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尚未找你算賬, 你就已經嚇成了這樣,看來是知道了些什麼。”李敏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 徐徐問道:“那林姓繡娘也是臨安府人,你倆應該認識吧?你說, 她的繡技比起你來如何?”
“回、回娘娘,民女只是聽過林淡的名諱, 並不熟悉,民女不知道她繡技如何。”孟思哪裡敢說實話。
李敏輕笑了一聲,目光卻越發寒冷:“不熟悉?在本宮面前你也敢說謊,誰給你的膽子?繡技那般卓絕, 畫工那等精湛的繡娘, 又怎麼可能出不了頭?莫說臨安府一地,即便是整個大周國, 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比她更厲害的繡娘。你怎麼可能對這等人物不熟悉?你的繡工與她的繡工放在一起簡直不堪入目!你說,你到底使了什麼手段混入宮裡來的?”
孟思委屈得不得了,噙着淚說道:“娘娘, 民女並未使任何手段, 民女, 民女……”她原本想說自己是憑真本事入選的, 轉而想到林淡, 卻又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的確,若非李修典從旁協助, 她完全沒有資格站在這裡。
“你什麼?你不敢說了是不是?你這雙手讓本宮丟盡了顏面, 那還要它做什麼?來人, 把她的手指給本宮夾斷!”李敏略一揮手,便有兩名宮女拿着拶子走上前,把孟思的雙手套進去,用力拉扯。
孟思痛得連連大叫,然後哭着向李敏求饒。李敏充耳不聞,只是閉着眼睛搖團扇,彷彿在聆聽什麼仙樂一般。別人不讓她好過,她便要百倍千倍地奉還。
恰在此時,幾名太監擡着一扇巨大的、蒙着綢布的屏風走進來,還有一人懷中抱着一個小臺屏,畢恭畢敬地行禮:“奴婢見過太后娘娘,娘娘,這是我家主子賢太妃送給您的禮物,說是祝您榮登鳳位。”
太后之位也是鳳位,有人來送禮道賀並不奇怪,但奇怪的是,整垮三皇子的幕後黑手正是李敏,而賢太妃是三皇子的生母,與李敏有不共戴天之仇,她有那麼好心嗎?
李敏睜開眼睛,朝那小臺屏和大屏風看去,並未注意到孟思越發蒼白的臉色。
“什麼禮物那般神秘,竟還用布蒙着?”李敏似笑非笑地道。
領頭的太監跪下回話:“啓稟太后娘娘,是賢太妃囑咐奴婢定要用布蒙着,以免驚飛神鳥。”
“哦?”李敏來了興趣,親自走過去,把綢布掀開,然後愣住了。只見這扇巨大的屏風上竟然繡着一隻五色孔雀,華麗的尾羽長長地拖拽在地上,並散發出五彩斑斕的神光。
李敏原以爲杜凡歌的那件鳳袍已是巧奪天工之作,世上再難尋到類似的繡品,但眼前這幅孔雀圖卻完全不輸給它。難怪賢太妃要命人把屏風蓋住,卻是爲了防止這繡畫的靈氣外泄。
李敏倒退兩步,着迷地欣賞。雖然繡屏是死對頭送來的,但她完全無法壓抑心中的喜愛之情。
那名太監把屏風轉了半圈,又道:“娘娘請看,這扇屏風是用一塊布料繡成的,且正反兩面都有圖案,對繡技的要求十分之高。”
李敏再次倒退,表情驚豔。只見這扇屏風後方竟也繡着一隻一模一樣的孔雀,羽毛是白色的,卻能在陽光地照射下散發出微微的五色光芒,看上去十分聖潔,十分華貴,其繡技、其畫風,與杜凡歌那件鳳袍簡直如出一轍。
“這幅繡屏莫非也是那位林繡孃的作品?”李敏猜測道。
“回娘娘,這的確是那位林繡孃的作品。其繡法採用了早已失傳的雙面繡,世所罕見。”
李敏拊掌道:“果然是她!”
林淡的刺繡風格太過強烈,講究飄逸唯美、色澤明麗、光影變幻,即便一竅不通的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來。
太監又指着那個早已被人遺忘的小臺屏說道:“這幅繡作也是雙面繡,其技法卻與林繡孃的技法完全不同,乃這位孟秀孃的作品。當日在臨安府,兩位繡娘同時拿出這兩幅作品參加甄選,誰贏了誰就能入宮爲娘娘繡制禮服。後來孟秀娘贏了,林繡娘輸了,但二位繡孃的作品都堪稱絕世,且目前的大周國只有兩幅,十分值得收藏,我家主子這才命人買來送給娘娘。”
“是嘛?那就多謝你家主子了。來人,看賞。”李敏略一擺手,便有一名宮女遞給幾個太監一袋銀瓜子,讓他們拿去分。臨到此時,李敏哪還不知道賢太妃給自己送禮物的本意?但即便她內裡都快氣炸了,也不可能讓一個外人看了笑話。鬧來鬧去,她之所以出醜,卻是被自家人害得!
