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榮德帝姬在陳家停留了三天,沒有接受過任何人的禮拜,沒有造成過什麼影響,只是與陳魚閉着跨院的門,說說聊聊了幾個日夜,然後就在婆子侍衛的簇擁下踏上了回京的路。

開始陳魚還以爲,無論如何趙金奴都會想着要見一面陳淼,也準備好了無數種應對的措施,完全沒想到人家連提都沒提,只是拉她訴着以前相伴的日子,然後淚眼婆娑的揮別,帥氣的絕口不提小女兒的□□,只是一味地渲染着姐妹深情,讓陳魚都懷疑那位公主只是一時的叛逆精神作崇,纔會讓循規蹈矩的貴女做出離家出走之舉。

不過,事情總算是圓滿地解決了,也就不在乎那些細枝末節了。

小文,陳魚讓她一路護着鸞駕離了建康,這只是檯面上的意思。而其中另一層用意,是想讓她與李師師碰個頭,瞭解一下京城的動向,要掌握明月小樓的周遭情況,纔好儘可能地想那條退路。

文公子如今儼然是陳家大奶奶的左膀右臂了,離城辦事都會引得不同人士的注目,所以有些事情,是要隱在冠冕堂皇的藉口之下才好的。像護送公主這樣可有可無的事情,自然會讓陳魚加以利用,不能白白放走了好機會,在與小文深談過後,又囑咐了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懷裡揣着陳家的主母令,就起啓程了。

送走了公主與小文,陳魚沒有回院子,直接去了正完見家主。

與趙金奴幾天接觸下來,陳魚深深地被她身上的率真所感染,養在以女人心計著名的皇宮中的女兒,居然還有這樣的純真一面,這讓陳魚驚喜不已。

她說……她曾經向皇父請旨,要選陳淼爲駙馬,只因爲在他的身上,她感到了種見此良人的心悸,她一度想着,相攜相伴也就不枉此生了,可是沒想到一道聖旨將她打入了深淵中。問過了鄭皇后,才隱隱提及似是陳魚說了些在情在理的話,讓皇帝猶豫了,轉而將愛女指給了別人。

她本來是想着,如果說陳魚不認下這避選的事情,就會直接去問陳家二爺,結果沒等趙金奴盤問,陳魚自己就承認了,反倒沒再多矯情什麼,兩人結結實實地敘了幾天舊。

趙金奴作爲一個土著女子,都能做到愛憎分明,這份勇敢讓陳魚汗顏。

所以……她也不想虛僞下去了。

……

陳老太爺在聽了陳魚的話後,驀地停住了喝茶的手,扭臉看着孫媳婦的臉,想從中看出些端倪,半晌卻是無果,只得沉聲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魚直直地跪在老太爺的前身,臉上帶着幾分迷茫,喃喃道:“不知道……”與其說是訴說,還不如說是在低嘆,她找家主來坦誠心事,並不是一時衝動,而是考慮了良久在趙金奴的激勵下,才鼓起的勇氣。

一直以來,陳魚都在壓抑着自己的性情,圈束着自己的心,連悲喜都在拿捏着分寸,生怕會有不合時宜不合身份的態度表情出現,這……太累了。而且現在心志還被一個迷一樣的男子動搖了……所以她不能再緘默下去……

老太爺見她不但沒回自己問題,反而又蹦出一句聽不太懂的話,不由地崩着臉皮眯起眼睛,在審度着她的內心,旋即……鬆懈的眼皮下,精光一閃,“你想請祖祠裡的家主令?”

陳魚面上一滯,才帶着萬分的無奈扯着嘴角,笑中含着百般的苦,千般的澀,還有若有似無的悲辛……說道:“當初魚兒不顧身份孝道向您求了一紙空白的家主令,這事……就是橫亙在您心中的一根刺吧?”

老太爺聽聞身上有着一個明顯的停頓,才又狀似無意地移了視線,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撫着杯壁上的花紋,沒言語。

見了一向強硬的家主有了這樣示弱的一面,陳魚微斂了眼眸,沉了沉已經快翻出胸口的濁氣,定了定神,繼續說道:“原本以爲您會了解,會懂我這個做孃親對孩子的一片心,可是見了您的猶疑,我才發覺是我想錯了,既然已經讓您心生了芥蒂,那今天我不妨也將打算說與您聽……”說着,她將手貼上了心臟,眼睛直望進老太爺的眸底,認真萬分,“此時,我可以無愧於陳家的列祖列宗,無愧於自己良心地說,那紙家主令,從要的那一天起,不……是從想的那天起,我都沒有打算會用在自己身上,我想,等容兒長大後,如果他不想做守護陳家的那個人,如果他更渴望外面的天空,那麼……它會圓了孩子的嚮往,這是我這個做孃的,送給兒子的海闊天空,這是我這個做孃的,給兒子的最大寵愛。”

話一出口,陳魚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而那一瞬間,她突然明白了,老太爺若有似無的探拭和將她推上風口浪尖是爲了什麼。

