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元武十三年六月二十二日,這一天是樂逸宸與黎昕共同的生日,兩人十一歲,這一天,學堂夫子特意許他們倆下午不用上課。

從學堂出來後,樂逸宸拉住黎昕的袖子:“黎昕,我們出城玩,好嗎?”

黎昕也不想回府,這三年,黎重信又納了兩房妾室生了兩個女兒,對她孃親更看不上眼了,經常謾罵,說什麼生不出兒子是因爲包氏頭胎生了個女兒壞了黎家風水。

黎昕很惱包氏的逆來順受,當然,她要是在家,黎重信也不敢怎麼罵人,現在的黎昕可不是小孩了,她瞪起人來,黎重信也有些發虛。

不過包氏自己不爭氣,除了滴淚不會其它,黎昕也沒有辦法,只盼着自己快快長大,離家創出一番事業,把孃親接走。

小城外有柳清河,黎昕看着河水着迷。

“黎昕,我們下去學游水吧。”樂逸宸察言觀色,提議下水。

“你下去,我看着你,好好學啊,我給你加油。”黎昕搖頭,自己的身體雖然還沒發育開,可是還是要注意避諱。

“你不下水,那我也不下了。”清清凌凌的河水雖然吸引人,可是魅力還沒有黎昕大。

“你下去吧,學會游水了保護我。”黎昕看着河水實在眼饞,自己不能下水,於是鼓動樂逸宸下水自己在旁邊看着過乾癮。

保護黎昕是樂逸宸的這輩子的最大理想,聞言不假思索地點頭,不經大腦地立刻作出行動,脫了衣服一頭跳下水。

岸沿河水不深,也只一米多,沒到樂逸宸的肩頭,可樂逸宸不知道啊,他一頭栽下去,身子彎着的,一下給水淹了。

“樂逸宸,你怎麼啦?樂逸宸……”黎昕急壞了,撲到岸邊準備下水救人。

“黎昕,不要下來,黎昕,不要下來……”樂逸宸看黎昕要下水,急壞了,口裡喝進的河水更多了,兩手撲騰着,嘴裡大喊:“黎昕……別下來……我……不要……你死……”

“死什麼死!“黎昕下水了,拖過樂逸宸罵:“沒腦子,水還沒我們高呢。”口裡罵着,眼裡卻止不住流淚。

死裡逃生的感覺讓樂逸宸忘了黎昕的大忌,他緊緊地把人抱住,在水裡轉了一圈。

轉完圈了,樂逸宸才從狂喜中醒過來,他嚇得一下子鬆開人:“黎昕,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黎昕沒說什麼,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兩人手拉着手上岸,樂逸宸要黎昕脫下溼衣穿他的衣服,黎昕拒絕了。

樂逸宸看了看,飛快地穿上衣服又跳到水裡:“要溼兩個人一起溼。”

“傻瓜……”黎昕罵,臉上嬌嗔薄怒。

“你衣服溼了,走路不得勁,我揹你……”樂逸宸捱罵也不生氣,微微笑着看黎昕,上岸後把黎昕往背上一拉,背起黎昕朝回家的路疾跑。

黎昕的雙手下意識環住樂逸宸的脖子,樂逸宸嘴角往上翹得更高,跑得更加帶勁。

黎昕的身體還沒有發育,然而女孩與男孩子畢竟不同,很是細緻柔滑,兩人的身體一路摩擦,樂逸宸突然臉就紅了起來,腳步零亂起來。

把樂逸宸關在房門外,黎昕換完衣服才把人放進來,樂逸宸熟門熟路地給她擦頭髮梳頭髮,黎昕有些困了,垂着頭,任由樂逸宸擺弄,然後乖乖地被牽到牀沿坐下,樂逸宸蹲下身給她脫鞋子,再輕輕把人扶倒躺下,蓋好被子。看看黎昕睡着了,他悄悄拉開門,四周看了看,從圍牆跳過離開黎府。

包氏的臥室就在斜對面,房間桌面上放着一碗長壽麪,從窗戶的縫隙中看着樂逸宸離開,包氏才端起碗朝女兒房間走去。

“昕兒,起來吃壽麪。”包氏把人拖起來,硬盯着黎昕把面吃完看看女兒吃完麪又要睡,忙把人拖住。

“盺兒,娘有話跟你說,你看樂家小哥怎麼樣?”

“很好啊。”

“那訂給你做親怎麼樣?”

黎昕臉色沉了下來:“娘,你好糊塗,這時候提什麼訂親?”

