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皇后回到京城已有三個月了,林淡的綴錦也被甄選爲貢品, 運送到皇宮裡去, 這會兒沒準已經穿在她身上。聽說皇帝對她十分寵愛, 把最好的宮殿,最好的珠寶,最好的錦衣華服都捧到她面前,但杜皇后始終不爲所動,在棲梧殿裡設了一座道觀, 每日清修, 未曾踏出殿門一步。想要去拜見她的嬪妃都被皇帝派去的侍衛擋住,偶有一次, 她召見了敏貴妃, 敏貴妃卻當着她的面提起她撞柱自戕、被貶冷宮那些不堪往事,令她稍微被焐熱的心立刻凍結成冰,連續三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只爲逼迫皇帝送她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
皇帝氣得差點失去理智,跑到敏貴妃的宮裡將她大罵一頓,又斥她爲洗腳婢,若非皇后當年提攜, 又哪裡能有今日, 而她非但不懂得感恩,還處處與皇后爲難, 果真是賤人賤格, 一朝得勢就忘本!
被宮女掐得嗷嗷大哭的九皇子也未能讓皇帝消氣, 他走後,立刻便有聖旨下來,貶敏貴妃爲妃,又剝奪了她的封號,從此禁足在宮殿裡。那天李佳蓉說的那些話,到底在皇帝心裡埋下了一顆名爲“懷疑”的種子,若是敏貴妃蟄伏起來還好,但她偏偏控制不住脾氣,跑去挑釁杜皇后。這下正好戳到了皇帝的痛處,也讓他對敏貴妃和李家的懷疑達到了頂點。
李妃的日子不好過,李冉的日子就更不好過,整個臨安府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話。他發出的政令沒有人實施,他提出的倡議沒有人附和,他完完全全成了一個擺設。
反觀杜如鬆卻青雲直上,從百戶做到千戶,又升任總兵,想來再過不久,恐怕連許提督都得在他面前低頭。但旁人偏偏抓不到他的紕漏,因爲他能文能武,敢拼敢幹,上陣殺敵的時候往往衝在第一個,拿到手的功勳全憑他自己的本事,不摻一點假。他還極其擅長籠絡人心,曾經跟過他的士兵,他全都記得姓名,時不時還會去營房與他們一同喝酒暢聊,半點架子也不擺。對於自己的上峰,他也絲毫不怠慢,行事作風真可謂滴水不漏。
“金鱗豈非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這句話用來形容杜如鬆,實在是再恰當不過。他本就不是凡人,以前被李家惡意打壓都能混出頭,如今有杜皇后和皇帝照拂,自是一飛沖天、青雲直上。
而杜如煙則在林淡的帶領下,把綢緞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綴錦的名聲傳出去之後,不僅臨安府的貴婦、名媛會來淡煙繡莊買布,連周邊幾座城市的人也都慕名而來、爭相搶購。綴錦是貢品,他們買不着,但比綴錦次一等的帛錦卻也不差,足夠把孟氏繡莊出品的蜀錦比下去。
“淡淡,最近買布的人越來越多,要不我們再去找幾個織女回來,擴大一下生產吧?”杜如煙站在二樓的欄杆邊朝下看,滿臉都是喟嘆。樓下擠擠挨挨全是人,有買布的,有買繡品的,還有來湊熱鬧的,反觀對面的孟氏繡莊,雖然談不上門可羅雀,卻也無法與淡煙繡莊相比。
“再聘幾個織女回來,你能保證她們學會綴錦和西陣織的技術後不往外傳嗎?”林淡擺手道:“現在的布已經夠賣了,無需再多,多了就不值錢了。我們走的是少而精的路線,不是爛大街的貨。”
爲了保證技術不外泄,林淡都是在人牙子那裡買女奴回來織布。簽了賣身契的女奴一般不會跑,就算跑了也能報官把她們抓回來,還能順便治罪窩藏她們的人。上頭有杜皇后鎮着,臨安府的這些布商除非吃飽了撐的纔會去搶奪林淡的織女。
杜如煙一想也是,不由豎起大拇指:“淡淡,你還說我會做生意,其實你比我厲害,你只是不耐煩管這些瑣事罷了。”
林淡笑着搖搖頭,然後繼續刺繡。恰在此時,許倩帶着一個丫鬟走上二樓,身後跟着殷勤備至的女掌櫃。許小姐是淡煙繡莊的貴客,這件事全臨安府的人都知道。林淡現在已經很少再爲人繡製衣服,但只要是許倩的請託,她就會答應,誰叫許倩是淡煙繡莊的忠實顧客,從來不會因爲林淡的大起大落而改變對待她的態度。她們不分尊卑,不談利益,從一開始就是朋友。
“呀,倩倩你來啦。你的衣服已經做好了,我去給你拿。”杜如煙立刻丟下手裡的算盤。
林淡也放下繡花針,溫聲道:“你先去屏風後頭試一試,哪裡不合身我給你改。”
