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自打那秦五爺往蘇州河前過...”

新出場的女戲子是個新人,纔不過十三歲的年紀,一件白綾衫子,一條白絹裙子,腰間束着一條鵝黃色汗巾子。人家都說要想俏,一身孝,這話果然不騙人,人長的好,扮相也好,一出來就是一片的叫好聲。

這就是碰頭彩!

蘇州,帝國的腹心,也是這個國家最璀璨的明珠。這裡一座城市就生活了上百萬的人口,經濟發達,文脈昌盛......類比生活水平,此時的蘇州堪比後世普通的小城市。當然了,這是隻拿蘇州城進行對比。

除了沒有後世的高科技,這個時候的蘇州放到後世的一干中小城市裡一點都不違和。而這樣的城市放在這個時代,那就是超越時代的奇蹟。

不要說從國外來的傳教士和商人了,就是這個帝國本身,從北邊、西邊來的外鄉人,乍一來到蘇州,也要爲這座城市所折服。

她是這樣富庶、繁榮、發達、美麗......

沿河修建的戲園子正在唱大戲,蘇州的富庶很是養活了一批有錢有閒的子弟。這些人能夠整日玩花遛狗、鬥雞走馬,至於說茶館裡聽書,戲園子裡看戲,路上再買上幾張報紙茶攤上坐了看...這就是他們的日常。也只有這全齊活兒了的人,纔會被認爲是到位到家的蘇州子弟。

許文華不像別的有錢子弟,在戲園子都有自己的包廂或者包座,但是憑他的名聲,只要報出名字。無論是哪一家戲園子,立刻就會奉他做座上賓,找最好的位置請他坐了去看戲。

‘北宋南丁’是小說界南北兩大巨擘,然而其中的‘南丁’,也就是‘草堂老翁’丁一新都十分羨慕他。草堂老翁是他的筆名,不過他這個人很習慣換筆名,所以名下還有好幾個名字,只不過這個名字最常用而已。

丁一新在小說界地位比許文華略高一些,又出道早,是個大前輩。他是認識許文華的——前年他從成都搬到蘇州來住,當時就是許文華接待的他。許文華前年的時候纔剛剛‘封神’,算是新晉神,丁一新和他玩了幾天。

等到蘇州的房子整理好了,一家人搬進去,這纔在自己的文章中寫道:“文華個性瀟灑,自得樂趣,我不如矣!”

全文的意思提取一下,大意就是說,丁一新感嘆,雖然他地位高,輩分高,賺的也比許文華多。但是他羨慕許文華啊!許文華年少成名,比他年輕比他帥,整個蘇州走到哪裡都是座上賓,各種娛樂消費都不要錢的——還有沒有天理啦!

丁一新都羨慕的,就不要說其他的小說作者了。

許文華擅長玩樂,戲評、美食評等簡直是全城乃至整個江南的風向標,這些地方的老闆可不是要好好伺候他!只要他能說一句好話,有的是好處!也是因爲此,大家也就不吝付出了。

等到這一折戲演完,戲班子的班主特意到許文華的包廂拜訪他。說是拜訪就是說好話、給紅包,說了幾句話,言外之意就是想請許文華捧捧他們戲班子,捧捧他們手下的幾個角兒。

許文華評這些東西,不能說完全不收錢,他並不是那種剛正不阿的聖人。只不過他的底線在於,他說可以的東西,確實還不錯,至少不會以次充好。

隨便對付了班主幾句,等到班主走了,旁邊的貼身小廝這才收起銀子:“少爺,都是銀樓新出的出爐銀,顏色新的很,總共有五十兩。”

五十兩對於許文華這個級別的作者來說並不多,他隨便寫寫也不止是這個收入。不過這算是意外之財,本來就打算要寫評的,就不用計較那麼多了。而且實在來說吧,像剛纔那個班主那樣的,戲班子還沒有出頭,五十兩銀子也不少了!

許文華也不可能爲了幾兩銀子不滿去苦苦逼人家。

倒是旁邊一起看戲的朋友搖了搖扇子:“羨慕不來的,羨慕不來的,你許文華躺着也能把錢賺了!”

這朋友就是上次在許文華家裡蹭早飯的那位,名叫朱敏。他和許文華的編輯宋文靜都是三吳報館的編輯,只不過不在一張報紙而已。當初許文華在宋文靜手下嶄露頭角的時候,朱敏想要挖他來着。

最後挖人沒成,兩個人關係倒是好了起來,算是朋友了。朱敏這人,因爲經濟緊張,對許文華這土豪各種蹭,蹭飯、蹭戲、蹭茶...——還好他是一個編輯,不缺書社送各種樣書來看,不然恐怕還要蹭書來看。

不過他也有他的優點,眼光好、聰明、爲人乖覺有分寸、對手下作者好。總之,許文華雖然老是說他做事不靠譜,業務水平不行,但是心裡一本賬,所以兩人關係稱得上朋友。

對於朱敏的這樣一句閒話,許文華挖苦他:“你但凡勤快一些,多去找一些有前途的苗子,無論是提拔職位,還是加薪資,都指日可待了。偏偏整日玩耍,今天在這個作者那裡玩,明天在那個作者那裡玩,還想指望什麼?”

