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薛夫人診完脈, 確認她只是傷心過度, 並無大礙之後, 鄭哲和吳萱草就走回來向大公子告辭。由於他們沒把話說死, 老太君和薛夫人也不敢得罪他們,命人拿來一個十兩的金錠子算作酬勞。
鄭哲拱手道:“大公子的脈案,老夫回去之後會與吳大夫一起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治療的辦法。”
“好說好說,感謝二位的幫助。”老太君只能儘量賠着小心。
鄭哲話落之後看向書桌, 故作驚訝道:“這本《林氏醫典》是誰的?”
“是我的。”林淡來得很匆忙, 完全忘了手裡還拿着一卷書,進來之後順手就放在大哥的桌子上了。眼見鄭哲似乎想把那本書拿起來翻看, 她立刻走過去, 將它收起來。
鄭哲哂笑一聲,又拱了拱手,似乎不以爲意,而吳萱草卻呼吸加重,面色潮紅,彷彿有些難耐。在看見那本書的時候, 她內心忽然涌上一股極其強烈的,想要把它奪過來的慾念。就彷彿它本該是屬於她的, 必將助她在這個世界徹底立足並走向高處。
你必須得到它!必須!類似的呼喚在她的心中來回激盪, 差點令她當場失態。她咬了咬牙, 終是忍不住開口:“林淡, 你那本書能否借我看一看?”
林淡果斷搖頭:“不能。”
老太君連忙訓斥:“淡兒, 你把書給吳大夫看一眼又能怎樣,你這孩子怎麼如此小氣?”
薛伯庸卻冷笑道:“來的時候要我家人三跪九叩,去的時候要林淡把家傳寶物奉上,吳大夫好大的排場!你若果真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我便也不說你什麼,可你明明是浪得虛名,卻又爲何如此猖狂?莫說你治不好我的病,就算你能治好,我也不會稀罕,煩請吳大夫從哪兒來的便滾回哪兒去,日後莫要再登我家的門!”
老太君張了張嘴,卻捨不得訓斥自己孫子,只能去給吳萱草賠不是。
吳萱草原本還有些保養雙腿的方法想告訴薛家人,看見薛伯庸這副輕蔑的模樣,心裡十分氣惱,甩手就走了。薛繼明衝大哥拱手道歉,又狠狠瞪了林淡一眼,然後追着她離開。
薛伯庸盯着弟弟狼狽不堪的身影,搖頭道:“我原以爲上次教訓過他一頓,他能有所長進,如今再看,竟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眼裡心裡只有那個女人,半點是非都不分。祖母,您莫要爲我的病操心,能治好是我幸運,不能治好也是上天的安排,我認命就是。”
老太君握住大孫子的手,眼淚嘩嘩地流,口裡一直呢喃着“造孽”兩個字。臨到此時,她還能怪誰?薛繼明和林淡都是她親手養大的,脾氣也都是她縱出來的,如今這惡果報應在無辜的大孫子身上,大孫子都原諒了,她還能怎樣?
稍好一些的薛夫人被兩個大丫鬟攙扶着走進房間,抱住兒子痛哭流涕。從希望到失望,這巨大的心理落差太折磨人了。
林淡平靜地看着她們,告誡道:“你們要哭回去哭,別在大哥跟前流淚。大哥纔是最需要安慰的人,你們怎能讓他反過來安慰你們?他的心情好不容易明朗起來,你們莫要如此。”
站在一旁的丫鬟僕婦對她怒目而視,一副想扒了她的皮的樣子,老太君和薛夫人卻手忙腳亂地擦乾眼淚,連聲道:“對對對,我們不哭了!伯庸的病一定能治好的,吳萱草那丫頭今年才十八歲,懂個什麼,我們還能找別的大夫給伯庸看病。伯庸,你別亂想,我們這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薛伯庸無奈地看了林淡一眼,然後才頷首道:“祖母,母親,你們也好好休息,莫要爲我的病憂心。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以平常心對待便好。”
“好好好,我們順其自然。”老太君和薛夫人一邊抹眼淚一邊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林淡走回書房,把那本《奇症錄》拿過來,翻至一百六十六頁後遞給薛伯庸,言道:“大哥你看,我的老祖宗治好過你這種病。待我學會醫術,我也能治好你,所以你千萬別認命!”
薛伯庸接過書認真翻看,眉梢越挑越高。他完全沒想到,林淡的先祖竟是林朝賢。難怪鄭哲看見“林氏”兩個字,目光會那般閃爍;難怪吳萱草厚着臉皮也要借林淡的書來看。要知道,林朝賢被後世之人尊爲醫仙,可活死人肉白骨,堪稱醫術超神。只可惜林家一代不如一代,到後來竟已消聲滅跡,徹底消失不見了。
“你爹藏得可真深。”薛伯庸感嘆道。
“不是我爹藏得深,是他連先祖的皮毛都沒學會,自然不敢以醫仙傳人自居。”林淡一本正經道。
薛伯庸咳了咳,語帶笑意:“你整日懟我,懟祖母,懟母親,懟吳萱草和鄭哲也就罷了,竟連自己親爹也不放過。林淡,不懟人你會死是不是?”
