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新年歡聲

有秦玦在這裡,薛九九怎麼可能忘記自己的身份呢。

秦玦的手正搭在她的身上,他熱熱的氣息吹着她的耳朵,他在她耳邊低語着:

“你是我的。”

似乎是命令,又彷彿祈求。

她靜靜地坐着,一動不動,像是個木頭人。

不會動,也不會笑。

“不,我不是你的。”她在心裡這樣想着,可是她不敢說。

而他卻只是慢條斯理地輕吻着她的耳垂。一邊繼續說着些癡語:

“你爲什麼不對我笑?爲什麼不理睬我?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從前又乖又可人……那個蕭燁就那麼好嗎?他把你的魂都勾走了?”

薛九九心裡又慌,又有些怕。她想把他推開,卻又猶豫着不敢。秦玦看出了她的猶豫和害怕,在心中嘆息一聲,卻不形於色,只是放開了她。

“心裡不要總想着些別人,往後要忠心爲我辦事。”他站起來,背對着她,冷冰冰地說出這麼一句。

她鬆了口氣,知道秦玦不會對她做什麼,就低下頭應了一聲是。待她再擡頭看時,秦玦已經不見了。

秦玦走了,薛九九隻覺得緊張的心情一下子就放鬆了下來,身子也變得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又聽見一點響動,擡頭瞥了一眼,看見小六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正擔心地看着她:

“對不住,沒能好好護着你。”

九九搖頭:

“不是你的錯。秦玦那樣,不是你的錯。再說他也沒能把我怎樣。”

小六卻仍是一臉自責的樣子:

“秦玦那樣子……也是我的錯。我不該把他寫成那樣的。”

小六穿着一身黑衣服,短打扮,一副武林中人的模樣,卻滿臉自責,說出這樣的話來。九九見了,只覺得那模樣一點也不搭調,不覺撲哧一聲笑了:

“要這麼說,還真是怪你。你這模樣兒一點不像作者,我一時間竟是忘了。我也記不住你原來的名字,在我心裡,你只是小六,永遠都是小六。”

小六見她笑,轉憂爲喜,向前走了兩步,站在她身前笑道:

“我本來就是小六,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是你的小六。”

他說了這話,忽又覺得好像有些不妥,只怕她要覺得他語出輕佻,生了他的氣。卻又不能再說些別的什麼,只是有些侷促地嘿嘿笑着。

見他那有些尷尬的樣子,九九隻覺心裡一痛。

她喜歡他,她看不得他這般。

不管啦!她想着。不管將來能不能回去,如今能在一起一天,便是得了一天的福氣。

這麼想着,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低着頭輕聲道:

“我在這裡多虧你照看啦……我也不是鐵石心腸,那天……在巫桓那裡,你說的那些話,我都記在心裡。”

薛九九的臉上微微發紅了,只聽她又道:

“我……願意和你在一起。只是……將來到底怎麼樣,就不是我能說的算的啦……”

小六不知道她的意思,只是柔聲道:

“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辜負你的。”

聽了小六的誓言,九九露出微笑來。她看着他,只覺得眼前這人俊美無儔,天下無雙。只恨自己昔日裡竟然把性命輕易拋擲去了,未來只怕不得與此人相伴一生了。

想到終有一日要分離,她的眼中蘊了淚水,一滴滴滾落下來。

然而她的脣上卻仍是笑着的,不能共度一生,朝朝暮暮,卻也是難得的。此時薛九九隻覺得,此時自己就算是立時死了,卻也比她此前好上千倍萬倍。到底也算是不枉這一生了。

小六卻並不知道她流淚的真正原因,只道她是喜極而泣。他極爲溫柔地吻幹了她的眼淚,然而他的眼中卻也歡喜得蓄滿了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他如此歡喜,恨不得將這般喜訊告訴天下人知道。然而他只是一個刺客,不要說告訴天下人,就算他想把這般的歡喜告訴窗外院子中的人,也做不到。

即使是這般歡喜的時刻,他也不能不警戒着外面。此時聽見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小姐,我送茶來了。”他就只能找了地方躲起來。

