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光刺眼異常,也溫暖異常。開始只是一小束,從秀英被打出黑洞的腦袋裡射出。緊接着,光束的範圍變的越來大,越來廣。幾乎沒用太長時間,它就遍佈了秀英全身。秀英拼湊出來的肉身像是漏了水的水壺,那金光從她身體的各個縫隙溢出。短短几秒鐘,她從裡到外就徹底被金光包住,我再無法看清。
我用手遮住眼,勉強的眯着眼去看。在那大團金燦燦的光亮中,秀英天靈蓋的位置是最亮的……這了不得的法術不是秀英的,是了凡的。
謝天謝地,了凡和蘭姐及時帶着秀英的屍骨趕回來了。
我貼着門板去聽,佛堂裡確實是有釘子捶打的聲音。伴隨着金燦燦的光亮,是了凡粗聲唸佛的樂章。面前的秀英痛苦的哼哼出聲,她疼的已經說不出話了。我正猶豫着要不要開門出去時,秀英的肉身卻炸了。
秀英的肉身是純陰氣拼湊起來的,她的天靈蓋突然被注入如此強大的陽氣在裡面,一陰一陽發生強烈的撞擊對碰,肉身無法承受,便徹底炸裂開了。我靠着廁所的門板坐在地上,突然之間無數的腐肉碎屑迎面撲來,我連遮擋都來不及,直接被潑了個滿身滿臉。
有了金光的洗禮,那些腐肉似乎也不是太臭了。整個廁所都暖烘烘的,其實味道並不是太好聞。我也幫不上忙,只好把臉埋在膝蓋間。腐肉噼裡啪啦的掉在我的後背上……這下我身上的污物是沾染勻稱了。
等到那金光徹底散去,我才慢慢的站起身。廁所的地上牆上已經被那些白乎乎的肉鋪滿,我身上同樣好不到哪兒去。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我被臭的暈頭轉向。門外的蘭姐敲門問我,她懶洋洋的說:“白惠,你在裡面嗎?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我頓了頓,很小心的核實,“你是蘭姐,是嗎?”
我的話說完,蘭姐倒是一愣,輕輕一笑,她說:“你年紀不大,記性倒是不好。纔多長時間沒見,你就不記得我了?我是蘭姐,仁善寺的蘭姐……你把門打開,這麼說話不彆扭嗎?”
“蘭姐?”
我剛把廁所門打開,地上那些白乎乎的肉就像水一樣的流了出來。蘭姐受到了驚嚇,她往後跳了一步說:“這什麼東西?”
“白惠?”蘭姐擡頭看我,她又是往後跳了一步,問,“白惠?是你嗎?”
“是我。”用手抹了把臉上的污物,對於目前的情況,我十分過意不去,“不好意思啊,蘭姐,我給你們惹麻煩了。這些我會處理好的,你往後站站,別弄身上了。”
蘭姐站在那兒,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踮起腳尖往廁所裡看看,蘭姐嘖嘖稱奇:“這鬼煞倒是有點本事啊,挺聰明的,居然能靠這招拼湊出肉身來……白惠,你去洗澡吧!這裡交給我收拾。這些東西可不是好玩應,我得想辦法處理掉它們。”
“它們是什麼?”我接過蘭姐遞來的毛巾,一邊擦臉一邊問,“鬼煞不用附體而是自己能變出肉身,這樣的情況我還是第一次見呢!”
我擦過臉的毛巾還有身上沾腐肉的居士服,這些全都被蘭姐丟到了廁所裡。點了幾張符咒一樣的黃紙丟到廁所裡,蘭姐將門關上了。那些白肉燒起來和燒塑料是一樣的聲音,嘶啦嘶啦冒着青煙,伴隨着特別難聞的氣味兒,聞起來有點像氨水。
“這些是屍體上的爛肉,爛而不腐的肉。”蘭姐找了身乾淨衣服給我,她說,“有些人死的時間不好,佔了陰時。有些人死完埋的地點不好,佔了陰地。而陰時死又佔了陰地的人,他的屍體很容易爛而不腐,變成你看到的這些爛肉。不會生,也不會死……鬼煞身上的陰氣,對這些爛肉有很強的黏合作用。可以隨意讓鬼煞支配,捏成任意形狀。雖然看起來跟活人的肉身沒什麼區別,但一般鬼煞都不喜歡爛肉。不是別的原因,主要是因爲太臭了。那味道強的,連鬼魂都受不了。”
我聞聞自己的胳膊,剛纔身上蹭到的爛肉太多,我已經感覺不出特別的臭味兒了。
蘭姐送我到客房的浴室門口,她安慰我說:“你不懂這些太正常了,這屬於一種很邪的邪術。邪術都是會有很強的反噬作用啊!如果不是到了逼不得已,很少有鬼煞會去用的……這個叫秀英的鬼煞已經被收到銅盒裡了,在身上的戾氣沒化解完之前,她是不會被放出來的。”
“她會魂分魄散嗎?”我問蘭姐。
蘭姐說:“不會,佛祖會引她向善的。”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蘭姐笑說:“怎麼了?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嗎?”
有啊,有想不明白的啊。經歷過秀英的事兒,我感覺自己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了:“我之前驅鬼的時候,碰到頑固的厲鬼,我會把他們打的魂飛魄散。魂飛魄散啊,好嚴重的,連改過自新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判了死刑……可是秀英呢?她殺的人做的惡,比我以往碰到的厲鬼都要多、都要嚴重。但是她的結果卻算很好了,不僅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還有人每日唸經給她,引她向善。難道就因爲她死的悽慘,她就情有可原能特殊的待遇嗎?我不能理解,我覺得不公平。”
在接觸驅鬼師的工作後,我反而更喜歡跟鬼魂打交道。因爲鬼魂的世界很簡單,對了會有好報,錯了就會有懲罰。跟陽間的世界不同,在這裡沒有人能給鬼差走後門送人情,你做對做錯都寫的清清楚楚。每一筆是是非非,都記錄的明明白白。像是我跟鄭家宏講的那樣,你對就是你對,你錯就是你錯。無法狡辯,也不能開脫。
可是今天秀英的事情,讓我對自己的想法產生了深深的懷疑。明明已經是壞到不可救藥的鬼煞,爲什麼還要浪費人力物力精力來化解她?
蘭姐笑了笑,她說:“萬物自有其因緣,那不是了凡的天眼能完全看透的。不管如何生,如何死,所有人的宿命都不盡相同。我佛慈悲,自當解除衆生苦難……世間因因果果,千絲萬縷,你想談公平,要從何處說起?從何時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