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羅恩伯爵稱爲‘陛下二十五年’的這一年,是神佑大陸3354年。這個時候,七星城權力中心的成立,已經有五年。而亞當斯、格倫特等,也都已經是二十一二歲的翩翩少年。
五年,可以有太多太多的改變。
五年,對於一棵老樹來說,也許,只是樹葉落了又生、生了又落,如是輪迴幾番而已。但是對於一棵新生的樹來說,已經足夠它從一株弱不禁風的小苗,成長爲可以照蔭一方的大樹。
由於過早地晉入了魔導士的境界,身體經過四系元素的滲透、改造已是大成,再不會僅僅由於歲月的些微侵蝕而改變容顏,所以,現在的亞當斯,看起來,依然可悲地停留在了十六歲之時的樣貌。
其實不止他一個人是如此,四十七人組中,好多人都是如此,他們的樣貌,將永遠停留在這個形象上,再也不會改變。除非有一天,他們可以突破大魔導師的境界,臻入聖階。
而這個原因,已經成爲了他們中相當一部分人努力努力再努力的原因之一。
‘老師爲什麼沒有說,過早地晉入魔導士,還會有這麼個後遺症?’有同學半真不假地這樣抱怨着。如果刻薄地說,這根本就是惹人厭的站着說話不腰疼,但是若客觀地講,考慮到他們正值青春華年,極希望自己是一副很有擔當很有英氣的大人架式的話,便大略可以理解他們的心情了。
這樣說的,會是阿瑟,會是克里奧,但不會是格倫特,也不會是亞當斯。
格倫特或許偶爾心裡會閃過這樣的念頭,但肯定一閃即過,然後淡淡一笑。而至於亞當斯,他的心境,已經早已遠遠超越了這些。
是超越,而不是超脫。
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其實老師早有講過,只不過亞當斯直到最近才懂。
超脫只是有條件去脫離,但是並沒有去堪破那個境界,或者,根本就不曾有深入過那個境界。
就如同小的時候,童稚的眼,會看花開花落,會看蟻來蟻去。
他們或許可以在樹底下靜靜地一坐就是大半晌,只爲看樹上的葉子落下時在空中展現出的那種種無法言說的奧妙。當然,那個時候的他們可能根本就不懂什麼是‘奧妙’,他們只會覺得那姿態,很美。或許,更進一步地說,什麼是‘美’,他們也都未必知道。他們只知道,那‘很好玩’。
他們或許也可以陪着螞蟻,看它們爲一點小小的麪包屑而爭鬥的熱火朝天,然後在一邊上爲看中的那一隻加油。他們會擔心它們那麼小,走路那麼不小心,要是被大人一腳踏死了怎麼辦?它們的家建在地裡,下雨的時候,萬一要是被淹了怎麼辦?冬天的時候天那麼冷,它們沒有衣服穿,要是凍着了怎麼辦?
童稚的天空,真是無比的複雜,然而卻又那麼地純淨到近乎於透明。
然後,開始長大。
透明的境界,開始變得渾濁。
曾經深深吸引過他們的那些簡單中的奧妙、奧妙中的簡單,開始逐漸遠離了他們的視線,他們再也無暇顧及。因爲,他們有許許多多需要去做的‘事’。
然而,做什麼‘事’呢?
追根究底,也不過就是一些只能塵封於歲月之中的瑣屑罷了。
然後,當歲月漸漸滑過,或者說劃過,在他們身上劃出一道道的刻痕,當他們的眸子經歷了風風雨雨,開始深邃到擁有了和童稚之時一樣的純淨,生命之初時曾經那麼熱烈地裝點過他們生命的那些奧妙,便又重新進入了他們的視野。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這到底是天真,還是深邃到一定程度之後纔有的返璞歸真?
誰又能說的清楚!
