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生活, 已經像是到了幸福的極致,真的已經不需要太多了。如果有什麼遺憾的話,只能埋怨命運能給予的幸福, 即使有僞裝的成分也吝嗇到如此短暫。
景嫺的病情迅速地惡化, 景言只能將她再次送往醫院。由於她的身體已經虛弱不堪, 也只能採取最保守的治療, 他們心裡都很清楚, 只不過是在拖時間而已。
一夕之間,原本所有的幸福都紛紛碎裂,怎麼也抓不住, 找不回。
母親一天裡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昏迷的,景言守在牀邊, 靜靜地等着母親每一天短暫清醒的片刻, 用積蓄了一天的精神跟她輕快地說一會話, 讓她好受些。接着,便是周而復始絕望的等待。
景言曾經不惜犧牲自己只爲報復的事情似乎是深深地被母親記在心裡。即使她的意識已經不甚清晰, 但是隻要有機會開口她便會喃喃地告訴景言要放下過往,要自己好好生活。要是洛維陪在身邊,她就會抓着他的手一遍遍讓他好好照顧景言。
再多的承諾和痛苦也無法挽回即將消逝的生命。四月初的天氣還微微有些寒涼,深夜裡,景嫺緊握着景言的手, 一再地叮囑着她一定要開開心心地過好自己以後的日子, 好好對自己。然後將她的手放到了洛維的手中, 終於可以從病痛長久以來的折磨中掙脫, 她是笑着閉上眼的。
像是漫天的星星一瞬間隕落一般, 整個世界都隨着那雙溫柔慈愛的眼眸閉合而失去了光芒。一瞬間,所有的幸福都隨之崩塌, 只剩下深深的絕望,連痛楚都被覆蓋。
景言沒有哭,沒有叫,這麼多個煎熬的日子裡,她已經爲這一天做了太多的準備。心早就已經傷痕累累,痛到了極致反而近乎麻木。她安靜地看着母親被送往太平間,然後任洛維將自己帶回那個留下許多美好記憶的“家”。
“你需要好好休息,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準備。”來到景嫺居住的臥室裡,沒有開燈,洛維按按她的肩膀示意她躺下,柔聲低喃。
失神地擡眼看看洛維,只看到深深的心疼和濃濃的溫柔。在這個黑的好像不會再天亮一樣的夜裡,有他在身邊景言纔會覺得這個世界不是隻剩下她一個。
“你陪我一會好不好?”她低聲輕喃,慢慢地躺在似乎還有母親體溫的牀上,竭力想要感受。
洛維沉默了一下,說:“好。”然後慢慢在她身邊躺下,伸手將她擁進懷中,像是在保護一個脆弱的孩子一般輕輕拍着她的背脊,下巴擱在她的發頂。
“我有時候會忍不住想……”景言聲音慘淡淒涼,“是不是我做了太多的壞事,所以纔會這樣。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報應……”
“別亂想。”洛維將景言的頭按到自己的胸口,下巴輕輕摩挲她的髮絲,“記不記得媽一直在告訴你,要好好對自己。”
“其實我不怕,也不在乎……真的,我沒有覺得有多苦,有多難。我只是想,如果有報應的話,可不可以全都衝着我來,不要讓媽媽得不到一點幸福……?”景言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嗚咽,像是受傷的小獸一般淒厲痛苦。
“想哭就哭吧,我在。”洛維更加抱緊她,聲音也有了一絲輕顫。第一次發現懷中的身軀居然是如此纖細脆弱,失去了那些強韌的假象,她依舊是那個失去了母親的無助女孩。
景言揪着洛維的衣襟,聽着耳邊一聲一聲沉沉的心跳,所有的堅強終於瓦解崩塌。她是真的很累很累了,誤解,咒罵,怨恨……什麼都可以無所謂,只是失去母親的痛楚,她真的受不了了。
無聲地狠狠哭泣,她極力地咬住下脣,整個胸腔都因爲劇烈的顫抖而疼痛不止。肩膀止不住地顫抖,直到肋側也因爲岔氣開始疼痛,可是,什麼都不能讓心頭的痛楚停止一秒。
溫熱的液體一點點的浸溼了洛維胸前的衣襟,慢慢地滲進了他的心口,居然那麼滾燙,那麼疼痛……
