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愣什麼啊?”青兒不滿地對黎昕說:“大小姐那樣的天仙國色,倒不見你入迷。”

黎昕失笑,心道我有毛病纔會對你家大小姐入迷。

“我告訴你啊,別看二小姐一副清高樣,其實二夫人是窯子裡出來的。老爺憐她,才納她入府的。”青兒不屑地兜魏紫蘇老孃的底,心中爲大小姐不平,可憐大小姐自見了黎昕後一直念念不忘呢。

“侍郎夫人不是相府千金嗎?”黎昕奇怪地問。

青兒會意,罵道:“還不是二夫人夠狐媚子,據說二夫人與老爺小時候就認識的,一個地方的,老爺娶親不久後,二夫人就進府了,聽說當時大夫人鬧了一頓,老爺應承長子由大夫人生才作罷的。哼,不過狐狸精天也不幫她,生了個女兒後就再沒生養了。倒是大夫人,生下大小姐後,跟着又生了大少爺二少爺三少爺。”

黎昕沉默着不接話,她對妾室沒有好感,可說到底女人也是身不由已,該罵的,其實是那些享齊人之福的男人。

魏大小姐魏白芷國色天香,魏夫人雍容華貴,兩人的首飾琳琅滿目,衣服沒有成千也有幾百套。黎昕提點了一天,總算大功告成。

她中午在魏府小偏廳用膳的,魏白芷竟紆尊降貴陪她用膳,黎昕頗感意外。

領了一兩銀子的賞銀,由青兒送她出府。走的是進府時的路,經過假山時,黎昕下意識地朝泉池邊看去,疏影橫斜,清泉映月,並不見那襲白衣。

天色已晚,此時再去找孟仕元,他可能不在綢緞店了,想想孟府家僕的勢利眼,黎昕決定明天先去綢緞店問問掌櫃的再說。

“黎昕。”背後傳來清和的聲音。黎昕轉頭一看,竟是魏家二小姐魏紫蘇。

黎昕還沒說什麼,魏紫蘇跑過來一把抱住她:“黎昕,三年了,我想死你了。”

這樣的口氣?黎昕呆住了,她推開人看了又看:“逸宸?是你,真的是你,逸宸。”

黎昕狂喜地大叫着撲進樂逸宸懷中。

“是我,黎昕,是我。”樂逸宸抱起黎昕,瘋狂地轉着圈。

這一瞬是樂逸宸的天堂也是黎昕的天堂。

樂逸宸俊雅的面龐佈滿淚水,眉眼卻是充滿幸福的笑。那張出塵絕俗的臉孔對着黎昕時分外柔和,聲音也很溫柔。而黎昕,似乎很享受他的溫柔,她環抱着他,由着他帶着她不停地旋轉。

許久許久,黎昕咯咯笑着叫道:“逸宸,停下來,我頭暈了。”

“逸宸,這是怎麼回事?你是男子,怎麼成了魏府的二小姐,還有,你什麼時候學會彈琴的?”

原來魏府的二夫人卻是樂母的姐姐,她帶着樂逸宸上京找姐姐,剛到京城時就病逝了。也是巧,恰好當時二夫人的女兒病死了,而她這個女兒平時病懨懨一直躺牀上,府裡的人都沒見過,於是讓樂逸宸扮成女子冒充她的女兒。

“這怎麼行呢?你姨娘太糊塗了。”黎昕着惱:“你扮成她女兒,那你的前途怎麼辦?”

樂逸宸嘆息着不言語了,黎昕默默地看着他。

兩人相視良久,樂逸宸抿了抿脣,低聲道:“黎昕,那時年糼,娘臨終前說清河的產業在爹生病時已變賣一空,讓我跟着姨娘。姨娘說我爹孃已故,讓我留在京中,又讓我扮成表姐,我看她因表姐過世傷心欲絕,只得留下來。這三年一直想回清河找你。黎昕,你幫我,我想離開魏府跟你在一起……”

樂逸宸好看的紅脣啓啓合合,他想把首飾賣了銀子,交給黎昕幫他打理,不拘做什麼?有些入息,以後能尋機離開魏府。

太棒了。黎昕控制不住展顏笑了:“逸宸,不瞞你說,我有千百個賺錢的點子,苦於沒有資金,你正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樂逸宸看着黎昕的笑顏失神,一會兒後方回神:“黎昕,見到你真好。”

黎昕笑了笑,見到樂逸宸,她也很開心。她想了想問:“你現在扮女子,出門不方便吧?我要找你怎麼辦?”

