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杜秀青想在外面走一走,消消食,也舒緩一下自己緊張的情緒。這一天折騰下來,讓她原本比較單純的腦袋裡,立馬變得有些漿糊狀了。
馬明橋覺得杜秀青剛來,對這裡的地裡環境也不太熟悉,決定陪着她走走,正好可以和新的當家人聊聊天,拉近一些距離,增進一點感情。
夕陽已經下山,餘暉卻還沒有退去。西邊的天空泛着一層金黃的絢爛,這個晚晴的餘暉,如果在詩人的筆下,一定會是多情而又浪漫的點綴。
還有田野裡的晚稻,已經長得鬱鬱蔥蔥,綠油油的一大片,看上去讓人覺得充滿了希望。
走過一段小坡路,他們來到了一個山崗上。
看着遠處的村莊,杜秀青突然問道:“藕西村在哪裡?”
馬明橋愣了一下,指着遠處有大樟樹的路口,說:“就是那個大樟樹後面的村子。”
杜秀青看着炊煙裊裊的村莊,想象着村莊裡的美好:雞鳴犬吠,耕田種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國幾千年的農耕社會,培養了農民們淡然樸實的本性,不是被逼得無路可走,他們怎麼會對政府羣起而攻之?落日餘暉籠罩下的村莊,飄渺着中國畫裡纔有的寫意美,這麼靜謐和諧的畫面,無論如何不能讓人想象到這些村民挑着大糞砸着石頭來對付鎮幹部們的場面。可是,就是一個多月前,在這個村口發生了震驚整個古南省的活生生的鬧劇。
要想短時期內改變村民對政府的看法,化解累積已久的矛盾,絕非易事啊!
杜秀青突然想起馬明橋下午說的那幾個老幹部,早點請他們出山,先去看看村民們的態度吧!
“馬鎮長,你說的那幾位老書紀,都住在哪裡?”杜秀青看着藕西村的方向問道。
“他們現在都住在鄉下的老家裡,劉春彪主任就是平安鎮人,在劉灣村,最近,另外兩個有點遠,不過路都容易走,開車去的話也不會太久。”馬明橋說。
“明天上午我們先去拜訪這幾位老幹部,儘量說服他們出山來幫幫我們,去藕西村看看情況,與村民交流交流,這樣我們接下去的工作就更有方向。”杜秀青說。
“好,我來安排!”馬明橋爽快地說道。
“另外,下午或者晚上,召集黨委成員開個會。把財政一支筆的決議通報一下,還有關於食堂的問題,我認爲也要改革。所有的幹部,不論職務高低,一律憑飯票買飯菜,多吃多買,少吃少買,不再供應免費飯菜。這樣大家一視同仁,不要在內部還搞什麼不對等的區別,讓其他幹部怎麼想?”杜秀青說。
“這個……好吧!”馬明橋猶豫了一下,看着杜秀青說。
他本來是想說,食堂的事情還是先緩緩吧,一下子把這麼多涉及到領導利益的格局都打破了,恐怕會激起不糧反應的。但是,他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說,在他心裡,原本也是覺得這樣的一些規則不合理,可是因爲一貫都是這樣做的,也就習以爲常了。
既然新來的杜書紀決心要打破這些規則,重新建立新的更爲公平合理的制度,他當然應該只持她。至於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他估計,以杜秀青的智慧,心裡早就會有判斷,也斷然是想好了應對的計策,莽然行事,應該不是她的處事風格。
兩人繼續往前走,前面是一個看上去很大的院子,裡面有兩排看上去挺新的建築物。
“這是什麼地方?”杜秀青問道。
“這是平安鎮中學的分部,早幾年學生多的時候,專門在這邊山崗上建立的新校址,作爲初一年級新生的教學地點。現在隨着學生的減少,這裡也就用不上了。”馬明橋說。
看來中學生輟學的現象確實是普遍的現象啊!杜秀青不免又想起了自己一直在關注的這個問題。
邊說兩人已經走進了圍牆內。這扇看似存在的大鐵門,其實已經廢棄了,沒有上鎖,更沒有人看守。
杜秀青看到院子裡面有一個很大的草場。草場的周圍種了一些楊樹,已經長得很茂盛。草場兩邊是兩棟兩層的建築物。進門的左邊還有一個標準的籃球場,右邊是一排一層的建築物,看樣子是廚房。廚房的前面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水塘,這個小水塘使得整個院子裡顯得有些靈動起來,雖然已經沒有了人氣,但是微風吹拂下,水塘中粼粼的波紋,給這個寂靜的院子裡增添了一些生氣。
“這裡怎麼會有水塘呢?”杜秀青覺得很奇怪。
“這個學校是建在石頭嶺上的,小水塘就是當年採石頭而形成的一個山塘,只是規模很小,不大也不深。”馬明橋說。
哦!石頭嶺上。杜秀青看着自己腳下的土地,果真是硬邦邦的紅石巖。
餘河這個地方的有很多的岩石地層,老百姓建房子,都是用這些從地岩石中開採出來的石頭建成的。所以,平安鎮的周圍,就有很多這樣的因爲採石後而形成的一個個巨大的巖坑,天長日久,也就形成了一個個山塘。
這樣的地基上建立起來的學校,第一屆學生一定付出了很多勞動,才能開闢出這個草場和籃球場。只可惜,現在已經是廢棄之所了。
看着眼前還很新的建築,杜秀青似乎看到了草場上奔跑的學生,聽到了教室裡琅琅的書聲,廚房前敲着碗排隊打飯時的熱鬧……這裡的昔日,應該是充滿了歡聲笑語,生機勃勃的!突然,她的腦海裡靈光一閃:爲什麼不把鎮政府的辦公場地遷到這裡來呢?這不正是最好的鎮政府的辦公之所嗎?有辦公樓,有住宿樓,住宿樓不夠的話,還可以安排一部分人在原先的辦公樓那邊住。這樣不就不用每天都低着頭走那麼逼仄低矮的後門了嗎?
