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不習慣花別人的錢, 但她每時每刻都在忍受劇痛, 能讓自己過得稍微好點,倒也沒有拒絕, 於是跟隨白巖回了客棧,還用一個小本本記了一筆賬。拿到林淡打下的欠條, 白巖平生頭一次感受到何謂“啼笑皆非”, 不知爲何竟沒捨得把欠條還回去,而是摺疊整齊,妥妥帖帖地收在袖袋裡。
“那個江湖通緝榜是怎麼回事?”吃飯的時候,林淡狀似不經意地問。
“江湖通緝榜是江湖盟發放的榜單,紀錄了許多惡人惡事,誰若是能把榜單上的惡人抓回江湖盟,就能領取到相應的賞金。”
“榜單在哪裡能看到?”
“在江湖盟。每一座城池都設有江湖盟的分舵, 這裡也有, 你要去看看嗎?”
“吃完飯就去。”林淡加快了進食的速度。她現在總算明白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是什麼感覺了,住店要寫欠條,吃飯要寫欠條,不爽快得很。
兩刻鐘後, 二人出現在江湖盟的分舵,說是分舵, 佔地面積卻十分廣袤,當先一座牌樓, 上書“江湖盟”三個鍍金大字, 後面連着兩座大殿, 一座詔訓殿、一座演武殿,均十分宏偉。
“去詔訓殿。”白巖似乎對江湖盟很熟悉,擡腳便走。這一回,輪到林淡亦步亦趨地跟隨在他身後。
二人進入詔訓殿,只見一面巨大的牆壁上並排懸掛着兩個榜單,一個是江湖通緝榜,一個是江湖高手榜,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武者躍上去,用布巾把榜單上原有的名字擦去,換上新的名字。
林淡甫一入殿就發現自己已然登上江湖高手榜,名次還很不低,竟已取代四長老,排在了半步宗師的第四位,再往前便是五位大宗師,分別是逍遙宗的逍遙子、冥水宮的魏渠、般若寺的法照大師、炎煌城的炎皇,以及連雲城的雲帝。
林淡的目光在“雲帝”二字上停留片刻,然後向旁邊的通緝榜看去。許多武者站在榜單下,仔細划算着自己究竟能接哪一單生意。通緝榜也是按照武功高低來排布,越往上,該惡人的武功便越高,雖無大宗師,卻連着出現好幾位半步宗師,且通緝令上還詳細記錄了該惡人做過哪些惡事,又是何年何月被掛上榜單,共有多少懸賞金……
林淡仔細看了看,發現排在榜單第一位的惡人已被通緝二十餘年,卻無一人能將他繩之以法。在這期間,他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做下更多惡事,不斷有人加入懸賞他的行列,金額累積起來竟達到了五十萬兩黃金。排在他後面的惡人懸賞金額同樣不低,三十萬、二十萬、十萬,均以黃金計數。
林淡從上往下看,心中默默計算着:若是自己把這些人頭全都拿到,轉瞬間就能富可敵國,日後有花不完的錢,想住幾間上房就能住幾間上房,想吃幾碗飯就能吃幾碗飯,日子過得別提多舒坦。
她想得入神,狹長的鳳目忍不住微微眯起,漆黑的瞳仁裡亦閃爍着愉悅的光芒。白巖卻一眼榜單都沒看,只默默凝視林淡。
二人外形搶眼,氣質出衆,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有人低語道:“女,十七八歲,身穿黑袍,手提大刀,身長六尺,這人莫非就是東聖教的林淡?”