童時的拋棄,晚間的拾取,誰錯過了誰,無從知曉,也無須知曉。然而,兩者之間,終只是蜻蜓點水淡淡緣罷了。雙方不曾深入,或許曾經深入,然後,終是捨棄。
師言,這便是超脫。
脫者,卸下罷了。輕輕鬆鬆,這茫茫世間,又有誰人不可?
然而,正如老師所言的那樣,人來到這個世間,爲的,終也只不過是成就些什麼。這成就,非爲增,非爲減。不是爲了學到些什麼,也不是爲了卸下些什麼,而只是爲了,走過一段歷程,經歷過一段境界。
道鮮花美,贊鮮花嬌,爲花建房,爲花蘸墨,縱言語生花,墨中生花,建房的藝術生花,又能如何?這些統統,終是外設。
我若是花,我便知花。
又何需言,何需贊,何須照料,何須於相對處默默情生?
知便是知,不知便是不知。所謂知者,我即是花,花亦是我,塵間之花,亦是心間一瓣,如此,亦何須萬般外在的裝點?
若是不知,與花種種,便止是學問,藏於腦中書架,與已靈魂,終是無關。
不必千山萬水踏遍,不必世上種種習遍。
師又有言,一花已是一世界。
花瓣開合,便是世事流轉。花落花開,便是世界輪迴。
知花之所以開,知花之所以謝,如此,便是造詣,便是旨趣。縱知身亦如花,有朝一日,終須謝去,亦不須悲,亦不須泣。
我已悉明,復有何哀?有開有謝,方是完美。有開無謝,則終是將落滿塵埃,塵埃多時,便亦自與塵埃無異了,那方是生命之大悲哀。
☆☆☆
這幾年來,插手於七星城的建設運轉事務,亞當斯於魔法的修習上,不但沒有止步,反而一天天絕邁俗塵,將一衆師兄妹們包括格倫特,都是遠遠地甩身後去了。
真的開始插手事務,他才知道這些事務的繁瑣複雜,與魔法的修行大不相類。起初之時,他只覺與已道不合,便想脫身而去,然思及老師安排種種,皆有深意,這才於無奈之中,勉爲支撐了下來。
他開始詳細考訂東大陸與西大陸的特產,分析這些特產產生的原因,分析這些特產受到歡迎的原因。他開始根據來往客商的一些片言隻語,然後與胸中的知識作對照,開始模擬東西兩大陸的受歡迎貿易路線總圖。然後把這份總圖試着遞交給金三角商會,在試用之後,得到了他們一致的高山仰止。
他開始認真體會落影山脈附近的生活習慣,然後於這常習之中,不斷地試着添加、增減一些元素,然後,他將一份‘傭兵日常生活模板’呈送給了冒險者公會,得他們的推行之後,此法,目前已是大受千萬傭兵所推崇。
他開始於大陸種種普通的生活習慣上,研發一個強大而豐富的綜合性休閒消費體系。經他之手研製的各種香水果酒,素油燒雞,種種種種,有許多已經開始風靡這個世界。
他開始從層層面面考慮,如何將七星城建設成爲一個具體而微的王國,這其中,莊園經濟與城市經濟的互動關係、人心的滿足與滿足後的自我提升關係、街道的轉向與樹木的搭配對人所造成影響的關係,等等這些,讓他覺得,他就生活在整個天地的中心,世界的一切,都會影響他的行爲,而他的任何行爲,都在從微而著地改變這個世界。
世事亦是修行法,橫豎種種只爲明。我若以心定世界,世界在我掌中輕。
明白此理,亞當斯如蟬脫殼,大徹大悟。
一夕之間,他便徹底跨越了大魔導師的境界,向着一個目前塵世已無定義的境界行去。
他的眸子,漸漸地如同老師一般,歸於澄澈。
而他的步伐,於淡然從容之中,已開始顯露出一種無法與匹的氣勢。那氣勢,竟並非是他所散發,而是整個天地,在自動以他爲中心,所作出的一種微妙而霸道的調整。
你若不是天地,你便在我的視線之外。
非我不看你,而是這片天地,與你不肯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