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青梅巷正對的這條白天看起來很清淡的街上,其實開着鱗次櫛比的酒吧,那些陽光出來的時候會蟄伏起來的嬌豔淫靡的生物,只會在深深夜色中鮮活起來。
我更不知道,他們把喝花酒的邀請,叫做‘喝茶’。
我哪兒會知道這個啊!
我也不明白,文質彬彬的圭突然會變成一個放浪不羈的傢伙,但是我還是本能的對這樣子的圭產生難以言喻的抗拒,以至於我有了莫大的勇氣第一次敢於擡起頭來和他的黑眼睛對視,並且把並不柔弱的身型挺直。
圭飛舞的黑眼睛終於在和我的對視中,沉靜下來若有所思,然後好象突然間明白了什麼一樣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把身體和手都離開我一點,邊笑邊語速極快極古怪的和店裡的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我聽不懂他拗口的地方發音,可是裡面嘲諷的意思卻有一點感覺了,因爲店裡面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唧唧呱呱的話語中有些詞語也終於被我的耳朵捕捉到了:“……傻瓜……什麼都不懂……浪費……嘻嘻嘻……”
我這麼好脾氣的人終於生氣了!
我拉開門急匆匆地要出去,關門的時候手裡面巨大的像框擋了門一下,重重的彈在了我的腿上,硬梆梆撞得我特別的疼,我咬牙忍耐着不喊出來,跌跌撞撞的出了門。
我特意新買的嫩黃的小羊皮靴,在青梅巷的石頭上敲打出一串狼狽凌亂的音符來,我恨不得立刻把手裡面重金換來的相框和影集全部扔掉,然後重重的踩過去。我知道我心裡的懊惱來自何處,不僅僅是被一家黑店騙了,而是這經歷讓我明白,那些什麼浪漫的邂逅,那些讓人心跳的情節,真的只是偶像劇裡面纔有的。
我所在的,是真實的生活。
我這樣平凡的女子,本來就應該打扮成一個溫柔懂事的淑女,去參加熟人介紹的相親活動,認識一個還不錯的居家男人,平平穩穩過一生纔對。
我媽喜歡說:人不能同命爭。
真的嗎?
我消極的的往前走,在走到巷口的時候,停下來歇口氣。
然後我就發現了那家叫做青鳥的酒吧。
青色的淡淡的招牌,掩映在綠樹的後面,如果不仔細看,根本就不會注意到這裡還有一家酒吧存在。
我走了好幾次這個路口,要不是今天沒有目的茫然四顧,要不是恰巧停下來休息,我肯定還是視而不見的——真沒有見過這麼做生意的,這樣子怎麼會有顧客上門?
往酒吧裡面張望一下,在枝葉的掩映下店裡面光影斑斕,通過透徹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裡面很整潔,狀似隨意地擺着淡紫色和淡青色精緻的座椅,左邊角有一個形狀不規律的吧檯,造型好象山間舒緩而過的溪流,擁有柔和流暢的線條和奇異的散發淡淡熒光的質地,美麗,而且別緻。
這樣的酒吧和想象中那些燈紅酒綠的娛樂場所完全不同,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嚮往之情——可惜生意清淡得很,看來看去裡面只坐着一個人。
我那個時候很單純,完全不懂得酒吧的營業時間,以爲這是一家不受歡迎的——這麼美麗溫馨的地方,竟然沒有人去欣賞和光顧,我這樣想着,心裡面就莫名其妙的有了點同病相憐的感覺,覺得自己有必要去照顧一下這家可憐的酒吧生意,反正我今天的心情,據說就適合喝點酒。
去喝上一杯,這個主意聽上去很不錯,我毫不猶豫的闖了進去,忽視掉我從來沒有真正進過酒吧的經驗。
直接奔到吧檯,裝作很熟稔的樣子大聲說,給我一杯酒。
打哈欠的酒吧招待立刻站直了,很震驚的看着我。
店裡面坐着的那個客人,也轉頭看我。
我很不快,爲什麼這片兒地方的人都喜歡拿這種看不正常人的眼光看我呢,明明我是個最正常最普通的人,到了這裡就像馬戲團的猴子一樣容易引起圍觀!
