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這一回過年回家,過年還是小事，哪一年不過年呢？相較而言,張貴子定親倒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熱熱鬧鬧過了年,吳美娘就常常帶着連翹往姐姐吳慧孃家跑,和她說說話，也是爲了做個幫手，準備定親那一日的事情。
男女成親自古以來都是上限很高，但下限也很低的一項禮儀。真要是簡單起來,兩家父母說定了，轉頭男子領着女子回家就行。可若是要往復雜瑣碎了去，三書六禮一樣一樣做完,至少兩三年才能結完一道好親！
似張家和龍家這樣的人家自然沒有那樣複雜的禮儀,但也不可能什麼都不講究！之前已經小定過一次了，是龍守業他娘和幾個族親女眷來的張家,送來了牲酒果品之類,當然,最重要的是一支金釵簪在了張貴子鬢邊。
所以這一套又叫做‘插定’，就是這個緣故了。
行完這一套禮,就說明龍張兩家就這樁婚事已經說定了。
而現在要做的是大定,也就是俗稱的下聘禮。雖然下聘禮之後婚事不成的也有，但是那非得是遇到了不得的大情況才行！從法理上來說,一旦下完聘禮，張貴子就算是龍家的人了。
這種未婚夫妻的關係其實也算是夫妻，若是男子有個意外不在了,女子甚至能爲之守寡，這叫做‘望門寡’！
正是因爲這個，所以下聘禮是一件很鄭重的事情，也就是略比‘親迎’來得簡單一些。
等到下聘禮那一日，張家大門四開。家中有許多親戚走動——雖然不用辦酒席，但這熱鬧也不差什麼了。
吳美娘作爲張貴子的親姨母自然來的很早，只不過她沒有想到還有比她來的更早的。然而說起這件事吳慧娘滿臉的晦氣：“喏，老張家的...昨晚上就來了，就爲了多蹭兩頓飯，也不嫌丟人！”
兩人說起這個也不避諱連翹，連翹聽了這一耳朵立刻道：“我去看看錶姐！”
此時張貴子已經裝扮完了，坐在自己房裡和幾個堂姐妹說話，見連翹過來似乎大大鬆了一口氣：“連翹！快些過來！”
張貴子坐在自己牀邊，牀邊還坐了一個姑娘，而另外幾個姑娘各拿了一隻春凳圍繞着牀邊坐着。此時一人手上抓了一把瓜子花生之類，磕的滿地都是果皮。
連翹的手被張貴子攥住，張貴子就再也不鬆開了，對其他人點頭道：“這是我表妹連翹——連翹，你坐這兒！”
說着也不顧旁邊還有一個人，硬是安排連翹隔在了她和那姑娘之間。
簡單介紹了一下，連翹將這些女孩子認識了個遍，這些全都是張貴子她爹老家的堂侄女兒！有近有遠，親兄弟的女兒有，堂兄弟的女兒也有。
連翹記憶中知道自己那位姨父老家很是困難，當初打拼到嘉定縣城可不容易！等到同吳慧娘成親之後一個勁地補貼老家那邊，倒是家中要依靠吳慧孃的嫁妝過日子。吳慧娘並不反對照顧老家親戚，誰家還沒個困難呢。
但是總不能不顧自身罷？
而且忍耐一段時間之後吳慧娘發現這件事根本就沒個頭！老家那些人並沒有因爲這些補貼就奮發圖強起來，倒是一直來家裡哭窮...還是吳慧娘一狠心，叫來了孃家人要和離，這才嚇住了張貴子她爹。
從此之後兩夫妻之間經濟分離，吳慧孃的嫁妝丈夫不能動用分毫，而且張貴子她爹還得每月給家裡一些家用。至於他其他的錢撒到哪裡去，吳慧娘也不再理會！也幸虧張貴子她爹是衙門裡做事的，雖說是賤役，但外快多。
不然的話哪裡能支撐的住！
連翹還知道那些張姨父老家的親戚常常來這邊打秋風，但是她並沒有見過。
按理來說兩邊也算是有些親戚關係的，不至於一面都沒有見過。但是吳美娘防備着呢，自己且不樂意和張家那些人打照面，更不要說連翹了。所以到了如今，連翹這才見過張貴子那些堂親。
來的女孩子也有講究，都是十二三歲以上的，一溜坐在這裡沒有小孩子。想來小孩子在這裡也坐不住，都由長輩領走了。
連翹順着張貴子的介紹，每一個都看了一眼。乍一看倒還不錯，張家的女孩沒有顏值特別差的。特別是仔細端詳之後連翹發現這些女孩子面目輪廓、眉眼這些，或多或少都與張貴子有一些彷彿，這應該是張家的遺傳基因了。
然而一開口就敗壞完了。
坐在連翹旁的女孩子立刻就上手摸連翹的頭髮和臉：“這就是堂姐的表妹連翹啊！長得比咱們村裡鄭里長家的麗娘還要俊俏呢——話說麗娘不是拒了二堂哥的婚事麼，不若連翹表妹你就嫁到我們家來，氣死鄭麗娘！”
“對呀對呀，連翹表姐可比鄭麗娘好看，也讓鄭麗娘曉得我們家不是娶不到好姑娘！”
“嗐！鄭麗娘就是嫌貧愛富罷了...連翹表妹可是親戚裡頭，自然不會也這樣，咱們這也算是親上加親呢！”
先不說並不熟悉的情況下上手摸來摸去非常不禮貌，就說後面的話...若是真的親熱的不行的關係，還可以勉強當作是玩笑話。可是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就這樣說，真的非常讓人無語啊，特別是後面還越說越過分。