接下來的一切都是洛維在處理的。葬禮上,景言只是一言不發地守在母親靈前,像是一尊沒有生命力的木偶。始終是小孩子一般乖順的表情,瞳仁深處是一片迷茫,對於外界的一切都像是沒有感知。
可可,段恆,杜榮,大郝,甚至是身爲刑警的何洋,林瑞看到這樣的景言都忍不住眼眶發紅。他們卻都無力幫忙,只能眼睜睜看着景言將自己封閉起來。
等到母親下葬之後,景言已經整整一個星期沒有開口說話。
這是她生命中第二次失去了言語的力氣,第一次是眼睜睜看着母親被送進精神病院卻無力保護她的時候,她只想要遠離這個可怕的世界。
然而多年後自以爲堅強到不會被擊倒的她,還是再一次想要潰退出這個冰冷的世界,因爲,她最在意的人已經消失不見。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義,她,什麼都沒有了。
只不過是這樣的活着而已。
洛維沒有勸她也沒有逼迫她,只是將她帶回了那間充滿着母親氣息的房子,每一天悉心照顧她。
夜裡,景言獨自躺在母親只睡了近一個月的牀上,回憶着那些貧乏的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光。睡眠少到近乎缺乏,她卻還是睡得很不安穩,知道夜裡洛維會來悄悄陪着她,也知道天什麼時候會亮起。
“言言,起牀吃早飯了。”洛維從來沒有如此耐心如此溫柔,像是對待脆弱的小孩子一般,用了他最柔和寵溺的語氣叫她。也不期待她的回答,只是輕輕拉起她,將她帶到浴室,甚至連牙膏都已經擠好。
“刷牙洗臉,早飯快好了!”洛維摸摸她微亂的頭髮,匆匆進了廚房。
麻木地洗臉刷牙,然後坐在餐桌前。眼前又在浮動着之前每個傍晚和母親一起吃晚飯的情景,那時她的腸胃已經很糟糕了,卻還是竭力地笑着慢慢進餐,吃的多些,只是爲了讓她好受些。
一杯牛奶和一個煎蛋放在她的面前,洛維坐在她身旁,“我看着你吃,慢慢吃,沒關係。”
失神地將早餐一口一口送進嘴裡,感覺不到任何味道,她機械地咀嚼着。洛維伸手捻走她脣邊的殘渣,“可可給了我很多碟片,你要不要看?”
景言只是坐着,不回答。洛維輕笑一下,有些悵然卻很快又恢復了輕鬆,堅定地拉起了景言坐到沙發裡,然後將dvd碟片放進dvd機裡,自己也坐回沙發上,讓景言靠在自己的懷裡。“我陪你看電視吧。”
小小的洛言找不到總是任它撒嬌的奶奶,只有窩在景言的腳邊哼哼,聲音很寂寞。
生活如此往復,景言重複地待在房間裡,像是照不到陽光的植物一般漸漸枯萎。洛維心疼也無奈,卻沒有辦法逼迫她做任何事情,只有竭力地想盡一切辦法讓她開心。
他大部分的時間都陪在她身邊,每當他要出去買東西或者處理一些緊急事務的時候,也會讓自己的母親來照顧景言。
“言言,乖孩子,伯母不逼你,你聽我說就好。”洛維的母親每一次都會不厭其煩地和景言聊天,慈愛也溫柔。“每個母親最大的願望不是自己的孩子能有多少成就,哪怕是沒錢,每一天都過的艱難也不是大事,她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孩子健康平安,每一天都能開心地生活。”
是的,媽媽神智清晰的時候一直都在叮囑她,說她一定要好好的生活。
“你媽媽跟我說過,你小時候過的很苦,她很內疚。如果你願意相信去世的人會在另一個世界看着你,言言,爲什麼不試着讓她放心你,沒有牽掛的走呢?”
記得小時候,母親還沒有生病的時候,總是會笑吟吟地說她是個倔丫頭,一點也不讓她省心……她不能死,因爲她這樣死去會沒有面目去見母親。如果能讓她放心,她什麼都可以去做的。那麼現在,她終於不再受病痛的折磨,也遠離了那些傷痛的往事,她,也不能再成爲她的羈絆。
母親說,要好好生活,要幸福,她答應過的,就一定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