黎重信說過,在他沒生兒子之前,黎昕是女兒的身份不能公開。黎昕對這個父親沒什麼敬意,但是現在因爲自己算是唯一的兒子,府中的那六房妻妾也不敢對母親怎麼不敬,母女兩人的供給還可以。若依包氏的話公開,只怕黎府容不下兩人了,這個時候黎昕自問還沒有能力養活孃親和自己,當然不會贊同包氏的話,況且,她對於嫁人,還沒有什麼概念。

她不討厭樂逸宸,可是對於一個上輩子已經二十幾歲的商場女強人來說,樂逸宸就是毛都沒長齊的奶娃。

包氏喏喏,女兒的話於她就是聖旨。

“夫人,老爺請夫人回房。”門外小丫頭稟報。

包氏顫顫驚驚站起身要回房,黎昕一把拉住她,對小丫頭說:“你跟老爺說,夫人在我房中給我慶生,老爺要等不及,到我房裡來。”

黎昕迅速地穿戴起來,包氏勸她:“你爹不敢來的,你再接着睡吧。”

黎昕不語,手中動作卻沒停。黎重信最近半年只要包氏在她房中,就不敢派人來催,眼下卻派丫頭來催,自是有什麼急事要找她假託包氏之名,黎昕就是要在自己房中見黎重信,給黎重信下馬威。

“夫人,昕兒。”黎重信果然來了,面上倒是和顏悅色。

“爹有什麼事,直說。”黎昕沒有好臉色。黎重信此人,欺軟怕硬,黎昕越是對他沒好臉,他越是心虛。

“當鋪裡出事了……”黎重信結結巴巴地說。

這三年,黎重信一個接一個娶小妾,府裡的開銷更大,產業給他敗得差不多了,眼下只剩一個當鋪。一個月前當鋪接手了一塊玉,掌櫃的鑑定後給了典當銀子五千兩,今天當期到了,那當者來贖玉,然後高呼此玉非彼玉,拖着掌櫃的去了衙門,縣太爺斷定此玉只值一兩銀子,既然當初定下當銀五千兩,顯然當下的玉絕不是這塊,於是發籤把黎重信拘至衙門問訊。

“爹爹好話說盡交了保銀才得以回府,昕兒,此事怎麼辦?”

“你實說,你有沒有調換此玉?”黎昕冷冷地問。

“天地良心,真的沒有。我要調換,不是自己打嘴嗎?”黎重信大叫。

“把掌櫃的叫來我問話。”黎昕交待。

問過掌櫃的,黎昕明白了,自已這個糊塗老爹請的糊塗人當掌櫃,價值五千兩銀子的玉,當日當玉之外鄉人來當,掌櫃的鑑定過後給出五千兩銀子,那人說捨不得,要再看看家傳的這塊寶玉,又要回去在手中摩挲片刻才遞給掌櫃,因爲一直在眼皮底下看着,掌櫃的接回來後沒有再細看,直接放入盒內裝好,開了當票付了銀子。

顯見的那個當玉人要回玉在手中摩挲時調換了。掌櫃的不可能搞鬼,當鋪一行的行規,掌櫃的啄眼一回,以後在這一行就混不下去了。

這種調包手法,黎昕前世聽過也見識過,騙子到商店裡買樂西,先是問東問西問得店主一團亂,然後也不講價就表示要買下東西,跟着遞給店主一張真的一百元鈔票,待得店主驗過真假找零時又說有零鈔要回那張百元鈔票,然後他一手把那張鈔票顯示在店主眼皮底下,一手在口袋裡掏零錢,口裡又問店主夠零錢找零嗎?這個時候店主會下意識低頭看錢屜翻找零錢,一般商店的零鈔也夠找零了,騙子於是又遞迴那張百元鈔票,這一張卻已是假幣了,因爲先前驗過,錢又一直在眼皮底下,很多店主都會大意地不再檢驗。

黎重信在管理上有問題,纔會在幾千兩銀子的交易中上當,不過眼下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黎昕問:“當鋪中還有多少銀子可以調用?”

“大約八千兩。”

“馬上放出消息,六千兩銀子要買這麼一塊玉賠人家。”

“不行。”黎重信大叫。女兒平時給他出過主意,都是好主意,想不到此次卻出這麼個餿主意。

“隨你,你要覺得不行就直接賠人家五千兩銀子。”黎昕冷笑。

“賠五千兩,總比六千兩銀子少。”黎重信算盤珠子算得劈叭響。

“那你趕緊把當鋪關了,黎當家,你的當鋪以後這種事少不了,誰都會說你的當鋪無信無義,反正你本也是無信無義之輩。”黎昕諷刺。

難怪黎重信生意越做越差,商人誠信爲本,當鋪不賠銀子,卻以高出原價一千兩的銀子買玉賠償,這無形中替當鋪打廣告,表明當鋪清清白白不做虧心魅心事,誠信金字招牌打開,以後來當的更多,還怕賺不到這一千兩銀子?況且,這個行爲也不是簡單的買玉賠玉,黎昕心中另有計較。