“你隨我來。”樂逸宸帶着黎昕挨着圍牆走了幾十米。“你要找我時,一般酉時來,在這裡敲擊幾下圍牆,我放梯子給你進去吧。圍牆那邊,就是我的臥房。”

黎昕點頭。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樂逸宸說完,腳下一頓,竟一下躍上圍牆。

得,三年不見,樂逸宸輕功都會了。

樂逸宸很快又出現在圍牆上,竟是放了一張梯子給黎昕爬牆。

自己這算不算偷香竊玉呢?黎昕心裡偷笑。

樂逸宸的臥房沒有一絲脂粉味,疏朗開闊,從房間看,是拆開原來的隔斷了。很寬敞,臨窗放着一張紫檀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一疊宣紙,並數方寶硯,各色筆筒,筆筒內插的筆,種類繁多。窗戶左側是個約兩米寬的落地書架,上面擱滿了書。另一邊卻是大大的一盆青松盆栽;蒼勁挺拔。正中鋪着一塊厚厚的白色地毯,地毯上面有一個半約半米高的檀木几案,案上放着一把古琴。西牆上當中掛着一幅高約一米寬約三米的山水畫。左右各掛着一副字,上書:料峭春風吹酒醒,一蓑煙雨任平生。

人如其舍,舍如其人,一派清淡、高雅的氣韻,就如青松一樣散發出淡淡的挺拔不屈高潔清雅!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黎昕暗暗讚歎。

“你在想什麼?”樂逸宸遞給她一小包首飾,帶着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逸宸,想不到你的變化這麼大,你再也不似小時候了,只是現在的你置身魏府,猶如這盆栽,空有凌雲之志,心志高潔,卻難展雄才,本應生於高峰之上,千壑萬豁之間,卻屈居於這小小盆子裡,寄居於紅塵俗世間。”黎昕指着那盆青松盆栽,搖頭嘆息。

“你……你果然是我知音。我……只有你瞭解我。”樂逸宸看着黎昕,眼裡霧氣隱隱。停了停,嘴脣蠕動,半晌道:“黎昕,這三年,你想我嗎?”

“想。”

兩人靜靜地對視,開始時靜悄悄的,後來就是持續不斷的低語敘別後之情,偶爾夾雜着哭泣嗚咽。黎昕輕軟的嗚咽聲,也有樂逸宸壓抑的哭聲。

樂逸宸告訴黎昕,這三年他姨娘很疼他,他把她當親孃看待了,看他姨娘一直病着無法抽身,要不然他早離開魏府回清河找她了。

“逸宸,你的變化真大……”

黎昕誇樂逸宸琴彈得好,樂逸宸拉着黎昕的手坐到案前,有些哀怨地道:“這三年沒有你在身邊,在這府裡又不能習武,只能做些寫寫畫畫之事了。”

“想不到你學得這麼好。”黎昕讚歎。

樂逸宸淡笑道:“不是我自誇,我的畫比琴更好,那幅山水畫就是我自己畫的。還有這些,你看。”

案上那一疊紙都是樂逸宸的畫,黎昕驚訝不已。樂逸宸竟是工筆寫意人物花鳥山水都會,且都畫得極好。黎昕不會畫,可是不妨礙她欣賞。樂逸宸的畫風極多變,山水大氣磅礴,花鳥清新靈動,人物畫畫得尤其好,仕女或髮髻巍峨雍容華貴,儀態優美,或嫺靜婉約如白雲舒捲。男子則溫雅疏朗英風闊達,有不少是以黎昕兒時爲原形的畫。

“你再給我畫一幅吧,着裝你根據我的相貌氣質另換一套吧,難嗎?”黎昕越看越愛,心癢難耐,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一個生財之道。這個可是不怕人摸仿也不怕人眼紅要來搶的。

“不難,你也不用幹坐着給我看,你可以隨意看會兒書。”

書架上的書涉獵的方面極多,天文地理人物傳奇八股文章詩詞歌賦,黎昕暗自稱奇,油燈燈光不足,黎昕也不細看,只大略瞟了瞟。

“好了,你來看看,滿意嗎?”