偏偏這裡連個酒吧招待都長得……好帥!看那眉眼盈盈脣紅齒白的小樣子……就算傻傻的張着O型嘴看我的樣子也好看。
帥招待幾秒鐘後就反應了過來,對於自己的失態有點不好意思,故意重新換了懶懶的姿態,誇張的甩甩前額色彩繽紛的劉海,慢理斯條的問:“喝什麼呢,女士?”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酒水單……好貴!而且,那些名字不管看起來還是聽起來,都不像是能夠喝的東西。我心虛的擡起頭來,果然又是一雙嘲諷的眼睛!
怒了,沒有經驗我還沒有智商麼?本人好歹也是讀過將近20年書的文化人!
我不動聲色的把單子放下,和他說:“我心情不好,你給我來杯可以讓人心情愉悅的。”
招待撓了撓頭,目光困惑看向那個客人。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指着那個客人面前的酒杯說:“就那個,來一杯!”
招待爲難的看了我一眼:“那個酒很烈!”
我堅持,如願以償的得到一杯。
實際上我的酒量不錯,以前和宿舍裡的一起出去喝酒,哪次不是我把她們攙扶回去的?
所以那杯喝起來很爽利顏色很悅目的酒被我喝下去以後,我又要了一杯。
後來我還換了幾個不同的口味來喝,味道都很好,酸酸甜甜的不像是酒,更像是加了過多二氧化碳的汽水,過了一段時間我的頭腦飄飄然起來...
在我開始傻笑的那一刻,我才隱約意識到……好像……喝醉了……
我喝酒只喝醉過一次,就是畢業那天聚餐,我不記得我當時怎麼樣發酒瘋,據說,很彪悍。
據說,和蕭蕭喝醉了一個德行,甚至比蕭蕭喝醉了的時候還暴力。
那一天,我相處了兩年的,昨天還和我花前月下的男友,提出來分手,他出國的事情終於搞定了。
同宿舍的姐妹要替我打抱不平:“混蛋,什麼年代了還搞畢業分手?”
我拉住她們:“算了,分手也好,我覺得他現在提出來更好,反正總比扔下我一個人在國內傻等,白白浪費幾年的青春要好。”
他是這麼說的,他說如玉,我這一去就是三年……回不回來還不知道呢,你就不要等我了。
冷酷無情的人哪……
那天晚上,我的心就象被流水衝濺的堤岸,潮溼冰冷,片片崩裂。
於是我喝了一杯又一杯,忽然就心頭怒氣澎湃,衝了出去……後來發生了什麼不記得了,醒過來的時候,手很疼腳也很酸,擡頭就是滿宿舍姐妹們忍俊不禁的臉,還有……聽說我的前男友,上飛機的時候還是頂着兩個熊貓眼。
此刻,我趴在吧檯上頭暈目眩,這個看起來很美麗的吧檯摸起來也很舒服,光滑細膩渾然一體,簡直就象是美人緞子般的肌膚一樣。
摸着摸着我摸到了一邊硌到我的大相框,厚實的木質相框裡面,是我那張花癡的笑臉。
照片上的人太好看了,以至於看起來倍感虛假,我自己傻笑,拉着帥招待非要人家看看我的照片:“你看你看,這張照片上的人好不好看?你知道她是誰嗎?”
如果我本人真的有這麼好看的話,那個人不會寧願去遙遠的國度刷盤子度日,也不肯和我在這裡成家立業吧,外國的盤子有什麼好,我現在也算是世界500強企業的員工了……我嘟嘟囔囔的自說自話。
酒吧小弟很不耐煩面色也越來越不善的樣子,譏諷的說:“那邊圭哥店裡面拍的吧,比你本人好看多了,好看得都不像你了。”
我腦子裡面一熱就跳起來,變身成爲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撈起相框……
“咔嚓!”相框惡狠狠的砸在了吧檯上……相框的玻璃破碎了,吧檯也被刻上了兩道難看的傷疤,就像是美人毀容了!