張貴子想要站起來制止她們，連翹卻拉住了她的手。連翹知道張貴子是想爲自己出頭，但是今天是張貴子的重要日子，可不能有一點不好聽的話傳出去！而且這些人都是張貴子的堂親，她料理她們那是相當的束手束腳。
連翹就不一樣了，只要不把事情鬧大，影響今日的大定，她怎樣都行——吳慧娘會找她的麻煩嗎？煩死張家人的吳慧娘恐怕會抱住連翹這個侄女兒親上幾口。至於張姨父，他倒是不滿，可她不滿也不能去找一個侄女兒的麻煩啊！
至於連翹的大家長吳美娘，她的心早就偏到胳肢窩裡頭去了，能爲了外人懟自己女兒？不存在的。
連翹拉住了張貴子的手緩緩站了起來，臉上的笑意斂去，冷若冰霜的樣子：“諸位姐妹的話我倒是聽不懂了...原來貴家就是這樣教導女孩子的麼？這等事也是隨便張口就來的？不要說說的人了，就是我這個聽的人也覺得羞恥！”
連翹當然不是一個老古板，但是這種時候擡出‘規矩’之類的最好壓服人。典型的教訓了她們，就算叫來長輩也無話可說。
“平常的日子也就罷了，親戚之間彼此遮掩倒也過得去，只要回家好生反省就是。但今日是什麼日子？”連翹的臉生的豔麗，此時冷淡起來相當能唬人：“今日是貴子表姐大定的日子！”
“到時候龍家的人都是要來的，要是諸位姐妹的言行讓龍家人看了去了，人家怎麼想？都是姓張的女孩子，會不會想貴子表姐也是這般言行不好？到這一下心裡存了偏見，就算不好退了這門婚事，恐怕也會將來刁難貴子表姐呢！”
連翹就差直說這幾個女孩子言行不好了——其實等於是直說了！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無論怎樣臉皮都不至於太厚。沒有人教導這樣不行也就罷了，這時候連翹說的直白，其中一個大概是過不去，臉紅着跑了出去了。其他幾個見狀，臉上訕訕的，或去追那個女孩，或找了個理由出去了。
房裡只剩下張貴子和連翹，張貴子這才鬆了一口氣：“幸虧你來了，不然我一個應對她們，實在是吃不消啊！”
這些堂親姊妹被張家人送到張貴子屋子裡，說是姊妹之間說說話，其實張貴子哪有話和她們說，她們根本不熟的。
這些女孩子被家中長輩教壞了，只知道張貴子家的東西也算是她們家的。若不是有吳慧娘這個‘壞女人’，堂叔伯張大牛就該將這些補貼給他們了！所以早就說過了，來到張家不必客氣。有什麼吃什麼，看到什麼用什麼，有能拿走的上手拿走就是。
吳慧娘防着張家人，知道張家人要來，各房裡值錢的東西都提前收起來了。但是張貴子今日有喜事要打扮，總不能胭脂水粉、釵環衣裳也收起來罷！所以張貴子的梳妝檯被她們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甚至有口快的，直接問她討要東西。
張貴子應付她們也是心累，看到連翹就彷彿看到了救命恩人！
連翹聽的笑起來：“什麼啊...竟是這樣的！”
雖說是一件很惱火的事情，但若只是聽的話，不知道爲什麼，顯得非常有喜感。
兩人正說着，一陣腳步聲傳來，連翹回頭看去，來的人有方纔走掉的張家女孩，還有幾位婦人。正有些不解時，聽張貴子道：“二伯母、三伯母...小嬸好。”
哦...打了小的來了老的，連翹立刻明白這是個什麼套路了。
“喲，可不敢，誰敢受你的禮啊...只不過貴子啊，你既然叫我一聲伯母，我也只好腆着臉和你說道說道——你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咱們家的這幾個都是打秋風的窮姑娘，這沒錯。但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字，有那樣寒摻自己堂姐妹的嗎？”
說着看了一眼連翹，胖乎乎的臉上有一種輕蔑：“更何況是幫着外人寒摻自家人！”
連翹可不能讓張貴子對自己的長輩開口，她這個‘外人’就好說的多了。
她微微一笑：“倒是不知道諸位嬸孃說的是哪回事了，若是剛纔的事嘛...”
連翹前前後後說了一遍，義正言辭道：“我也知道諸位姐妹就算有錯也應該軟和一些說，但是想到今日是貴子表姐的大日子，怕丟了家醜到外頭，這才情急了一些。唉，這件事我也有錯，望各位嬸孃原諒一些。”
連翹可不是怕丟醜的，那些話複述一遍她不虛的！甚至複述一遍，那些女孩臉上更紅了。至於說後面的‘認錯’...呵呵，她怕什麼，這些人既不姓連，也不姓吳，難道還能動手不成？
真敢動她一手指頭，吳家人可不是吃素的——想來他們也是很識時務的，不然不能打秋風安然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