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天氣正是一年之中最舒適的時節,連翹吃過晚飯之後也不着急回臥室,而是在河房後面的露臺安置下過去自己最喜歡的躺椅,擺上香茶、點上燭火,算是休息吧?

連翹家河房所臨的這條河也算是蘇州城內比較繁華的一條了,即使是這時晚間,河上也有很多做生意的小船來來往往,還有一些夜間遊樂的船,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上面傳來古典的音樂,以及‘咿咿呀呀’的唱腔。

臨河處和船上,到處都掛着紅色的、藍色的燈籠,映照在河水中,更加璀璨好看了。這當然比不上現代的車水馬龍、暗夜如晝,但另有一種古典的美麗!這也是現代所沒有的美景了。

連翹雖然依舊覺得現代更好,但是現在的她已經身居古代,沒辦法返回那個科技發達的世界,那麼就只能儘可能發現這個時代的美好了!她不讓自己太過於去想這個時代的不好,因爲想了也沒用,只是自尋煩惱——當然,有的時候還是會覺得不適應這個時代,那也是沒有辦法了,畢竟總有一些東西不去主動想,也會找上門來......

她將自己的時間全都放在美好的事情上,寫小說、讀小說、擺弄花草、練習書法、學習外文......只要不過多地執着於前塵,其實日子也可以過的很充實!

說起來,她的日子相較於普通女子,已經算是很好了。她有的時候也會苦中作樂地想,幸虧她生在這個時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嘛!雖然比不上現代的舒適,但也不是真正的矇昧時代。這個時代市民階層已經覺醒,普通民衆的思想也比較開放。像她,一個普通人家女孩子,竟然還有學可以上,這可比很多時代好多了!

包括現在的她,能夠以一個女子的身份在這個時代如魚得水一樣生活,這也少不了這個時代的好處——人是不能夠脫離自己所處時代的!說到底,還是世道不錯,不然她一個女孩子,根本談不上‘獨立自主’。

聽着河上來來去去的行船聲,其中參雜了各種聲音,都是這個時代的煙火氣。連翹很享受這種氛圍,想了想,讓春兒取來自己的琵琶。也不見得要彈奏什麼樂曲,就是隨手撥弄幾段樂聲罷了。

其實這種氛圍裡讀書也不錯,別有一種靜謐中沒有的氛圍,就好像自己是這個古老畫卷中的一部分一樣。只不過她愛惜眼睛,除了偶爾特殊情況,她是不會再燈下看書寫字的。即使這個時候點上多支蠟燭的燭臺,照明效果和後世的早期電燈已經很相似了。

——這件事還打破了連翹對古代照明條件的誤解,她一直以爲古人的晚上尋歡作樂簡直就是奇蹟!畢竟只依靠油燈、蠟燭什麼的照明,地方小還好一點,要是地方大怎麼辦?

要知道能夠尋歡作樂的人,必定不窮啊!真的開爬梯,都是在大廳大殿之類的地方!

按照燈光之昏暗,夠幹什麼?

後來才曉得,多支蠟燭或者燈臺的照明下,照明條件其實還不錯。只是這樣一來燭火花費不小,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的。

連翹懶得傷眼讀書,便抱着琵琶,隨意撥彈。

許文華連招呼都來不及和屋子裡坐着的春兒、雲嫂打,發現露臺上隱隱坐了個人,立刻就衝到了後門處。正在彈琵琶的連翹當然不知道自己身後由一個人正看着自己,依舊安安靜靜地撥彈。

許文華停下了腳步,就在波光裡、來來往往的船隻旁、熙熙攘攘的市井聲中,連翹此時此刻像是其中一部分,又像是冷眼旁觀着這些。既有世俗的漂亮,又有一些脫俗的意味。以至於聽聞連翹來蘇州之後,滿心的熱烈也冷了很多。

最終只低低地道:“你回蘇州了。”

連翹手上琵琶聲停,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時許文華,怔了怔後點頭:“嗯,回來了。”

許文華家的小廝們曉得連翹已經回來,哪裡敢耽誤,哪怕知道許文華今晚去好友那裡玩去了,依舊趕緊派人去告知。果然,許文華匆匆告辭,想也沒想就回來了。

這時候的連翹因爲頭髮還沒有完全乾透,所以依舊是披散着頭髮的。只因爲她頭髮太長,如果是坐着的,黑亮的頭髮幾乎逶迤在地。雖然家裡的地板每天都有擦拭,堪稱光可鑑人,但春兒還是非常仔細地在連翹躺椅下鋪了一塊不大不小的毛氈。

許文華所見,就是連翹披散頭髮的背影。而直髮委地,又因爲昏黃的燭光,幾乎有一種近乎瀲灩的豔麗——對於連翹來說,披頭散髮就是披頭散髮,這不算是什麼。就算她知道這個時代披頭散髮是很失禮的行爲,但因爲許文華實在是太熟,所以也就懶得去管,沒有這方面的敏感性。

她不知道,披頭散髮並不只是失禮那麼簡單,更是一種‘性感’的象徵。類比的話,此時一個女子披頭散髮,那就好比現代姑娘穿泳裝!

