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一直在注意柳志國的表情變化,從他的表情變化中可以看出來,他好像真的不知道孫才的情況。
“柳局長,”江宇輕輕咳嗽了一聲,才繼續說道,“其實這也是我的猜測,畢竟當時這本賬本經了三個人手,其中一人已經死了,另外一個品行惡劣,嫌疑也很大……”
江宇故意說自己沒有一口咬死就是孫才做了手腳,也沒有在孫才面前提起賬本的事情,目的就是爲了第三方,也就是柳志國可以去試探試探孫才。
這總比他直接去問,來得快得多。
聽到江宇這句話,柳志國的臉色雖然還是很難看,但總算是擠出一抹笑意:“小江,你要是相信我的話,你就信我吧,老孫這個人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江宇嗯了一聲:“柳局長,我來問你,既然是因爲我信得過你,但願孫叔叔真的沒有做出這樣的事。”
“他不會的。”柳志國低聲呢喃,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江宇,還是在安慰自己。
江宇見時間差不多了,喊了常輕舞,兩人和柳志國道別一路離去。
出了柳家,常輕舞好奇地問江宇:“你剛纔跟柳局長說了什麼?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她一直在客廳看電視,也沒有聽到兩個人發出爭執的聲音,想來應該不是爲了什麼事吵了起來,但看那柳局長的臉色是真的難看。
江宇微微一笑:“沒什麼,就是說說清水縣重建之事,這可是頭等大事。”
“是呀,清水縣縣長被抓,現在可以說是羣龍無首,那你又要主持大局,可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爲人民服務!”江宇舉起手,衝着常輕舞的方向,立正,舉起右手,非常莊重的宣誓。
常輕舞不好打斷他,也回了一個軍姿,語重心長的說道:“小江同志啊,那你可要好好努力了,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江宇放下手,露出笑意:“當然不會讓你失望。”
話音剛落,他一伸手抱住了常輕舞。
常輕舞頓時覺得雙腳離地,嚇得連忙直拍江宇的肩膀:“放開我,這可是大馬路呢,要是讓其他人看到了影響多不好啊。”
江宇抱着常輕舞轉圈:“我不怕,人民的公僕也是人,爲什麼不能談戀愛?爲什麼不能在大馬路上肆無忌憚的享受戀愛帶來的甜蜜。”
常輕舞的臉微微一紅,可惜在夜色之下,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聽到江宇說的這些話,她總算是放棄了掙扎,雙手撐在江宇的雙肩上,眼眸熠熠生輝。
“過兩天我就要下鄉了。”
江宇嗯了一聲,也仰起頭看常輕舞的臉:“你長得真漂亮。”
乍聽到這句話,常輕舞強忍着抿住嘴不笑,到了最後實在忍不住了,露齒一笑:“就你嘴甜。”
任由江宇將下鄉的話題掀了過去。
……
江宇走了之後,柳志國還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回過神。
直到茶壺發出噗噗的聲響,他才猛然回神,看着快要溢出來的水,連忙把連接茶壺的開關關了。
這一關,連帶着書房的燈也關了,一瞬間,他整個人都陷在黑暗之中。
柳志國在黑暗之中,頹然地笑了一下:“老了,人老了之後,果然是不中用的。”
說着,把茶壺拿了起來,再把開關打開。
又是一瞬間的事情,整個屋子都是亮堂堂的。
他不由得想起以前點油燈的日子,那個時候屋子黑黢黢一片,點了洋油燈,光線撲哧一聲,像是在跳舞般一躍而起,一瞬間,不說是照亮了整個房子,但是總算讓這個漆黑的深夜有了一絲光芒。
這光不像是燭光,需要成千上萬條蠟燭,才能劈開一條光明的大道,它攏在一個小小的燈罩裡面,蜿蜒着,便能打開一道小小的光源。
但是在燈泡麪前,它不過也是個廢物。
點洋油燈的時候,沒有想到會有燈泡,點起燈泡的時候,大概也不會想到以後黑夜就跟白天一樣,說不定以後科技高速發展,晚上天上懸掛的不再是月亮,而是跟太陽一樣,會散發出光芒的新太陽。
變,一切都在變,電話變成手機,聯繫從郵筒變成微信,小破樓變成了高樓大廈,一切都在變,以前的柏油馬路已經被鋪成一條巨大的寬敞大道,走出去就像走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那麼人呢?人是否在變呢?