就連在別人面前和她站在一起,他都做不到。

他只能悄悄地一個人歡喜着。

……

……

數月的時光一瞬間過去,此時已經是除夕夜。

這一天從早晨起,便下起了小雪。雪已經細細的下了一日,不知道還要再下多少辰光。

薛九九很早就被人叫起來梳妝打扮了。穿着此前從未穿過的華服,跪在蕭家的祠堂前。

經過這一場祭祖的儀式,她就正式算作蕭家的女兒了。

蕭如雲這名字,直到現在她也聽不慣。如雲如雲,每次她聽見人叫,總覺得不是在叫自己。

可是除了這名字,她幾乎已經沒有了其他的名字。

只有小六會悄悄叫她:

九九。

想起小六,紅暈就要悄悄爬上了她的面頰。

這一兩個月之間,但得有一點機會,兩人便要在一處密會。秋葉館裡人多,兩人幾乎不敢在白日裡相見。只有每天夜裡的時候,才能見上一面,卻又怕人發覺。既不敢點燈,也不能大聲說話,只能躲在房間中的暗處相吻。

深夜裡,天黑極了。小六夜能視物,她卻看不清他。她只能伸出一雙手,輕輕在他的臉上撫摩着。哪裡是他的眉眼,哪裡是他的面頰,哪裡是他的脣。

一見了他,她總是要撫摩着他。他的臉,他的身體。她看不清他,所以只能用觸覺來感知他。她能摸到他俊秀的面容,摸到他薄薄的衣衫下面堅實而有彈性的肌肉。

然而他不許她細緻地感知他。他總是要拉開那雙在他身上搗亂的手,然後抱緊了她,貪婪地向她索取着她的吻,一直吻到兩個人都要沒了力氣,他也不放過她,仍是要抱緊了她,在她的耳邊輕輕喚着:

九九。

九九。

他那聲音極纏綿,喚得她身子都酥麻了。

就算是在這嚴肅的祭禮上跪着,薛九九也要不由自主回想起他的聲音來。

蕭家不愧爲鐘鳴鼎食之家,子孫繁茂,祭祖的祭禮也極爲盛大。蕭家的子孫在京中的足有一百餘人,此時都出現在這裡。

丞相勢大,故而薛九九雖然僅僅是義女的身份,卻身在隊伍的前列。她身上所穿的華服無比沉重,壓得她透不過氣。前面的司儀高聲念着些晦澀的文句,她聽得半懂不懂的,只知道有些地方是在向蕭家的祖先們,說關於她的事情。

冗長的祭文終於唸完了。薛九九隨着衆人一同起身。然而她那跪得痠麻的腿,此時已經不聽使喚。顫顫巍巍站起來,卻又差一點要倒下去。

幸而旁邊有人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穩了。薛九九擡起頭,想要道謝,卻發覺原來扶了她的不是別人,正是丞相本人。

她連忙垂下頭,道:

“多謝義父大人。”

丞相搖了搖頭,只說了一句:

“你我是父女,不須如此。”

薛九九擡起頭,她看見丞相的樣子,仍然那麼蒼老,仍然那麼疲憊。然而她看着丞相,不知怎的,竟然覺得丞相看着她的眼中,似乎流露出了幾許慈愛。此時的丞相,彷彿與她在那一個空間早已死去了的父親,有些相似之處。

她有些懷疑,丞相怎麼可能是這樣的呢?她寧可相信自己看錯了。

丞相和慈愛的父親什麼的,畫風根本就不一致啊!

她低頭揉了揉眼睛,擡頭再看。卻見丞相的表情始終未變,他的脣邊掛着慈愛的淺笑,伸手撫了撫她的頭:

“癡兒,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去看他們放鞭炮去。”

薛九九傻傻地應了一聲,隨着人羣一起走出祠堂的大門。門外的人正在點燃早已準備好的鞭炮,她剛剛捂住耳朵,鞭炮聲就響起來了。隨着鞭炮劈劈啪啪的聲響,紅色的紙花四處飛散着。

看着歡笑着的人羣,和那熱鬧的紅色紙屑,薛九九對於新的一年,好像又抱了些新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