畫中人着深藍色曲裾深衣,外罩淺藍色鑲白色滾邊的外袍,毓秀空靈,姿致閒逸,眼眸中潛藏着孤傲倔強,又隱約透出淡淡的冷漠與感傷。背景是一樹白梅,枝頭有晶瑩的積雪,左側題詩:孤標雪中香,清極別有韻。

太滿意了,樂逸宸不止記憶力好想像力更好。黎昕沒有注意到樂逸宸對她的誇獎,她只關注人物的着裝。

“逸宸,我有個想法……”黎昕滔滔不絕地講起來。

“這個……”樂逸宸面有難色。

黎昕講得喉嚨沙啞,看樂逸宸臉色,一下子蔫了:“我疏忽了,忘了你輕易不能出府的。”

“出府倒是不礙的,我可以跟爹爹說要到城外別院居住,到了那裡,想必也沒人關注我的去向的,只我娘身體不好,一向都是我服伺着,府中下人根本不上心,我擔心我不在府裡,孃親……”

“那算了,我另想別的。”黎昕想想自己的娘,馬上放棄要說服樂逸宸的想法。

“可惜了,聽你所言,這樣纔是獨家生意,做別的,會不會跟以前一樣,濟陽仿銷報紙,涪陵強奪酒樓?”樂逸宸猶豫着問。

“會的,不過我也可以想想,做一個可以稍做得時間長一些的事,你放心吧。”黎昕安慰她。

“我孃的病也就這樣的,難有起色了,要有另一個人能盡心服伺她,我也能抽身,可嘆這府裡,一個兩個勢利眼,沒有一個趁心的。”樂逸宸嘆氣。

黎昕略一沉吟,雙兒溫柔細心,小女孩又從小吃苦的,讓她幫着樂逸宸照顧她娘,也不錯。只不知樂逸宸能安排人進府嗎?

樂逸宸聽了,表示可行:“明天我出街一趟,我們約個地方見面,我把雙兒帶回來,過得幾日,把雙兒留在府裡,我跟爹爹說到別院暫住,到時我再去和你會合。”

兩人又就一些細節談了一會,黎昕起身告辭。樂逸宸看看沙漏,失聲道:“這都丑時了,你等寅時再走罷,現在外面天正黑着呢。”

一聽丑時了,黎昕後知後覺地犯困,一會兒功夫上下眼皮打架。

樂逸宸左右看了看,對黎昕道:“你也上牀來睡吧。”

“好的。”黎昕也不客氣,小時兩人也經常同榻而眠。

黎昕與樂逸宸兩人都困極,一倒到牀上就沉睡過去。

這個時候黎昕與黎成三人寄住的破房子裡,孟仕元正一邊跺腳一邊打抖,這麼冷的天氣,黎昕也算嬌生慣養的富家公子,在這裡面竟棲身了兩個多月,不知是怎麼捱過來的?

晚上找到這裡時,聽聞黎昕竟然還在街頭賣唱過,孟仕元心頭髮酸,黎昕曾找他求援過,原來這幾年,記得對方的也不止他一人。難怪黎昕上午臉色那麼差,他誤會自己在他清貧無依時不出手援助,孟仕元悻悻地想,回去就把那拜高踩低的看門人趕走。

天矇矇亮時,黎昕回來了。孟仕元一見之下,臉色很難看:“你昨晚哪裡去了?身上的衣裳哪來的?”

“人家送的。”黎昕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昨天還怨自己不識時務,眼下一見孟仕元,火氣又上來了。看孟仕元大清早的卻在這樣的破房子站着,臉色灰敗,估計昨晚站一晚了。黎昕心中又氣又樂,她把手裡的大包袱放到地上解開,吆喝起來:“成子、阿貴、雙兒,起來了,別睡了,看看哥給你們帶什麼回來了。”

“哇,好漂亮啊。”雙兒拿出一套襦裙,興奮地比劃着。

包袱裡有十幾套衣服,黎成和黎貴兩人也有,阿貴與雙兒一樣興奮地撫摸着衣服,黎成則若有所思地看着黎昕不語。

“你昨晚去做什麼了?”孟仕元咬牙切齒道。

黎昕嘿嘿一笑:“當然不是去當小倌,你看小爺我神清氣爽,就知道小爺我走桃花運了,昨晚我與一個絕色美人共度良宵了,這是美人兒贈送的。”

她這話卻一點不假,衣服確是樂逸宸送的,樂逸宸自個是男子,因而也喜歡男子服飾,悄悄兒用分到的月例布料定做了不少男裝,今早一水兒包給黎昕了,全是簇新的沒穿過的。

樂逸宸的房間,依大戶人家的規矩薰香了,黎昕昨晚與他同榻而眠,身上還隱隱有香氣,孟仕元湊近一聞,真的聞到一股閨閣小姐的香味兒,心頭一時翻江倒海,酸酸澀澀莫名。

黎昕前些天與倩娘有過接觸的事,孟仕元也聽說了,當下心思一轉,只道黎昕與倩娘不清不白,微微有些發惱道:“黎昕,那種女子人盡可夫,你何必委屈自己,以後你跟着我罷,我比她更能許你富貴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