想到這裡,杜秀青心裡不免一陣欣喜,好像這個地方是專門等着她的到來似的。
她也覺得奇怪,這麼好的一處場地,怎麼唐仁彪和宋祖德他們就沒有發現呢?說不定搬到這邊來了,他們就不會被老百姓給抓到糧倉裡去了吧?
這樣想的時候,杜秀青突然覺得很好笑,雖然沒有笑出聲,嘴角的弧度卻是拉得比較長。
馬明橋不明白杜秀青爲什麼突然間會笑意盈盈,發現了什麼好東西?還是又有了新的好主意?女人的心思,還真是縝密,難以猜測啊!
“馬鎮長,現在這個場地歸屬於哪裡?”杜秀青問道。
“還是屬於平安鎮中學的。不過也是鎮裡的財產,因爲當年是財政撥款建的。”馬明橋說。
“你覺得這個地方用來做鎮政府的辦公場地,怎麼樣?”杜秀青看着那棟建築說。
馬明橋似乎沒有聽懂,搬到這裡來辦公?以前似乎也有人提過,不過大家還是覺得這裡離中心區遠了些,而且辦公場地似乎不太夠用。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杜秀青。
“馬鎮長,你們是不是習慣了每天從後門進進出出,而不覺得有什麼彆扭?”杜秀青笑着說道。
“呵呵呵,是不太好。不過已經習慣了,也就沒什麼感覺。杜書紀剛來,應該是很不習慣吧?”馬明橋笑着說。
“我是想不通,爲什麼好好的一個政府大樓,前門沒有出路!這從中國人最傳統的思維來看,也是非常滑稽可笑的一件事啊!”
“唉,這個說來就話長了。”馬明橋說,“本來也是有出路的,可是那時候鎮裡爲了要錢,就把前面的那一排地一起給賣出去了,那時候是準備把鎮政府大樓規劃搬遷的,可是那任領導走了之後,錢用完了,搬遷的事情卻是遙遙無期,平安鎮就這樣一直過着走後門的日子了。”馬明橋說。
“呵呵呵,是啊,一任只管一任,哪管下一任哪,這就是我們鄉鎮工作做不好的原因。似乎誰也沒有考慮到後來人該怎麼辦的事情,只要自己在任時能折騰出錢來,其餘什麼都不重要。這樣殺雞取卵的行爲,後患無窮啊!”杜秀青感慨地說。
夕陽的餘暉已經徹底退去,天地間漸漸陷入了黑暗,遠處的村莊已經無法辨別,天上的星星卻是格外的閃耀,鄉村的夜唯一的美好就是如此的寂靜安詳,沒有半點的雜音,周圍的蟲鳴,此刻聽起來,就是最美的天籟之音。
“我們往回走吧,天黑了!”馬明橋說。
“好!”杜秀青再次轉頭,看了看這座廢棄的校舍,不遠處的那一排楊樹,在秋風中微微招展着枝葉,似乎在對她傳遞着某種信息。
杜秀青的嘴角再次浮起笑意:等着吧,很快這裡就會熱鬧起來的。
暮色中,杜秀青和馬明橋的身影消失在公路上。
這是杜秀青到平安鎮的第一個夜晚,註定是一個難眠之夜。
杜秀青短時間內再次重用,在餘河縣又成爲了一個熱點談資。
坊間對於杜秀青敢到平安鎮去任黨委書紀,基本都是說這個女人因爲有活土匪的強力支撐,纔有這麼大的膽子,到這個依然燃燒着火藥的地方去衝鋒陷陣。大家都認爲,這個女人不會在平安鎮呆多久,只是去下面晃一晃,也不可能在這麼一個爛攤子上幹出什麼成績,完成了一個基層鍛鍊的硬件儲備,很快就會殺個回馬槍。有活土匪在背後撐腰,她一定會華麗地回到縣城,說不定就能到縣委班子的隊伍裡去,完成她官路上的原始積累,開始人生的一次騰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