“謝謝淡淡。”許倩掩嘴一笑,端的是明媚動人。她容貌雖然只有七分,但因爲氣質足夠獨特的緣故,與一衆閨秀站在一起卻也不會顯得遜色,如今又整天穿着林淡做的仙裙,當真是臨安府裡最美的一道風景,走哪兒都是人羣矚目的焦點。大皇子雖未表達出接納她的意思,臨走卻把許提督和李總兵警告了一番,暫時性地解決了她的危機,故而她現在活得很自在。
被圍觀多次後,許倩的自信心也增強了,氣質依舊沉靜,卻也多了一絲令人移不看眼的迤邐。她緩緩走到林淡身邊,盯着她尚未完成的一副繡作,目中滿是讚歎的神采。
許倩在看繡作,二樓的貴客卻都圍攏過來,準備看看林淡今天又爲她做了怎樣一件衣裙。如今她可是臨安府的潮流風向標,她今天穿了什麼樣的衣服,明天就能滿大街都看見。
大夥兒不是不想把她拉下來,換自己成爲林淡的專屬客人。但林淡沉默寡言,性情冷漠,絕不是一個容易討好的對象。若是早知道林淡會有今日,當初林家落魄的時候,這些客人怎麼着也得伸手拉她一把,結一個善緣。
看見許倩上了二樓,來湊熱鬧的客人也就越來越多。她們需得第一時間看清楚林淡新做的衣裙,然後讓淡煙繡莊的繡娘將它複製出來。雖然旁人做的遠不如林淡做的有仙氣,但好歹樣式差不離,不會被旁人嘲諷落伍。
杜如煙只是轉個身、拿個東西的功夫,二樓內內外外就擠滿了望眼欲穿的客人,叫她嘴角好一陣抽搐。
“讓一讓,讓一讓。”她艱難地從過道擠出去。
“今天這套衣裙是什麼樣式的,用的什麼布?”有客人興致勃勃地問。
“用的布料店裡都有,稍後你們自己找,但布料上的圖案是淡淡親手繡的,你們怕是還原不了。”杜如煙惡趣味地說道。
客人們頓時發出一片嘆息聲。如今誰都知道,林淡的刺繡功底是全臨安府最厲害的,要想把她的繡作還原,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果然,當許倩換好衣服從屏風後走出來,客人們連嘆息都發不出了,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這是一套齊胸襦裙,一條粉色絲帶從腋下穿過,在許倩的胸前結成一朵月季花的形狀,將她飽滿的酥胸完全勾勒出來,又襯得她雙腿格外修長。純白的裙襬自然而又蓬鬆,走起路來飄飄蕩蕩,像一片雲朵,看上去似乎沒什麼出奇,但當許倩走到窗邊時,卻又猛然間發現,這匹純白的布料竟用單根蠶絲繡出一朵朵粉色的月季,那蠶絲實在是太細,在背光處完全看不見,在陽光下才會閃爍出淡淡的光彩。
許倩每走一步,粉色的月季就跟隨着光影在變幻,那感覺實在是夢幻極了。內衫採用的是粉色蟬翼紗,被罩衫蓋住,只在領口、袖口、裙尾處稍稍露一些出來,起到了畫龍點睛的效果。
衆人呆呆地看着仙姿縹緲的許倩,屏住呼吸暗忖:林繡娘果然從來不會讓人失望,經由她的雙手繡出來的裙子,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條。
林淡卻覺得不太滿意,繞着許倩走了兩圈,然後便取出幾尺粉色薄紗,裁成一條披帛,又用同樣色澤、同樣質地的紗布做出一朵以假亂真的月季花,叫許倩穿戴上去。
搭上披帛,戴上絹花的許倩,與之前那副清雅素淡的模樣又有不同,彷彿添了一抹豔色,多了一點嬌俏。
“淡淡,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許倩扯着裙襬看了一會兒,真心實意地誇讚。
不等林淡說話,圍在門口看熱鬧的貴婦、名媛們已滿懷希冀地喊起來,“林姑娘,你最近還有空嗎?幫我也做一件這樣的裙子吧!價錢隨你開!”
“我家淡淡要忙着鑽研繡技,沒空接單。更何況她從來不做一模一樣的裙子。”杜如煙把這些人推出去,言道:“你們找別人去做吧。別堵在這裡,我們還要做生意呢。”自從哥哥官職頻升,姨母重回皇城後,她以往那些驕縱之氣便又回來了。誰若是礙了她的眼,她上去就懟,完全不會給人留面子。但臨安府的這些女人卻完全不敢招惹她,還得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宿敵李佳蓉已經很久沒出現了,聽說小腿被李冉打斷一條,正在家裡將養。
衆人在杜如煙地呵斥下依依不捨地散去,卻在此時,一列官兵強闖進來,二話不說便要搜店。杜如煙和掌櫃聯手去攔都沒能攔住他們,急得趕緊派人去找杜如鬆。
林淡催促許倩快些離開,又把杜如煙扯到自己身後,眉頭狠狠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