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許文華家的二樓客廳這個時候正是熱鬧,朋友們都來的差不多——許文華自己說的,搞到了幾部前朝的刻本小說,相當精美,所以今日開個‘賞書會’。

小說雖然是從四十多年前纔開始大興,但在很久以前就有小說這樣東西了。在前朝的時候,雕版印刷已經非常精緻了,當時在這上頭不吝工本,雕版印刷的小說比如今還強呢。如今技術上是有進步的,但爲了能壓低價格,成本就只能一減再減。

這樣一來,前朝的雕版小說就成了質量的象徵,能做到雕版印刷的估計也是當時不錯的小說,放在這個時代來說也是‘古典名著’了。這就相當於後世搞到了珍本的小說,愛好者們開個爬梯賞鑑把玩一番是很正常的事情。

許文華正和宋文靜說話,心思卻全不在這上頭,分出注意力在別處。

連翹此時和周瑩以及另外兩個女性作者坐在一起,低頭讓她們看自己頭上的一支步搖。

“好新穎的樣式!城裡的銀樓竟是沒見過的,莫不是你請了匠人自己做的?”周瑩仔細看了看步搖,發現工藝其實很普通,就是樣式新巧好看。

連翹摸了摸頭上的步搖,笑着道:“是,也不是。我自己畫了圖,然後讓工匠打了配件,最後再由我自己做的。你仔細看看,我的步搖和簪釵大都是用銅絲和魚膠粘合在一起的,而不是工匠那樣一氣呵成。”

連翹穿越之前並不算是‘簪娘’,但作爲一個宅女,整日刷視頻多了,手工視屏也看了不少。做簪子算是年輕女孩中比較流行的,她自然也見得多。作爲一個從小手比較巧的,她還特意嘗試了一番。

沒有像入坑簪娘買進了成千上萬的材料,連翹基本上淺嘗輒止。買了一個兩三百的基本款材料包,偶爾空閒了做幾個,好看又好玩。直到連翹穿越之前,她那些材料還沒有用完呢!

要比較的話,古人做首飾,材料肯定是比後世簪娘強得多的。古代的首飾是奢侈品,後世的首飾,如果是簪娘做的那種,基本上就是飾品,很少有非常貴的。另外工藝也不能比,人家都是真正的匠人才能做,後世就算是再巧手的簪娘也比不上專業的啊!

但是,有一樣後世簪娘比古代首飾匠人們強,那就是‘創新’!

古代的首飾也有各種樣式的,一眼望過去花團錦簇,但哪有後世各種各樣大膽的配色、新奇的設計?這是時代進步的表現之一!

連翹看過不少簪孃的視屏,自己也做過,所以畫幾個新奇好看的首飾設計是很容易的。其實如果她將設計圖交給匠人,自己只等着驗收成品,或許會更好,人家的手藝不是她這個外行人能比的。但是做首飾什麼的其實是一個挺殺時間的愛好,反正無聊,當作是消遣罷了。

正好前些日子收到了‘沈金玉’送來的各樣海產寶石,珍珠、玳瑁、珊瑚什麼的,東西確實很美貌,一時手癢就讓匠人加工成了配件,做出瞭如今的首飾。

有個女作者當即驚喜道:“你還會畫首飾樣子...有沒有沒用的,分我幾張,我也去定做。不然走出門去首飾和別人都差不多的,實在是沒有面子!”

連翹的設計圖很多,當即就點頭道:“我那裡攢了好些——遣人去拿吧!”

女作者沒有多想,當即招了一個許文華家的小廝,使他去連翹家拿設計圖。連翹叮囑道:“你和我家春兒說是拿首飾樣子她就知道了。”

“這使喚咱們家的下人倒是使喚的挺熟練的!”小桂兒在一樓廚房外面注意着二樓的動靜,等到見到小廝‘噔噔噔’地下樓,只急匆匆地甩下一句‘替喬璉先生辦事’,忍不住抱怨起來。

她第一次知道‘喬璉先生’是女子的時候可是吃驚的不行!這才知道原來少爺行裡有不少女子。這些女子雖身爲女人,卻和男子一樣出入無忌、行事不羈——這怎麼可以!小桂兒不論是出於私心,還是想到了許母交給她的任務,她都要將這些女人弄清楚!

若是關係平常的也就算了,若是有少爺親密的,必然是要告知許母的!許母安排小桂兒在許文華的身邊,其中最重要的一個任務就是不能讓許文華和‘不合適’的女人走的太近。

這裡的‘不合適’含義很豐富,包括了那些門第太高的千金小姐,也自然包括了‘喬璉先生’這種在小桂兒眼中沒有婦德的女人。

等到幫連翹拿首飾樣子的小廝回來,小桂兒趁上下忙亂,沒有人注意她,端着一盤子點心就跟在後頭上了二樓。

站在門口偷眼一看,小廝將一疊紙遞給了幾個女子中坐在中間的一個:“喬璉先生,是這個不是?”