一陣驚叫聲!
“瘋女人!”
“混蛋,你在幹什麼!”
“怎麼不拉住她!”
“竟敢……把她扔出去!”
有幾個人聽到聲音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兇狠的圍攏過來,酒吧小弟的臉都白了,和另外一個人過來拉着我就往外走:“你膽子太大了,我們店也敢過來撒野!”
“這是我們老闆最得意的作品!”
那個原先坐在店裡發呆的男人,也已經趕了過來,嚴厲的看了我一眼,又生氣的和酒吧的小弟說:“你腦殼壞掉了,她這個樣子早該趕出去了。”
小弟低聲的說:“我看她好像是圭哥的顧客……”
我看了一眼,這個男人可能是這裡面的老闆吧,長得高大威猛儀表堂堂的,我暈暈乎乎的笑:“咦?你長得很像楚雲軒哦,改天我介紹蕭蕭過來看你。”
那個男人聽到這個更怒,臉都變了色:“王八蛋,準又是他亂招惹人!一刻也不肯老實,到處發騷!”
小弟的臉色扭曲起來……
下一刻我就被掃地出門了,連同我的相冊和破碎的相框。
我頭暈目眩的坐在路邊,靠着一棵樹慢慢清醒着。
過了不知道多久有人在頭頂上說話,聲音很好聽很熟悉:“這是怎麼了,打架了?”
另外一個好像是酒吧小弟:“圭哥來了?進來坐坐吧,銘哥天天在這裡等……”
“她怎麼了?”
“這個瘋女人,敢到銘哥這裡鬧事,竟然把…把…把……”
“嗯?”
“她把那個……吧檯給砸了……”
“哦,真的?”有人蹲下來看看我的相框,然後又笑咪咪的看我:“你竟然砸了那個狗屁吧檯?用這個嗎?”
我已經有點清醒了,圭那張笑開花的臉蛋近在咫尺,眼神亮亮的看着我,好像看着這個世界上最好笑的東西。
我知道自己今天丟人丟大發了,說到底都是這張傾倒衆生的臉蛋惹得禍。反正我精心營造的淑女形象全都毀了,我也沒有什麼好顧忌的啦,於是我很沒有好氣的哼了一聲,悶聲悶氣的說:“就是我砸的,看着那個不順眼就砸了,怎麼樣?”
圭笑的更厲害了,捂着肚子哈哈哈的笑出聲來,邊笑邊拍我的肩膀,我生氣的站起來要走,今天我被人家取笑的次數太多了,多的簡直要超過幾個有名的笑星,誰能像我一樣在這裡一站一舉一動都讓人發笑呢!
也不管我重金買來的那堆東西了,藝術品?一夥騙子!擡腳就走。
圭邊笑邊拉住我:“別生氣,你乾的太好了,你知道嗎,這兩年我心裡面最惦記的一件事情就是怎麼把那個變態的東西給砸了。”
他微笑着用哄騙的聲音說:“如玉……我叫你如玉好嗎,你幫了我的大忙,我請你喝茶,喝最好的西湖龍井好不好?”
然後拉過傻了的酒吧小弟,要了我的地址寫下來:“把相框送回我店裡面換新的,換最好的材料讓他們給這位女士送過去。”
我心裡面有些平順了,但還是不清不願的樣子,圭很自然的拉起我的手來,拖着我往前走,邊走邊說:“我知道一家很不錯的茶館,裡面的環境特別好,茶藝更好,走吧走吧。”
我曾經偷看過他的手,那些手指修長優美,指甲修剪的很整潔,和他的主人一樣讓人心動,可是握起來的時候並不是想象中的滑膩柔軟,而是很堅硬很乾燥,用力的時候骨節會硌人。
名副其實的男人的手。我這樣想着臉又紅了。
其實也曾經有過擁抱接吻的經歷,但是這個男人總讓我有初戀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