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弗洛雷斯先生,請問你如何評價你的新任助教克里斯汀-陸呢?”

尼古拉斯看了看提問的記者,大衆臉,有些邋遢,他剛說他是哪家媒體的來着?對了,《每日郵報》。

他微笑着回答了這個問題,“克里斯汀一名很努力的教練,她理解我的足球理念。”他語速不快,娓娓道來,記者很難分辨他的話有幾分真實。

很快,下一個問題就出來了。而這個問題依舊是關於美麗的女助教。

“弗洛雷斯先生你好,我是《太陽報》的記者吉米-庫珀。請問你之前就認識克里斯汀-陸嗎?如果不認識,爲什麼短短几天她就贏得了你的信任?”這個自稱來自《太陽報》的記者有些胖,戴着一副金絲眼鏡坐在後排。

尼古拉斯臉上漸漸露出不耐與厭惡的神情來。他知道,這個任命必然會引起這麼多關注,他也知道,這些記者所有的側敲旁擊都與她的性別不無關係。

“這是第四個關於我的助理教練的問題了。”西班牙人一邊說一邊搖頭,“不,我之前並不認識她,我已經說過了,她能理解我——這對於你來說是一個很難理解的句子麼?庫珀先生。”

吉米-庫珀被說地一愣,很快,他就接道,“這句話很簡單,但我的意思是……”

尼古拉斯打斷他,“既然在座各位都明白,請不要再浪費我們彼此的時間。下一個問題。”

賽前發佈會很快就結束了,尼古拉斯離開了座位。剩下記者們要麼快速地敲着鍵盤,要麼低聲交流着這位QPR新任主帥的脾氣——似乎並不是那麼好呢。

********

下午三點多鐘,訓練結束。球員們三三兩兩地往更衣室走。

陸靈與尼古拉斯並排商量着什麼。

工作狀態的尼古拉斯並沒有那麼討厭。他認真,他嚴謹,他並不會昂着腦袋非得讓你畢恭畢敬。最重要的是,他對足球的理解合乎她的口味。

陸靈很難說清楚自己是什麼流派。原因也很簡單,她沒有師從過任何大師。她倒是想,可惜沒有那個機遇。荷蘭、意大利、西班牙、德國、巴西、阿根廷——都有自成體系的足球哲學,也出過不少戰術大師。她都研究過。

噢,還有一個,英式足球。對於陸靈來說,真是難辦啊。雖然她唾棄英式足球的劣根性,可是他媽的,她對英式足球有她的執念。

尼古拉斯撇着嘴,“英國人的足球?我還以爲你比這有品位。在我看來,他們的理念,一無是處。”

“沒錯,英式足球是很落後。但一無是處嗎?那麼請問弗格森先生是如何成功的?兩次歐冠,很有說服力了,不是嗎?”陸靈是在這片土壤上成長起來的,也是看着英格蘭的聯賽長大的。她願意承認英式足球的缺陷,但她不喜歡尼古拉斯所持有的完全否定的態度。

“弗格森先生兩次拿到歐冠用的是完全主動型打法麼?”

“那麼,弗洛雷斯先生,你上一場不也擺了雙層大巴麼?我以爲你同意我的觀點,足球是圓的,攻得出去自然好,但選擇遏制型打法並沒有錯。”

主教練停下腳步,毫不留情地嘲笑助手,“噢,我們是在討論理想主義與實用主義嗎?我還以爲我們是在討論英式足球。”

陸靈也停了下來。她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之前對他印象好轉了。沒錯,他就是控制慾強、自戀、狂傲,她的判斷一點兒也沒錯。幸虧,這人還算有點冒險精神,眼光也不錯——知道聘用她當助教。

控制慾沒我強,沒我自戀,跟我一樣狂傲,有冒險精神,眼光不錯。尼古拉斯想道,選擇這麼一個助教,難道不是在給自己埋一個地雷?