許文華則想的更多,他好歹也是一個文人,鴛鴦蝴蝶派小說寫了不少。他們這種寫小說的,常常形容一個女子的漂亮,其中有一項就是頭髮豐厚潤澤!特別是提到寵妃之類的角色,基本標配就是‘髮長七尺,光可鑑人’。

於是就有了於樓閣窗下梳頭的種種香豔傳說——仔細想想,還有點像萵苣姑娘呢!只是沒有長的那麼誇張的而已。

春兒這個時候很有眼色,立刻搬來了另一張椅子給許文華,許文華也不客氣地坐了。側過頭去看連翹,發現連翹此時正是最清純的樣子,不只是頭髮披散,臉上也完全是素面朝天,素白着一張小臉。

許文華當然知道連翹在家的時候基本上都很素淨,但是素淨到了這個地步,還是第一次。特別是在這個昏暗的夜裡,鴉羽一樣的髮絲、白絹一樣的皮膚、黛眉細細長長,眼瞳裡也是黑白分明——黑與白就在這張臉上,一時之間也有了驚心動魄的意味。

頭髮是披散而下的,顯得那張臉更小了。許文華不自覺湊近了一些,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因此坐姿顯得很奇怪。輕輕咳嗽了一聲,發現連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根本沒有發現他的古怪,心裡鬆了一口氣。

“你回蘇州了,還有誰知道嗎?”許文華沒話找話一樣道。

連翹被他從思緒中拉了出來,這個時候想事情是慢半拍的。過了一會兒才道:“沒有誰知道,我就是怕大家到時候一窩蜂地去接我,那實在是太熱情了。所以誰也沒說,就悄悄回來了。”

說到這裡,連翹又笑了一下:“不過回來了就躲不過了,明日得趕緊請大家去吃飯,不然肯定會問我的罪的!”

許文華淡淡地‘嗯’了一聲,連翹會忙着請朋友來相聚,這是他早就預料到的事情,倒是不驚奇。只不過頓了頓,他才補充道:“宋兄想要見你,和你說說你以後小說的事情。”

“宋文靜編輯?”看到許文華點頭,連翹才緩緩點頭道:“行啊,反正明天請朋友來見面,都是要見到的,到時候約個時間就是了。”

許文華提了這一下就不再多說什麼,因爲他與宋文靜的關係,他主動提起了這件事。但也到此爲止了,這件事到底會怎麼談,談到什麼地步,這就是連翹和宋文靜的事情了,不該他插手...也輪不到他來插手。

兩人就在露臺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忽然有一艘花船行過,這是一艘不大不小的船隻。這船不止有船樓,關鍵是甲板上也弄的頗爲豔麗,上頭挑着紅色的燈籠,朦朧又曖昧。

燈籠下倚着欄杆的是身着綾羅綢緞的女子,鶯鶯燕燕一大羣,揮舞着香帕,顯然是爲了吸引沿岸的客人上船。船隻行走之間,彷彿帶起了一陣香風!

這船正好在連翹家對面的碼頭停了一會兒,甚至有船上的女子下船去拉客,不少客人竟是半拖上船的。

許文華淡淡地看了一眼,似乎是覺得不太好,嘖了一聲:“這也太過了一些,強買強賣不成?”

他並不是一個特別迂腐的人,對於風塵女子也沒有什麼太多的看法——這不比現代,這個時候侮辱風塵的女子,除開極個別,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家身不由己才落到這樣卑賤的境地,再多說什麼都顯得是站着說話不嫌腰疼。

但是他依舊是這個時代有點大男子主義的男性,對於這種強行拉客的手段,再怎麼說都有些意見。

連翹卻覺得奇怪了,頗有一些怪異地看着他:“難道你不知道?”

“嗯?”

發現許文華是真的不瞭解這些,連翹才和他解釋:“這也不能怪那些姑娘,強行拉客大多也不是她們所願,特別是這麼多姑娘都這樣做...那隻能是老鴇龜奴的主意了。我聽說有些嚴厲的妓館,姑娘晚間要是沒有客人,都是要被打的!而且還不是一個被打,而是一組的姑娘全都要罰。這樣一來,誰敢不用心?”

連翹所說的這些可以說是當世秦樓楚館中的罪惡了,也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才瞭解到的。說實在的,她以爲許文華會知道這個,畢竟他是一個男子,平常的宴飲交際也不少呢!再加上是一個鴛鴦蝴蝶派小說作者,對秦樓楚館應該頗爲了解纔是啊!

要知道,鴛鴦蝴蝶派的小說,很常見扯到秦樓楚館,就算是爲了提高業務水平,也應該多瞭解這方面纔是。

許文華的確不瞭解這些,他平常的交際雖然很多,但就是交際!青樓女子什麼的,他並沒有興趣,完全將那些姑娘當成了表演者、侍者之類。至於說爲了提高業務水平,瞭解風塵女子的生活...只能說,他的鴛鴦蝴蝶派小說比較‘雅’,並沒有太多涉及到這方面的內容。

他也從沒想過還需要在這些事上取材。

許文華解釋了一下,然後就覺得奇怪起來:“你又是聽誰說的...對了,你有寫《丁香傳》......”

連翹說的很隨意:“寫《丁香傳》的時候我特意找了好些女子來詢問事情,不過這件事並不是那時候知道的,是有一次宋志平先生與我說起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