雖然最後江宇說那本賬本經歷了三個人,其中一人已死,另外一個人品行惡劣,似乎更可能是那個把後半本賬本撕掉的人,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在他的心裡,總覺得這件事跟孫纔是脫不了干係的呢?
明明自己一口一個說的,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爲什麼轉了身又覺得是他?
難道他已經變了,變成那個再也不相信自己昔日戰友的人。
還是說,不是他變了,而是孫才已經變了?
他茫然的擡起頭看燈泡,燈泡的光經過稀釋之後,仍然是亮堂堂地照在他的臉上,脖子上,還有身上,讓他有一種沐浴在假性陽光之中的感覺。
想了半天,他終究還是坐不住,掏出手機,給孫纔打電話。
自從江宇走了之後,孫才並沒有閒下來,而是在整理稅務局文件。既然馬上就要走馬上任了,他必須儘快瞭解清楚,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內,稅務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而能給他提供詳細資料的人便是小宋。
他打電話給小宋,小宋在電話裡磨磨唧唧的半天忽然問他:“孫局長,您是不是馬上就可以官復原職了?”
孫才正在打開電腦,大半個身子壓在桌面上,聽到小宋這麼問,他頓時笑呵呵的說道:“是呀,今天江副縣長來找我了,跟我說了這件事,唉,我也老了,其實復不復原職無所謂,但是人說我是有用之人,既然我是有用之人,自然要幫他的忙,再說了,這是清水縣,是我家,家鄉重建,我責無旁貸。”
人逢喜事精神爽,孫才說完了這一大遛,才發現自己說多了,不像是平時的他。
小宋卻在電話那頭卻沉默了,半晌,纔像是從擠扁的咽喉裡擠出一絲話:“那……那之前江副縣長允諾我的……我的工作……”
孫才立刻明白小宋要說什麼,寬慰小宋:“你放心,江副縣長既然已經答應你了,自然會說到做到。”
小宋這才歡天喜地的掛了電話。
孫才無奈的搖搖頭,正打算投入到工作之中,手機卻再一次響了起來。
一看,竟然是鮮少跟他聯繫的柳志國打來的。
“老柳呀,今天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一接電話,孫才就忍不住開始說話。
柳志國卻異常沉默。
若不是孫才隔着電話聽到柳志國沉重的呼吸聲,還以爲電話那頭根本就沒有人。
“怎麼了?”孫才察覺到異樣,連忙詢問道。
柳志國還是沒有開口說話,他死死地盯着牆上的一個黑點,那個黑點,是小孫子調皮,非要將一塊口香糖粘在牆上,後來撕下來,上面變成了一個黑色的點。
平常不注意去看,並不會覺得怎樣,但是細心一看,總覺得這個黑點,真是礙眼。
“沒事,”他語氣凝重的說道,一點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就是聽小江說,你馬上就可以官復原職了,所以打個電話給你道喜。”
孫才微微蹙眉,但很快眉頭就鬆開了:“是嗎?他也去看你了,這小子不錯,雖然現在是已經是副縣長了,但是,並沒有驕傲自滿,還知道來看看我們這些老人家,不錯不錯。”
“是呀,江宇爲人持重,且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是一個難得的好青年。”
不知爲何,孫才總覺得柳志國是話裡有話,尤其是在說道,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的時候,像是咬重了音,讓他覺得這兩句話特別的重。
“你說的沒有錯,他的確是一個難得有爲的好青年,而且他現在能在清水縣任職副縣長職位,也可以說是清水縣老百姓的福氣。”
“老孫,你可以在清水縣稅務局任職,也是清水縣老百姓的福氣。”柳志國忽然猛地接了一句話,語氣不像是開玩笑,倒像是真的在誇他。
孫才疑惑的蹙起眉頭,以前年輕的時候,他們也會開這種玩笑,但是上了年紀之後,聯繫少了,既然開這種玩笑的機會也少了。
今天晚上的柳志國實在是太奇怪了。
“老柳,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孫才幹脆單刀直入地直接詢問。
柳志國偏了一下頭,發現自己的視野之內還是能看到那個黑點。
“是呀,我們家的書房有一個小黑點,是之前我孫子調皮,非要用口香糖粘上去的,現在想要清除就清除不掉,平時不去看吧,倒也不覺得礙眼,可是要是仔細看的話,火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你說好好的白牆,爲什麼非要弄一個小黑點呢?”
孫才眸光一凜,心中彷彿有擂鼓在捶打,咚咚咚,每一下,都敲着他敏感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