等幾人走後,李敏拿起那個小臺屏看了看,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這就是孟思的作品,這就是李修典吹得天花爛墜的雙面繡?與林繡孃的作品比起來,它算什麼玩意兒?
思及此,李敏狠狠把臺屏砸在孟思頭上,直砸得她頭破血流,幾欲暈倒。她的十根手指早已經被夾斷了,正無力地耷拉着,皮肉翻卷,鮮血淋漓,場面十分慘烈。
李修典跟隨李冉走進來的時候,看見的正是這一幕,連禮也忘了行便疾奔上前,把孟思抱進懷裡,顫聲開口:“姑姑您這是做什麼,爲何要對思思用刑?”
孟思的嗓子早已喊啞了,雙手也沒有力氣,只能悽惶無助地看着他。
“思思?叫得這般親熱,你倆是什麼關係?”李敏十分敏銳地問道。
李冉連忙擺手:“不過一個低賤的繡娘罷了,如何會與修典扯上關係?”
“好一個沒有關係!”李敏指着兩扇屏風說道:“大哥你來看看,這兩幅繡作,你覺得哪一幅更好?”
由於李冉不是京官,沒有資格出席小皇帝的登基大典,只能匆匆趕回來在家中坐等,所以他並不知道妹妹因爲一件鳳袍,在大典上被杜太后狠狠壓了風頭的事。他只是略看一眼就指着大屏風說道:“自然是這一幅更好。”
“好好好,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這幅繡作要比這一幅要好得多。那本宮倒要問問我的好侄兒,你當時親自在場審評,卻又爲何挑了這幅仕女圖,反把這幅孔雀圖打壓下去!你接下這樁差事的時候,本宮是如何跟你交代的,你可還記得?本宮讓你把全天下最好的繡娘送進宮來,替本宮繡制全天下最華麗的鳳袍。你倒好,爲了你那點私情,把這麼一個玩意兒送了來!你知不知道,因爲你的私心,本宮在文武百官面前出盡了洋相!明明本宮纔是真鳳,卻被杜凡歌那個假凰比了下去!而她選用的繡娘,正是你們不要的!”
李敏指着李修典的鼻尖,一字一句說道:“本宮原本還指望日後你們能多多幫襯我兒,可你們倒好,反把自己的私情看得比我兒還重,比家族利益還重!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本宮要你們何用?什麼大哥,什麼侄兒,本宮的大哥和侄兒多得是,不缺你們兩個!”
李修典面容煞白,無力辯駁。自從得知林淡也入了宮,並開始繡制杜太后的禮服,他就料到會有這一天。早知如此,當初在臨安府的時候,他就應該廢掉林淡那雙手,以絕後患。
李冉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狠狠瞪了一眼兒子,然後才跪在地上向妹妹求饒,冷汗瞬間打溼了衣背。他仗着自己是西太后的嫡親兄長才得到了家族的全力支持,若是西太后轉而去扶持其他幾個兄弟,那他無論是在家族中還是在朝堂上,都將再無立足之地!
“娘娘,您說的太嚴重了……”他試圖辯解,卻又戳中了李敏的痛處。
“怎麼,你覺得今日這事不嚴重嗎?本宮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被杜凡歌狠狠踩在腳下,被她比成了一隻落毛的鳳凰,這還叫不嚴重,那什麼事纔算嚴重?把這個賤人的手夾斷了叫嚴重,傷害到了你們的利益叫嚴重,旁的都無所謂是吧?好好好,李冉,你真是好樣的!你們給本宮滾,滾得遠遠的,本宮不想再看見你們!”李敏出離憤怒,揮手召來幾名侍衛,把三人攆出去。
李冉從未如此狼狽過,而這一切都拜他的好兒子所賜。走出宮門登上馬車後,他壓抑許久的怒氣終於爆發了,反手就給了李修典一巴掌,斥道:“爛泥扶不上牆的廢物!你還帶着她作甚,給我扔下車去!”
李修典緊緊抱着孟思,哀求道:“爹,她已傷成這樣,您就放過她吧!”
“我放過了她,可你姑姑卻不會放過你!我原本還想讓你姑姑替你運作運作,把你送入翰林院,現在看來卻是不能了。你以後的路該怎麼走,你自己有想清楚嗎?若是你姑姑改去提攜你那幾個堂兄弟,你待如何自處?爲了一點兒女私情,你把自己陷阱了泥潭裡,你現在可滿意了?你既捨不得這個賤人,那便與她一同下去吧!”李冉用冷酷至極的語氣說道。
李修典向來在衆兄弟中是最爲出類拔萃的,也是最得李敏喜歡的。但如今,他狠狠得罪了李敏,自然也就失了助力,往後的前途當真是一片渺茫。更令他無法忍受的是,那些曾經被他看不起甚至欺壓的堂兄弟、庶兄弟,都會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那日子何其屈辱,何其難熬?
只一瞬間,他就心生怯意,抱着孟思的雙手緩緩地、一點一點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