朱敏咬着腮幫子,斜着眼睛瞟着這個挖苦自己的傢伙,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你也好意思說我!先看看你自己再說吧!”

在懶惰這個問題上,許文華已經懶出了名氣,成爲小說界一個經久不衰的笑話了。被這樣一個傢伙說自己懶惰,朱敏是很有意見的。

然而許文華明顯臉皮厚,纔不會因爲他鄙視的眼神就覺得羞愧呢。反而理直氣壯道:“我那是適當的休息,你看看我,從來沒有因爲休息而沒錢,這就是證據!”

對於這種不是道理的道理,朱敏說不出什麼來。何況他今天看戲吃飯,包括包廂裡的瓜子花生果脯茶水,都是許文華出錢。於是他非常機智、非常識時務地瞪大了眼睛...然後閉嘴了。

默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然後才說:“不是,不是那麼回事。我到是想找兩個好苗子,可是好苗子從哪裡來?地裡又不會長出來。如今外頭的人看辦報紙賺錢,於是一個個都來辦報紙。有點兒意思的作者,也不管有沒有資歷,人家都挖走——我們現在在市面上不是找已經雕琢好的寶石,而是找原石,原石都找不到了!”

說着又不正經起來,對許文華道:“對了,如今大家都在打聽‘喬璉’是何許人也,想要把這個人發掘到蘇州來。他們可不知道,咱們宋大編輯早就開始下本錢了,他們慢啦!”

又調侃道:“不然你和文靜兄說說,讓他把這個喬璉介紹給我。劫富濟貧劫富濟貧,他都那麼富了,救濟救濟我這個窮人又怎麼樣——將來這個喬璉起來了,一個編輯手上有兩個大作者,那也太讓人眼紅了。你怕不怕,人家分薄了你哦!”

沒有一句真話,前面還是半真半假的話,後面就假的沒邊了。到了許文華這個級別的作者,他們平常不僅不會使用編輯的資源,反而能爲編輯手下的其他沒那麼出名的作者帶來資源。

‘分薄’什麼的,不存在的。

許文華纔不會上這個當,在那裡剝花生吃:“呵呵,我看現在文靜喜歡那個叫什麼‘喬璉’的超過喜歡我,到時候真要二選一,他選人家也不會選我。至於說從他手上半道截人,不可能的。”

說着上下打量了朱敏一回,那輕視的小眼神,讓朱敏十分氣憤。然後才慢吞吞道:“你要是有本事在文靜手上截人,也就不會混到今天吃我的花生了。真想要這個喬璉,睡覺吧,做夢還快一些。”

朱敏聞言愣了愣,答非所問道:“我光知道如今這個‘喬璉’在編輯的圈子裡炙手可熱,人人都在找他,卻不知道文靜兄這麼看好。怎麼,他真覺得這個‘喬璉’就是下一個你?”

許文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怎麼,難道你們不是人人快把這個傢伙吹捧到天上去了。”

朱敏回憶最近有過交流的編輯,他們一個個確實激動非常——就好像看到了一個天才的誕生。如果說《海上歸來記》的時候還有一些人非常遲鈍,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那麼《宦海》一出,就算是再遲鈍的編輯也應該有所感受了!

他們在見證一個傳奇從無到有的過程!

如今的大神作者並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他們都有過第一本小說。其中有一些天資驚人,再加上運氣好,前期沒有經歷過什麼蹉磨,譬如許文華。也有一些人則是前期苦難很多,寫稿、退稿、連載反響冷淡、窮的飯都吃不起...成功之後簡直可以寫一本勵志讀物,代表人物就是如今正當紅的‘洛北公子’宋志平,不過此君在京城一帶活動,不屬於蘇州這邊的作者。

但不管是哪一種作者,都很少有人有機會從他們還沒有名氣的時候就關注他們,然後看他們活成業界傳奇。

一個是傳奇這種樣本本來就少,一個人沒名氣的時候關注度也很低,兩相疊加,概率真的非常感人。

朱敏嘆了一口氣,只能肯定:“沒錯,大家都吹到天上去了,真的很看好他...不過你這麼說起來頗爲奇怪。”

說到底就是不適應,人總是不適應奇蹟真的正發生在自己周圍。當這件事真的在發生的時候,也會有一種不真實感。

不過奇蹟就是奇蹟,或許會因爲他們這種感覺而顯得沒那麼神奇,沒那麼偉大。但他終究是神奇的、偉大的,最重要的是,不能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