倆人都盯着對方,誰也不吭聲,還是喬治過來問了喻子翔的問題打破了沉默。

喻子翔今天也跟一線隊一起訓練了。在尼古拉斯的規劃裡,這個小孩是要逐漸取代詹姆斯的。

至於派崔克,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讓他呆在後場——上一場根本就不是對位換人,派崔克的天賦必然是在進攻上。

直到這天晚上十點多鐘,倆人終於一起敲定了首發名單。

陣型的改變早在訓練課時就告訴了球員們,明天要打的是4231,不再使用三後衛的打法。而首發11人,也換了一個。他們拿下了狀態一般的右邊鋒馬特-菲利普斯,換上了派崔克-安柏。

陸靈丟了記號筆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她與這人研究了一整晚,腰都快斷了。尼古拉斯也不看她,一邊在戰術板上寫寫畫畫,一邊用極快地語速說道,“熬過這一個多月,希望冬季可以引援到一箇中衛,克林特-希爾太老了。拖後組織者的話,冬窗很難引援到不錯的人選。至於後腰,預備隊的伊恩也許可以一用。對了,查理是不是想走?”

“沒錯。”她閉着眼睛應了一聲。

“陸小姐,請問你睡着了嗎?”

陸靈猛地睜開雙眼,“沒有。”

尼古拉斯不耐地瞟了她一眼,“克里斯汀,如果你沒有準備好高強度的工作的話,那你就沒有資格當我的助手。”他一邊說一邊若無其事地抱着雙臂盯着戰術板。

“……抱歉,老闆。不會有下次,我保證。”陸靈直起身子來,沒有給自己找藉口。

尼古拉斯就像沒聽到一樣,依舊目不斜視地盯着戰術板。過了一會兒,他確信自己沒有什麼遺漏了,轉身走到門口,拿起了衣架上的風衣和圍巾。

“我們走吧。”他說道。

陸靈還在盯着戰術板,沒反應過來,“去哪?”

“回家。”尼古拉斯站在門邊看着助手,她看上去疲憊極了。

******

禮拜六下午三點,倫敦洛夫圖斯路球場。小雨,平均溫度9℃。

賽前熱身,尼古拉斯沒有出來,只有陸靈和喬治一起出來了。陸靈的穿着打扮跟球員區別不大,不過她還套了件羽絨服在外頭。

她跟後防的幾個球員強調完間距的問題後,走到了派崔克身邊。派崔克正在練習射門,這是尼古拉斯這兩天反覆跟他說的。這一點上,陸靈和尼古拉斯的想法類似,派崔克的門前感覺不錯,小腿爆發力足,擊球也很準,是有成爲射手的天賦的。

派崔克在預備隊進球不少,不過相較而言,助攻數更多。他在萊頓東方打了好幾年的左後衛,傳中一流——陸靈知道,這也是他們讓他打這個位置的主要原因之一。他來到QPR預備隊以後,陸靈就跟湯姆說,絕對不能再讓他呆在後場了。這樣下去,進攻天賦遲早會廢。

陸靈叫停了派崔克,捂着嘴跟他說道,“派特,我們後場球員能力不足,你要想多拿球,就要儘可能地多回後場。但這對你體力也是一種消耗,你自己要把握好分寸。你與查理的配合很重要,隨時注意他的位置。”她之所以捂着嘴,是怕被電視鏡頭拍到,讀出脣語。

派崔克點了下頭,這感覺真奇怪。

十一年前,他們是鄰居,同住在東倫敦的一幢公寓裡。她爲了賺錢給他當babysitter,因此結緣。不想後來她又成爲他第一個足球教練。

十一年後,他成了職業球員,而她成爲了球隊的助教。他們一起出現在電視鏡頭前。

今天派崔克的爸爸傑克-安柏也在現場,他看到這一幕,不禁有些唏噓。他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個亞裔少女的情形。

“對了,派特,謝謝你昨天爲我說話。”陸靈看了看男孩兒,猶豫再三,才繼續說道,“不過以後請你不要插手這種事情,我自己可以解決。”

派崔克看了助教一眼,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她的個性,他很瞭解。但是,他們都說她是他best mate了,真發生什麼,他還能坐視不理嗎?