“老爺,昕兒做事,向來有主意,你就依了昕兒吧。“包氏小聲說。

黎重信咬牙,想想自從半年前他剋扣包氏母女的月銀,表明府中入息太少,女兒於是開始給他出一些主意,沒有一個不賺錢的。

“罷了,就依你所言。”

“把六千兩銀票交來給我,賣玉的人出現時,你們叫他來賣給我,不要直接給那人銀票。”黎昕叮囑。

三天後,黎重信帶着一個外鄉人出現了,告訴黎昕此人手中有一塊玉,鑑定過了,就是他們要購的。

“哦,我們一起到衙門,請縣太爺當面鑑定了,那當玉之人說是此玉,本公子就把銀子交你,耽誤大叔的時間,本公子另加一百兩銀子給大叔,如何?”黎昕從懷裡掏出一迭銀票,從中抽出一張一百兩的交給那人:“這一百兩先給你,鑑定是這塊玉後,本公子再給你六千兩銀票,只是此事你不能出面,到衙門口時把玉交給我,在外面候着。實說吧,本公子怕那當玉之人又說不是此玉,只要公堂之上請人鑑定出這玉值個五千兩銀子,本公子就要把這塊玉是也是不是也是賠給當玉之人。”

“那你拿了玉進去不給我銀票呢?”那個外鄉人問。

“這個簡單,順子,去把樂家小哥請來。”黎昕咐吩一個家僕。

等得樂逸宸到來,黎昕說:“這是樂家小哥,一個孩子,大叔,我把銀票全交給他,你們一起在外候着。事成了,你跟他拿就是,一個孩子,你還怕打不過他麼?”

外鄉人看看樂逸宸,雖然身材高挑,卻還是個孩子,溫文有禮不是野蠻之子,看看黎昕也只是個小孩,不賠五千兩卻要花六千兩買玉賠玉,也就一個啥不懂的公子哥兒,於是點頭同意。

公堂上,黎昕呈上那塊玉,隨着那塊玉一起呈上的,還有一份狀紙。縣太爺看了,命人拿了那塊玉給那個當玉之人:“看看,這是你那塊玉嗎?”

“大人,正是。”

“大膽刁民,竟然行詐訛財,左右,給本縣把這刁民打四十大板。”縣太爺驚堂木一拍,差役上前就按住人就要開打。

那當玉之人連呼冤枉,縣太爺喝道:“你同夥都招了,還不承認?你同夥現就在門外,本縣念在他舉報有功,不追究,你若是抵賴,按律嚴懲,絕不容情,若是坦白,還可法外施恩。”

當玉人看看門外,他的同夥正苦着臉看着他,欲言又止。

……

晚上,黎府,黎重信興高采烈地要設席慶祝,卻在黎昕房中沒找到人,包氏說:“昕兒出去了。”

黎昕此時與樂逸宸在柳清河邊靠在樹上說着話。

“黎昕,你真厲害,就這樣讓那個人自己老老實實招了。”

黎昕淡淡一笑,這個局實際不經推敲,她不過是利用人的貪財之心,許以高價誘出當玉人所當真玉,再給了那個外鄉人一百兩銀子將他哄住,然後又利用他輕視樂逸宸是個孩子的錯誤,卻不知樂逸宸力大無窮,在門外人羣裡扭住他讓他胳膊脫臼動彈不得疼痛得說不出話來,時機配合得剛剛好。這些,她兩天前就與樂逸宸約好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狀紙裡她明明白白把外鄉人的欺詐行爲過程介紹了,把審問過程不動聲色地提了,還有就是,狀紙裡夾着一張一千兩的銀票。

“黎昕,我這些天晚上都來游水,遊得很好了,你要不要看?”樂逸宸看黎昕起身打算回城,心頭不捨。

“好……”

待得樂逸宸遊了幾個來回上岸,黎昕問:“游水就游水,你幹嘛要拖個沙袋子游?”

樂逸宸淺笑:“我要保護你啊,聽我爹說,五十年前渤江漲潮,水衝進下游河道,柳清河還發過大水,整個柳清縣城都給淹了呢,我祖奶奶就是在那場大水中淹死的,我要練習着在大水中能拉着你遊走。”

“傻瓜就是傻瓜,洪水百年不遇一回,你擔心什麼?”黎昕敲敲樂逸宸的頭,微笑着說。

樂逸宸摸摸捱打的地方,臉孔漲紅:“有備無患……怎麼?你不喜歡我?是不是覺得我沒有你聰明?”

“誰說呢?”黎昕淺笑:“你比我聰明,今天的事,你把時間控制得剛剛好,沒有你,這事也成不了。”

“真的?”樂逸宸興奮地湊近黎昕:“黎昕,你不會覺得我沒用?不會嫌棄我?”

“嗯。”

黎昕笑了笑,使勁點頭,讚賞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