家主不愧是家主啊,縱使已經退居了幕後,還是會掌控得大局,牽引着事件的發展……

老太爺從來沒有想過陳魚會跟他要一個承諾,而且是空白的,只要她想……隨時可以填上內容的承諾,這就成了家主的心病,每每想起就會是一陣的心神不寧,這也就能解釋了後來的執令人身份爲什麼會落到她的頭上。

一來是爲了將她穩穩地圈在陳家,她有能力有智慧守好家業,甚至可以開拓更大的發展,又有超越了小孫子的手腕和威信。再有人到了歲數,就不得不服老了,以往一直忙碌也不覺得,一旦閒下來了,惰性就從隱性變成了顯性,現在就算他有心再重新接回陳家的家業,怕也是有心無力。三來麼……長孫身染怪疾,生死未卜,而小孫子又尚未娶妻,容兒就成了陳家現在唯一的長房嫡子,陳魚還不足雙十的年紀,這讓老人開始恐慌,以臨安陳家的勢力和陳魚身上的皇恩,想再嫁或是離開陳家,是很容易的事情,所以無論如何,不計任何代價都要將她留在稚子身邊,悉心教養這陳家的獨苗苗,而將人擡舉到雲端是最爲快捷且穩妥的法子。還有……那些虎視眈眈的人,他要在有生之年爲後繼者除了,將一份清朗留給後人,他做爲一家甚至是一族的頭頭,自然是不屑親自動手,親下指令做這些排除異己的事情,所以……她就成了很好的排雷裝置,做得好,那就各自歡喜,做得不好,錯處自會是由她擔着,而他這個家主,連話都不用說,就會有人出主意,列出她這個執令人的惡行失德,然後就……剔除……

理順了想法,一股悲涼由心而生,連跪直的力氣都沒了,陳魚攤坐在地毯上,陣陣寒意侵襲着她。

一直都沒所查覺嘛?未必……

只是她太貪戀這份溫暖了,想一直停留在最初的美好,所以她一再逃避,一再爲那些顯露的端倪找合理的藉口,寧可相信一些細枝末節是巧合,也不願相信這是有人給她設下的局。而今到了再也無法自欺的地步,她才知道,蓄積了這麼久的心勞,原來反噬會是這樣的……刻骨銳痛……

老太爺看着她失力地跌坐在那兒,身上縈繞着強烈的悽然,伸手想去安慰,卻眼看着一滴清淚滑下她的臉頰,然後帶着水盈珠潤,落到絲錦的衣料上,泛着七彩的虹光美的讓人心悸,卻只是一瞬,就碎在了紋路里,消散在經緯織線中,再難尋那一閃而過的耀目。

陳魚用手狠狠地蹭着面上的水痕,暗罵着自己的不爭氣,可眼淚卻是不停地往外涌,擦了還有擦了還有……最後她也放棄了,任淚珠流淌……

爲什麼會哭,陳魚也想不明白,是爲了親情的薄涼,還是爲了成了誰人的利用,而深感冤枉,亦或是失了那份支撐着她的溫暖……她說不清,也許都有也許都不是……

見她哭得愴然,老太爺猶豫着收回了手,長出了口氣,站起了身子,向前了兩步,眼睛落到她的發頂,手拍着她的肩膀,半晌才吐出字句,“魚兒累了……先去歇着吧……”說完就往屋外走。

陳魚擡頭看去,卻只捕捉到一片鐵灰色衣角,恍恍間叫道:“家主留步,請您聽我把話說完……”

老太爺的腳步一頓,沒有回身,眉頭卻攢到了一處:家主……

陳魚幾個深深的吐納,將身體裡的悲悽趕離,既然已經掀開了遮羞布,那也就沒必要再掩蓋什麼了,索性撇開什麼情啊信的,只做有利益的人好了……想到此,又重新端正了姿勢。

“家主,眼下陳家的形勢是不允許我求什麼,有心自請下堂,可是陳家正處在多事之秋,所以我會暫時幫稱……不過,請您允我離府別居他宅,同時請您給我一個承諾,不管大爺身子如何,等到容兒十二歲時,給我一份休書……往後各自靜好……”

家主不是怕她會棄了陳家的老弱而去嘛?那何妨給他一顆定心丸呢,反正她也不會放心將孩子留在這裡,任不知底細的人去養教,還不如讓她自己帶着,是好是壞,總歸是參與了兒子的成長,也不失爲一個好媽媽了。

休書……是她必須要握在手裡的東西,所以……不管是陳焱給的,還是家主給的,只要意義是一樣的,出處也就不會過多的拘泥了。

至於爲什麼是孩子十二歲,那個年紀在現代已是小學畢業的年齡,古人又大多早慧,所以……那時已經足夠讓容兒自己選擇要走的路了。

老太爺聽了這話,身子晃了幾晃才總算是穩住了,扭了頭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個挺直的脊背,心中似中有什麼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