林淡睜大眼睛,緩緩搖頭:“大哥,我從來不懟人,我只是說實話。”
薛伯庸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臉低笑起來,笑罷將醫書還回去,認真叮囑:“這些傳承之物你定要收好,莫讓旁人盜走。”
“我知道的大哥,我平時都把它們藏在那口紅木箱子的暗格裡。”林淡坦誠道。
薛伯庸又有些想笑,但到底還是忍住了,語氣聽上去十分愉悅:“那你趕緊回去換一個地方,連我也不能告訴。”
“好吧,我都聽大哥的。”林淡蹲下身與他平視,表情慎重:“大哥,我已經學會了全部醫理和藥理,已經開始學習鍼灸和推拿之術。但僅是閉門造車,我的醫術定然得不到精進,還得多看幾個病人才行。待你身體徹底養好了,我會去鄉下無償爲百姓治病,順便上山採藥,若是不能及時趕回來給你做飯,你一定要乖乖吃飯,莫像上次那樣耍脾氣。蔘湯喝多了,對你的身體並無好處。”
薛伯庸愉悅的表情瞬間退去,擰眉道:“你說誰耍脾氣?”
“是我耍脾氣,大哥最堅強了。”林淡從善如流地改口。
薛伯庸擡頭望天,極力壓抑住掐死這丫頭的慾望。聽她這麼一說,連他都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這丫頭莫非是來克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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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吳萱草也沒法治好大哥的雙腿,林淡壓力倍增,學習的勁頭也更足了,整天不是捧着醫書背誦就是拿着木偶扎針,嘯風閣若是有人稍感不適,她立刻就會爲對方診脈,然後開幾幅藥。
前些日子,芳菲偶感風寒,有些咳嗽,她就給她抓了一些藥,叮囑她日日煎服,還會時不時地詢問她病情如何。
這日,芳菲把燒好的水壺提進臥房,準備爲大公子兌洗臉水。林淡聽見她隱忍的咳嗽聲,不由問道:“芳菲,你的病還沒好嗎?難道我給你開的藥沒有效果?”
在嘯風閣待久之後,芳菲總算看明白形勢。不管大公子的腿是爲誰廢的,他對林淡是真好,平時雖然冷眉冷眼的,很難有個笑模樣,但誰要是欺負到林淡頭上,他絕對饒不了對方。莫說院子裡的僕役和侍衛在他的訓誡之下改變了對林淡的態度,就連二公子到了林淡面前也不敢大聲說話。
是以,芳菲儘量扯出笑臉,畢恭畢敬地道:“林姑娘,你的藥十分有效,我的病已經大好了,只是早上起來咳得比較厲害,到了中午就消停了。”
“是嗎?那我再給你診一次脈,看看你要不要換藥。”林淡伸出手去探脈。
芳菲不敢反抗,只能任她施爲。
薛伯庸全程沒看芳菲,只是頻頻去睨林淡,目中隱含笑意。這丫頭已經走火入魔了,但凡有個活物從她身邊路過,就會被她扯過去探脈,連他養的幾隻大黑狗也逃不掉。
“看出什麼來了?”他柔聲詢問。
“病情沒好,反而加重了,這是什麼情況?”林淡一邊沉吟一邊寫下新的藥方,讓芳菲去抓藥。
芳菲見她並未追問,心裡鬆了好大一口氣,拿着藥方趕緊退下了。少頃,太陽出來了,林淡順手便把大哥抱到外面的搖椅上曬太陽,還爲他的雙腿加蓋了一牀被子。
薛伯庸無奈道:“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動不動就抱我,需得徵得我的同意。我們這副樣子若是讓外人看見,你如何嫁的出去?”
“好的大哥,我知道了大哥。”林淡嘴上答應,行爲上卻堅決不改。照顧好薛伯庸是她的責任,管別人什麼事?不嫁人就不嫁人,她既不用頂門立戶,也不用傳宗接代,完全沒有顧慮。
薛伯庸抹了把臉,分明想嘆氣,卻不知怎的,竟然低笑了一聲。
恰在此時,他養的兩隻大黑狗興匆匆地跑過來,把嘴裡叼的東西放下,仔細一看竟是一個沾滿泥巴的油紙包。兩隻大黑狗獻寶一般衝主人叫了叫,然後用爪子把油紙撕開,露出裡面的中草藥。
林淡蹲下身翻撿片刻,擰眉道:“這是上回我給芳菲開的藥,她竟沒吃嗎?”
薛伯庸盯着這包明顯是從泥土裡扒出來的藥,表情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