派崔克又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的詹姆斯——還好他們今天不是打同一路。他今天打右邊鋒,他其實很少打右路。但尼古拉斯說要多適應一下不同位置。

“我討厭那個混蛋。”派崔克說着狠狠地把球抽進了球門,守門員象徵性地撲了一下,並沒有碰到。

陸靈丟給他一個新球,“說了不用你管。”

熱身時間差不多了,客隊的先回去了。接着,主隊的球員和教練們也都收拾東西往更衣室走去。

陸靈手裡拿着兩件訓練背心,忽然聽到一聲低吼從客隊球迷看臺傳來:

“嘿!助理教練,你真是個甜心!”(Hey!Assistant manager,you're such a sweetheart!)

然後,她聽到了鬨笑聲,但很快,就有主隊球迷呵斥客隊球迷讓他們閉嘴。她走進了通道里面,再也聽不到外面的聲音。她還以爲自己足夠強大,不會在意這些,可聽到那句話的瞬間肩膀還是顫抖了幾下。

**********

比賽在兩隊球迷此起彼伏的歌聲中開始,這一次電視轉播鏡頭給了陸靈好幾個特寫,她比主教練尼古拉斯矮十公分左右,不高,但也不嬌小。短髮及耳,素面朝天,穿着深藍色羽絨服,漆黑的瞳孔裡盡是鎮定。

普雷斯頓作爲升班馬,這小半個賽季以來,打的都順風順水。排名雖在QPR之前,但實力與QPR差距不大。

此時兩隊在中圈附近爭奪着球權。

查理好不容易把球搶了下來,但很快就有三人夾擊過來。無奈之下他只能回傳給中衛克林特-希爾。克林特拿到球之後,普雷斯頓的前鋒連忙進行壓迫。克林特滿以爲時間與空間都很充裕,並沒有太當回事,等他想要把球給到左路的詹姆斯時,球被普雷斯頓的邊鋒斷了。

QPR的球員趕緊回追,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普雷斯頓的邊鋒一個過頂給到前鋒腳下。門將羅伯特-格林出擊有點冒,輕鬆被人晃過,普雷斯頓前鋒面對空門把球打進。

上半場19分鐘,比分變爲0:1,QPR在主場落後了。

進球發生前,尼古拉斯正在喝水,等到他喝完水,球已經進了,他狠狠地把礦泉水瓶摔在了草地上,然後從教練席上站了起來去到邊線指揮。

如果不是無人可用的話,他纔不想用克林特,這傢伙都三十七了。

這個進球讓現場球迷沮喪不已。

上半場後半段,QPR嘗試了幾次從左路推進都是無果。派崔克沒怎麼拿到球,他想起賽前克里斯汀的話,他得更多的回撤才行。

這一次,派崔克在後場接到後腰桑德羅的傳球。他在邊路帶了幾十米,等隊友上來。查理已經在中路吸引了多人防守,給過去嗎?他並沒有給,而是又帶了兩步,然後看似不經意地扭了個方向,給到中路插上的前腰馬西莫-盧旺戈。

馬西莫在無人防守的情況下一腳外圍遠射,普雷斯頓門將望塵莫及。

1:1!

上半場補時階段,QPR把比分扳平了。

角旗區附近,馬西莫緊緊勾住給他助攻的男孩兒的脖子,查理也跑了過去,他們三人抱在了一起。

慶祝完,派崔克往父親所在的看臺看了一眼。傑克還在瘋狂地拉着身旁的球迷不住地說道,“這是我家小子!”

教練席上一陣狂喜與慶祝之後,主教練與助教重新坐下。

尼古拉斯偏過頭來跟助手說道,“進攻核心的打法!”

陸靈點着頭,眼裡全是自豪,“派特從來不會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