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裡走溼氣越重,樂逸宸突然一攬黎昕,低聲道:“裡面有動靜,我把你送出去,我自己進來察看。”
黎昕搖了搖頭,真有什麼事,她也不放心樂逸宸一人進去。
樂逸宸堅持要送黎昕出去,黎昕堅決要兩人一起,正僵持着,柳林深處傳來怪異的聲音,那種聲音嗡嗡嚶嚶的如怨又如訴,似女人的嗚咽,似寒氣滲人的冷風呼嘯,隱隱地又有淒厲的喊叫,盤旋在整個的柳林中。
樂逸宸一把抱起黎昕,擡腿準備往外走。
就在這時,黎昕拉住了他,搖了搖頭,吸了吸鼻子,然後靠到樂逸宸耳邊,低低道:“你聞聞,是不是有人的氣息?”
樂逸宸屏息,然後點了點頭,兩人相視一眼,樂逸宸把黎昕放下,拉起黎昕的手,飛快地朝聲響發出的地方跑去。
前面似是有人影恍動,黎昕腳步略頓。
“只是撐着的一件衣服。”樂逸宸道。
兩人疾速朝前,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朝裡面跑。樂逸宸鬆開黎昕,幾個起落,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領。
“野人?”黎昕吸了口氣。
那人頭髮像稻草般乾枯打結,且又極長,快垂到地面了。
野人擡頭看了黎昕一眼,突然吚吚哇哇叫起來。竟是朝黎昕撲過來,抱住黎昕委委屈屈地哭起來。
黎昕從開始的驚悚中冷靜下來,推開野人,定定地看着野人張張合合的嘴巴,再打量了那張臉一會,突然道:“你不要哭,聽我說話,對的點頭,錯的搖頭。”
野人止住哭泣,點了點頭。
“你是人,不是鬼?”
野人點頭。
“你之所以扮鬼,是怕被人抓住?”
野人點頭。
你在這柳林裡,生活了幾年了?”
野人淚流滿面,伸出手指比了比。
黎昕吸了口氣,十八年,看野人面貌,分明是個女子,那張臉被淚水沖刷過的地方,晶瑩潤澤,看來大約也就二十多歲。
“你多大年齡?”
野人比出三個手指後又比出一個手指。
黎昕同情地看着,柔聲問:“這十八年,你一直一個人在這裡面生活?怎麼過下去的?”
野人嗚嗚哭着,手指往裡面指了指,黎昕點頭,道:“你帶我們去看看吧。”
在柳林更深處,有一處約二十平方的地面上沒有杞柳,那裡,有一間杞柳編成的小屋,高約一米,長寬約兩米,小屋裡各種杞柳傢俱,精緻無比。
最奇巧的是那小屋,黎昕粗粗估計了一下,杞柳有五層,一層一層嚴絲合縫相間着,摸了摸房頂,黎昕讚歎地對那女子道:“你的手真巧,這杞柳屋,真能編得如此密實,下雨天也不會滲水到屋裡。”
女子拿起屋角的一枝柳枝,在地上寫了起來:“十八年了,我編過幾十座房子,這是前年編的,開始編的一直漏雨。”
“你別留這裡面了,跟我們走吧。”黎昕伸手去拉那個野人,不知爲何,她對這個野人有種莫名的親切。
野人點頭又搖頭,看了看黎昕在地面寫道:“阿姐,你帶我走,不要回家,把我安置在外面,也別給姐夫知道,行嗎?”
黎昕一跳,呆呆看了野人一會,問了一句樂逸宸莫名奇妙的話。
“小敏?你是小敏?”
