,雖然一份的分量頂的上《朝日報》這種日報好幾份的分量了。
因爲考慮到最新的幾期都需要噱頭,所以名作者們的作品都分散開了。而連翹的,最近才發表,這也是正常操作。
連翹將錢從一個紙包裡拿出來,確實不多,就是一小塊銀子而已。她不擅長這個,所以也掂量不出這到底是多少,但肯定不足五兩——她的口袋裡正好裝着五兩左右重的銀錠,是一個很好的參照物。
這還是名家的價兒呢!
不過那個短篇只是一個四五千字的小故事,這樣也就罷了。再者說了,連翹本來也沒指望靠這個賺錢。
收起銀子,連翹笑嘻嘻道:“也不少了,頂我幾個月的月錢了。怎麼樣,今日我請盈盈姐吃甜湯,米酒煮糯米丸子吃不吃?”
“吃吃吃!”大冷天的,人當然是想吃一些熱乎的東西。而且有便宜不佔王八蛋,吃大戶的機會又不是天天都有的。
於是連翹笑着往外走,在門口處貼了一張小箋。這上面有寫明要幾份米酒糯米丸子甜湯,大約等一會兒就會有報館的雜工拿去,然後買回來。
到了冬日裡,大家就越不願意出門了。天氣冷麼,而且進進出出一冷一熱的,非常容易生病。爲了方便員工工作,專心於各自的事務,所以報館想出了這個法子。要買什麼的都寫在紙上,然後貼在門口。
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有報館的雜工來收,然後一次性買回來,只要在門口領回來並給錢就好了。當然了,這個價錢可能會比外頭買貴個一兩文的——這本來不是雜工的事情,讓他們來做...報館又沒有給他們漲工資,所以大家各自負擔啦。
滾燙香甜的米酒煮糯米丸子,米酒本來就有活血的作用,一碗喝下去不止手腳變得暖和起來,臉上也變得紅撲撲的了。連翹很會做人...準確的說是她不差錢,所以手很鬆,買了好多份,一個屋子裡工作的女孩子人人都有份。
至於男子,那還是算了吧,她可不想惹閒話。明明是做好事,最後卻讓人說。這個時代雖然男女大防的風氣沒有她本來世界的古代那麼嚴重,可是依舊是有人多嘴多舌的。
劉盈盈一面吃着甜湯,一面和連翹說話,這時候已經是下午了,沒有上午那麼忙,倒是能夠悠閒一些。
“你說《一刻說》的姚主編是如何想的,怎麼將你的短故事放到現在才發表?”劉盈盈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和連翹八卦了起來。
衆所周知的,一份報紙創辦之初最好能夠一鳴驚人。所謂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爲什麼這幾個月要用名作者的作品帶人氣?還不就是這個道理。
而另一個衆所周知的現實,喬璉或許只不過是嘉定第一報館的一個新人,但卻是現在報館人氣最夯、議論度最高的存在。隨着她的作品熱度不斷髮酵,那些早不知道多少年出道的前輩被一股腦壓倒了!
如今《宦海》正當紅,甚至隨着東華書社的運作,發行單行本之後在整個江南地區都有了名氣。《一刻說》作爲一份月報...做得好的話或許會變成日報,這樣一份報紙有什麼理由不趕緊抱大腿嗎?
任何的行業都是講資歷的,但是所有的行業也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冷酷無情,當一個作者能帶來的利益不如後輩的時候,資歷什麼的也就是說說而已。
按照劉盈盈所想,最好的選擇應該是在《一刻說》第一期的時候就發表連翹的作品,名氣是一方面,小說的質量是另一方面。實際上,看過連翹的那篇短篇小說之後她就敢打包票,其他人的作品一定比不上!
再一次證明了,做得好的人什麼都做得好。所謂只能專注於一種的,或許只不過是他們還不夠好吧。
連翹淡淡的‘唔’了一聲,這件事她卻是還知道一點。
要知道職場這種存在,有的時候一些消息是瞞上不瞞下的。底下的人都傳遍了,可是上面的人還不定知道是怎麼回事。
說起來也很簡單,《一刻說》的姚主編其實也是不得不做出這樣的選擇。
非要說的話,其實這件事和連翹的關係很大。在過去的一年不到時間裡,喬璉這個筆名從一文不名到大紅大紫,這對於有些人來說是大好事。如劉盈盈,如《朝日報》的其他人。
但是對另外一些人來說,事情就沒有那麼美好了。
譬如說嘉定第一報館那些出名很久的作者們,風頭被一個後輩蓋住了算是一樣,另外就是實打實的利益問題。市場是有限的,特別是嘉定這種小地方,容量更是大家各自心裡有數。
這次《一刻說》上小說發表的排序問題,其實不過是這種鬥爭的具體化。
那些老作者想讓報館拿出一個態度來,至少不能承認喬璉的‘龍頭老大’地位。
最終《一刻說》選擇了屈服,或者說報館也默認了這種屈服。所以纔有了連翹的作品這麼晚出來這件事,各方妥協的結果。
劉盈盈滿臉的不可思議:“就爲了這個?可是他們難道不怕你——”
話說到這裡,劉盈盈自己先停了下來,因爲她已經明白了其中的關竅。是的,報館顧忌那些老作者的態度,卻不是很怕喬璉不滿。原因很簡單,一個寶貝再值錢,那也只有當他屬於自己的時候纔會讓自己寶貝。
連翹的《海上歸來記》簽在嘉定第一報館,《宦海》也簽在嘉定第一報館,在大約說定的字數連載完之前,她是不能走的。若是這麼一走了之,不止要賠錢,更重要的是以後別的報館也不敢用她了。
簡而言之,在《宦海》完結之前報館都是很安全的,連翹根本走不掉。
而在《宦海》完結之後呢,說實在的,嘉定第一報館就算再敢想,也不覺得自己能留住喬璉了。
《宦海》有多火,對於普通的讀者來說只不過是一個模糊的概念,但是對於連載他的報館來說,真是再清楚不過了。寫完這樣的小說,作者日後肯定是前途無量的!哪怕是吃老本,這輩子也萬事不愁。
去蘇州去京城,哪裡去不得?去到哪裡都有大報館搶着接收。
凡是寫小說的,但凡有點上進心,走到這一步,誰還會留在嘉定第一報館?嘉定第一報館再好,也不過是個縣城地方報館罷了。
就算人家眷戀家鄉不想走,可是這個級別的作者本就有特殊優待。稿件什麼的,通過驛站寄到報館所在地,這也不難呢。辦法總比問題多,什麼問題終究都會變成不是問題。
所以,擺在報館面前的問題很清楚了。得罪那羣老作者可能會有損失,放跑一個也是罪過呢。稍微得罪連翹卻沒事,因爲不管討好還是得罪,在管理層眼裡,她都是會走的。
劉盈盈的腦子很靈活,很快就想清楚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