小桂兒立刻知道這就是那位‘喬璉先生’了,於是上前將手上的點心放在對方跟前的小桌上,斜眼偷看,總算將對方看了個清清楚楚。

連翹和周瑩是美人,敢和她們坐的這樣近的姑娘也不會差到哪裡去。這幾個鶯鶯燕燕擁簇着,讓小桂兒心裡暗恨她們不尊重的同時也冒起了酸水——在她看來,這些女子有偌大的名氣,生的又貌美,和男子交往這樣隨便,就是許母口中說過的‘狐媚子’了。

她一邊看不起她們,另外又羨慕着她們。

小桂兒不敢多留,怕引起許文華的注意...她知道許文華恐怕不大樂意她出來。於是左右看了兩眼,迅速地退了出去。但是她沒有回一樓廚房,而是在二樓客廳外面呆着,想要聽聽裡面說些什麼。

小廝們進進出出,當然也注意到了小桂兒,但人家沒有湊進去,他們也不好趕人,倒是讓她能夠一直呆在那裡聽壁角。

此時金鳳正纏着連翹說她養的十來盆曇花的事情:“前兩日喬璉先生送的好碗蓮,要說碗蓮也尋常了,但少有喬璉先生養的那樣好花型。這次又說曇花要開了,那便開個曇花會麼!”

連翹當然不能答應,曇花是晚上開花的,特別是凌晨之後,她要來個徹夜狂歡?就算現在無比正常的作息能夠答應,她的理智也不能答應——在蘇州這樣的大城市,身爲一名知名女作者,和同行其他男性作者有交往也就算了,大家不會覺得有什麼。但是晚上深夜還在自家聚衆開爬梯,即使是開放的蘇州老百姓也是會覺得不對勁的!

事實上這件事放在現代,一個稍微保守一點的華夏城市,那也是會讓人議論的。

金鳳一直糾纏,許文華這時候也和宋文靜說完了事情,過來道:“爲什麼不樂意辦曇花會?”

連翹無奈地看着他:“你們是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

“真話怎麼說?假話怎麼說?”許文華挑眉看着連翹,眼睛裡全是笑意。

連翹攤攤手道:“真話就是咱們做女子的和你們男子不一樣,真能徹夜辦聚會,第二天報紙上就全是這個消息了,恐怕不會有什麼好名聲。我雖不是爲了別人的眼光活着,但也不必自找麻煩。”

人都是一種非常有偏向的生物,如果是許文華不在意,甚至是不喜歡的人說這話,他立刻就要將對方歸類於‘古板’那一類,並且決定再也不和這人交往。可換成是了連翹來說,他就覺得這是通透,這是看清楚了事情——她不是不能做,也不是害怕做,只不過不想做而已。

雙標真可怕...

“至於假話麼。”說到這裡,連翹整肅了神情、挺直了脊背,女神氣場全開。非常認真道:“其他花開皆在白日,這是娛人。曇花非要夜間開放,這是爲了娛己...近乎於君子了。這樣的花合該一人獨自欣賞,一大羣熱熱鬧鬧的,那是糟蹋了花。”

沉默了一小會兒,滿場都是笑聲,金鳳本是在喝茶的,差點沒嗆到。笑了半晌才道:“喬璉先生這假話說的如同真話一樣!”

並不是這話本身有多好笑,只是這讓在場的人想到很多而已。

相比起主流文壇,他們這些小說作者被認爲是沒有文化底蘊的存在。哪怕是有個把風雅的愛好,也會被人認爲是附庸風雅。連翹這話真話是那樣的實在,而假話卻完美地符合了那些‘風雅者’的腦回路。

這樣的反差,一下就引得衆人發笑了。

等到衆人笑過之後連翹才接着道:“說實在的,這些花鳥蟲魚之類,哪有那麼多意象,都是咱們強加上去,有的時候未免太生硬了!我還聽人說過有人喜歡烏鴉不喜歡喜鵲,認爲烏鴉是忠言逆耳,喜鵲則過於諂媚了。”

在國人的傳統觀念裡,認爲喜鵲是報喜,烏鴉是報喪的,所以喜歡喜鵲討厭烏鴉。連翹說的這個說法是反其道而行之,初聽很有道理,應該挺能迷惑那些書呆子。但仔細想想,又覺得迂腐地可笑了。

無論是忠言逆耳還是諂媚,這都只不過是人類強加的東西而已。

連翹說這個話也是引得衆人贊同。

許文華聞言笑道:“既然這樣沒意思,那你平日養花種草、吟風弄月,弄些風雅東西做什麼,難道是爲了附庸風雅?”

“這和這個有什麼關係呢?我不過是眼見美物美景,心中心喜而已。”連翹站起來回憶自己穿越之後過的日子,說實在的,這是她穿越之前無法想象的。

這種生活很美,完全就是想象中神仙女孩會過的日常,曾經的她沒有想過自己會過上。一方面是沒有那個條件,另一方面她也不太願意——是電視劇不好看嗎?是新番不夠精彩了?又或者新出的遊戲沒意思?

現代生活娛樂太多了,讓她沒有辦法靜下心來體會古人的情趣與美好。

但是在穿越有幾年了,她以一個外來者的身份體悟,相比從小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其實是更有感觸的。畢竟從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很多都習以爲常了,難免麻木。她就不一樣了,對於很多事情還保持着新鮮感和敏感度。

“就好比看曇花這一樣,我也是真心喜歡一人看曇花的——看曇花重要的是曇花開花嗎?不是,正是曇花將開未開的時候,那種滿心歡喜、滿心期待、滿心滿足...醜寅時刻,夜涼如水,曇花未開,最好不過。”連翹說着,臉上露出清淺的笑意。

“不是附庸風雅,是真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