野人拼命點頭。
黎昕腦子一轉,恨恨地罵道:“黎重信,卑鄙小人,無恥小人。”
野人哇哇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在地上寫道:“阿姐,不是我勾引姐夫的,我爲了逃開他才離家出走的,阿姐,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黎昕拉起野人抱住痛哭。
“黎昕,怎麼回事?”樂逸宸不解,一面又心疼拿出帕子替黎昕擦淚。
黎昕呼了一口氣,吸吸鼻子,哽噎着說:“她是我小姨,我娘小時天天唸叨,不知我小姨爲何突然失蹤。”
野人這時注意到樂逸宸,又哇哇激動地大叫,看樂逸宸只迷惑不解地看着她,她忙在地上寫道:“寧哥哥,我是小敏啊。”
樂逸宸不解,呆呆地看她。黎昕忍淚道:“小姨,我們先出去吧,以後我們再慢慢說。”
黎昕把包曉敏的頭髮剪短到腰間,又照料着她洗漱一番。等她們打開房門出去門,樂逸宸與鄭榮愣住了。
鄭榮讚道:“黎公子,你小姨長得跟你真像,就像你姐姐。”
黎昕淺淺一笑,拉起包曉敏的手,小心翼翼出了客棧。她要找醫館看看包曉敏還能說話嗎。
包曉敏不過是長期不說話造成的失聲,大夫開了幾貼藥,告訴黎昕多跟她說話,多引導她說話,慢慢就好了。
晚間在客棧中,包曉敏聽黎昕說包氏已亡,是被黎重信逼死的,又氣又恨又傷心,直哭喊了一宿。
黎昕一直傷心於包氏早逝,如今巧遇孃親的妹妹,心中只把包曉敏當親孃照看,怕包曉敏身體不適,於是四人在蒙城暫時住了下來。
姨甥兩人這天比比劃劃,包曉敏索性提筆寫,卻是不停地叫樂逸宸寧哥哥,黎昕解釋了許久,包曉敏疑惑地看着樂逸宸,半天算是接受了樂逸宸不是她的寧哥哥,又在紙上寫着要黎昕帶她在城裡找原來陽天商號東家寧陽天,她寫道要找寧家哥哥與君華姐姐。
樂逸宸在一邊看到這行字時繃直了身體,驚惶失措地看向黎昕。
“他們是誰?親戚?”黎昕不解地問。
樂逸宸鬆了口氣,心想黎昕看來不知她有婚約一事,隨後一顆心又吊起,不知包曉敏知不知黎昕有婚約。
“不是親戚,不過跟親戚差不多,我十歲那年觀花燈走失了,君華姐姐與寧哥哥把我帶回她們家,後來她們把我送回家,此後兩家便多有往來,爹孃去世後,姐夫不會打理生意,還是寧哥哥一直幫襯照顧,生意才支持下去。”包曉敏在紙上寫道。
“那你那時離家,爲什麼不去找他們?”黎昕不解。
“我找了,城裡的所有商號都賣了,聽說寧哥哥被山賊綁架了,君華姐姐把產業都變賣了去贖人了。我在蒙城等了幾天,後來有壞蛋要欺負我,我就逃到柳林裡躲起來,開始時有人進去,我怕是那些壞蛋要捉我,只能裝神弄鬼,不敢露面,後來這些年我不會說話了,又不敢出來了。”
“好,明天我們就去打聽吧。”黎昕開口應下。樂逸宸還沒反對,鄭榮在一旁聽了說:“黎公子,我去打聽吧,你們留在客棧好好休息。鏢局在這邊有分局,我打聽起來方便。”
樂逸宸期盼着鄭榮帶回來的消息是寧家生下的是女兒,只是他的希望落空了。鄭榮帶回來的消息是,司君華變賣全部家產換得銀子交給山賊後,山賊卻言而無信,寧陽天被撕票,司君華後來不知所蹤,不過三年前,有個年輕人來到蒙城重修了寧家宗廟,並以子弟之禮拜祭,人們說那個年輕人就是寧陽天的兒子。
樂逸宸如遭雷擊,心頭的不安變成現實,黎昕真的有個未婚夫,懷裡的婚書如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包曉敏聽說寧陽天已故,又痛哭起來,黎昕忙着安慰她,竟是沒有注意到樂逸宸的失魂落魄。
幾人在蒙城又住了兩天,包曉敏一直不停地哭,哭她姐姐,哭寧哥哥,她在柳林裡獨自一個呆了十八年,心智還停留在進柳林時的十三歲上,黎昕哄得口乾舌燥,後來沒法,只得讓鄭榮回柳林,砍了一大捆杞柳回來,哄着包曉敏讓她編織東西,總算讓她關上流淚的水龍頭。
進京城時是酉時,黎昕讓樂逸宸先把包曉敏送回府,她自己進宮跟明晟昊領罪。
“我陪你去吧。”樂逸宸不放心。
“還是不要了,小姨跟府裡誰都不熟,你陪她一會,放心吧,皇上以爲我是男子,一時半會不會有事,我得趕緊請罪別耽擱。你數數家裡的銀子,差多少派成子去通知孟仕元,先讓他籌措,明天我們就把銀子金子送進戶部。”黎昕阻住樂逸宸,讓鄭榮駕車,一徑往皇宮而去。
“黎昕……”明晟昊見了黎昕,非常高興,看她臉色疲倦,一問回京後還沒休息,直接進宮了,更是高興。“來,來,膳時到了,陪朕用膳吧。有什麼事吃完了再說。”
“謝皇上。”黎昕不卑不亢道。
明晟昊心中更喜,黎昕平時面對他,恭敬而不謙卑,甚合他心意。這個其實是他自個兒心理作怪,喜歡黎昕了,怎麼看怎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