“不可能,像她那等的絕世高手,又哪裡會來看通緝榜,也不怕失了身份。”立刻有人搖頭否定。
一旦躋身半步宗師的行列,成爲武道巔峰上的存在,許多武者便會把自己與普通人隔絕起來,營造一種高深莫測的形象,其餘瑣事都交給屬下去處理,自己則專心修煉,試圖衝擊更高的境界。習武之道不進則退,誰也不願意被人拋在後面。
來詔訓殿接通緝令的人都是些急需用錢的武者,或專門從事這一行的賞金獵人。試想一下,若他們能成爲半步宗師那樣的高手,早就獨霸一方去了,又哪裡會來賺這種辛苦錢。
“不是不是,鐵定不是。”更多人搖頭,然後移開視線,看向榜單。
白巖聽得啼笑皆非,頗有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誰又能想到林淡如此特立獨行,晉升半步宗師後非但沒留下繼承東聖教,反而浪跡江湖去了,如今窮得連一碗水都喝不起。
他以拳抵脣,輕笑出聲,看向林淡的眸光格外柔軟。“看好了嗎?你想接哪一單生意?”他走到林淡身邊低問。
“看好了。”林淡徑直走到領取通緝令的地方,言道:“把一號、二號、三號、四號、五號、六號、七號通緝令給我。”
“你說啥?”負責發放通緝令的武者摳了摳耳朵,嚴重懷疑自己幻聽了。
“把一號、二號、三號、四號、五號、六號、七號通緝令給我。”林淡不厭其煩地重複一遍。
“瘋了吧?這是哪家的小孩跑出來玩耍?”周圍的人又是瞠目結舌,又是指指點點,均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發放通緝令的武者見的人多了,倒也有幾分眼力,上上下下打量林淡,目光在通體赤紅的修羅刀上停留片刻,恭敬道:“您稍等,這幾個通緝令如今都不在我手裡,我去後殿拿。”
很快,七個鍍金的、形似羽毛的通緝令便都發放給了林淡,被她隨意往懷裡一塞,大步走人。少頃,又有一名武者躍上石牆,用硃砂在那七個名字後面劃了一道,意指有人已接下擊殺他們的任務。
衆人放眼一看,七人均是半步宗師,若江湖高手榜不看品德和威望,只看武功高低,連雲城的三位長老未必能排在他們前面。他們被懸賞幾十年,哪怕受到萬人唾罵,卻也活得瀟灑自在,江湖通緝榜不能對他們造成任何困擾,越積越高的賞金也不能威脅到他們半分。甚至於,這份榜單的排名高低和記錄在案的累累罪行,還被他們拿來當做炫耀的談資。
如今,他們終於被人通緝,而且還是一口氣通緝所有,怎麼不叫旁觀者驚訝。
“莫非那名女子果真是東聖教的林淡?”終於有人回過味來。
“是與不是,過一段時間就能知曉。”
“就算是,她一個排名第四的半步宗師,哪裡有能力把所有惡人擊殺!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不知輕重!”
不管旁人如何議論,林淡已踏上賺錢之路。她向白巖借了一兩銀子,買下一張地圖,按照七人的遠近順序制定一條路線,又借十兩銀子買了一匹馬,這便出發了。
白巖則把幾張借條仔仔細細收藏起來,緊跟其後。他越來越喜歡觀察林淡,也越來越沉迷於這種江湖歷練,哪怕他早已過了歷練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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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林淡提着一個巨大的包裹來到江湖盟,她手裡的修羅刀已轉變爲深赭色,可見這些天沒少染血。白巖亦步亦趨跟隨在她身後,看向她的目光十分複雜。
他知道林淡資質過人,否則不會短短几年就突破情障,領悟到修羅刀的真諦,更不會在十七八歲的年紀達到半步宗師之境。但真正瞭解林淡後,他竟不知道她的極限在哪裡,她聰明絕頂、穎悟絕倫,不斷在對戰中成長,三月之後已完全是另一番模樣。
斬殺獨孤紅之後,她學會了對方的八卦幻影步;斬殺霸刀聶成之後,她學會了對方的霸刀決;斬殺血魔周濤之後,她學會了煞血煉體之法……她不斷吸取對自己有用的功法來補充完善《修羅刀》的不足之處,把這部本就頂級的功法推向另一個高度。
白巖毫不懷疑,如果給她更多時間,她終有一天能戰勝自己,亦能把《修羅刀》改編成足以與他修煉的《雲中決》更高明的功法。她是天縱之才,卻不幸落在賀崇陵父子手裡,從此走上這條註定沒有解脫的路。
越是瞭解林淡,白巖便越無法保持內心的平靜,他在爲她惋惜、喟嘆,甚至是心疼。若是早一點遇見她,那該多好!這個想法最近頻頻閃現在腦海中,令他心緒煩亂。
林淡卻絲毫不關心這位牢頭的心態變化,只管殺了榜單上的惡人,趕來江湖盟領取賞金。這些日子她欠下的債務越來越多,一個小本本都已經記不下了。
“我來交付通緝令,你幫我算一算賞金。”她把巨大的包裹隨意扔在地上,又把七個金光閃閃的羽毛令牌交給江湖盟的武者。
東唐大陸的每一座城池都設有江湖盟的分舵,林淡殺完最後一個惡人便找了就近的一家分舵來領錢。負責回收通緝令的武者自然不認識她,表情平淡地接過通緝令,言道:“你稍等,我先點算一下……”說到這裡,他已是目瞪口呆、僵立當場,只見他手裡這七個令牌明明白白標註着一、二、三的字樣,也就是說,它們分別是一號通緝令、二號通緝令、三號通緝令……
武者猛然擡頭朝不遠處的通緝榜看去,心中驚駭不已。只見那通緝榜從一到七的人物,清一色都是半步宗師,並無錯漏。換一句話說,眼前這人一口氣宰了七個半步宗師,卻只花了三個月時間,這是何等可怕的戰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