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一秒記住,

葉央沒在軍營住幾天,英嘉公主有空就來叨擾,兩個人聊聊帶兵談談餵馬,倒能說到一起去。回府以後更是被她纏着,一來二去,連使團的事情都不管了,專心致志地和葉央作伴。

她如此主動,原因當然並不只是物以類聚,天下唯二的女將軍惺惺相惜,而是……

“我把你當朋友,就透露些消息給你。”這日午後,過年的氣氛愈來愈濃,定國公府從主子到丫鬟,都換了鮮亮喜慶的顏色,英嘉公主穿慣了胡服,也想嚐個新鮮,就換了身大祁女子冬日的襖裙,神秘地湊近葉央,在她耳邊低語。

葉央興趣缺缺,仍然很給面子地追問:“是什麼消息?”

“對庫支一戰,不日到來,你們的皇帝似乎想接受我父皇的提議,由我族兵馬戰將協助,共同擊破庫支。”英嘉公主的眼睛眯了眯,遮住一絲碧綠色的精光,“唉,乾脆我就直說了罷,我父皇幫助你們皇帝,的確想要些好處,茶葉絲綢,瓷器稻種,我覺得,大祁也給得起。”

如果有胡人幫助,當然輕鬆許多,況且只是提供這些並非割地,相當於花銀子僱傭了壯丁來幫忙打仗,葉央覺得買賣划算,不過拿主意的是聖上,她覺得划算也沒用。

而且胡人士兵在大祁境內,又要擔心他們是否別有用心。葉央相信英嘉公主的爲人,可一旦牽扯兩國利益,她們也難保證下一刻不會刀劍相向。

“要是能達成合作,我會向父皇請戰協助,到時候就比一比誰殺的敵人更多!”說起沒有影子的事兒,英嘉公主還是想的很好,一顆顆剝瓜子吃,翹着腳亂晃,筒靴在地上擦出一串悉悉索索的聲音。

“若這樣便好了。”葉央看着公主隨性的樣子微笑,她天性不服輸,這幾日細細討論,她帶兵經驗尚比不過英嘉,許多事也在自己摸索,能多和英嘉相處一會兒,收穫良多。

除此之外,還有一樁大事壓在她心上。素和炤說有人謀反,可在線索不足的情況下無從查起,她卻想到了在西疆時的一些細節——神策軍當年的副校尉因通敵被葉央拷問,斷氣前卻說他的主子並非庫支……

那便是效忠於反賊的了?

如果是這樣,大祁恐怕會面對最壞的結果,那邊是反賊夥同庫支,裡應外合。那麼下次庫支進攻的時候,反賊必定會有所動靜。

“阿央,想什麼吶?”英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手速極快,又塞了個什麼東西進她的嘴裡。

葉央回神,搖了搖頭,嚐出嘴裡的是顆瓜子,嚼了嚼嚥下去,“公主,今夜我在營中給將士迎新過年,你要不要同去瞧瞧?在野外生篝火烤些牛羊,大家圍在一起說說笑笑,也是熱鬧。”

她順口邀請,心裡還是希望公主去的,誰料英嘉拒絕得很快:“牛羊在家裡都吃膩了……好罷,其實是我不便和你們的戰士打成一片,能時常來國公府坐坐就不錯了。離除夕還有三日,不用如此着急吧?”

友邦的公主沒事和大祁士兵套近乎做什麼?葉央倒是沒想到這層,“除夕夜要在家裡陪伴祖母,又恐怕宮裡擺宴,乾脆提前幾日讓戰士們高興一番。”

“你對部下果真上心。”英嘉嘖嘖稱讚,拍拍她的肩膀,“一起慶祝,我不大方便,可送些東西過去沒問題,晚上等着罷。”

葉央推辭不過,連聲謝了。

雪後初晴,太陽曬得人暖意融融,英嘉腰帶上繡着兩個小銅鈴鐺,離開時時叮叮噹噹的,發出活潑的聲響。葉央換身衣服,和大嫂說了一聲便出門直奔軍校,她現在騎不得馬,乘馬車過去耽誤的時間更多,所以得早些走。

青絲束成髮髻,在頭頂利利索索的,葉央裹着大氅,已經有一青灰色頂棚的單駕馬車停在府門口,邊趕路邊吃從廚房裡拿的兩個包子。

堂堂一位大小姐混到這份兒上,葉央暗暗笑自己果然沒有享福的命,等到戰事結束,一定要好好在家裡養幾天。

趕了大半日路,總算踏入軍校的地界,葉央呼出一陣陣白氣,向每一個看見的人打招呼,軍校的房舍也掛上了紅燈籠,門板上貼了喜慶的福字和新春聯,軍校上空還隱隱有慘呼聲迴盪:“我是幕僚!讓我寫福字寫對聯,簡直是大材小用!”

葉央輕輕笑出聲,將車趕到了馬廄附近,把繮繩交給了身旁的小兵,由他卸車餵馬,隔得老遠又看見多了輛明黃色的馬車,心神一動,大步往中心地區走去。這幾日只是每日早上衆人操練,過了中午便無事可做,此時也無人閒着,拿着抹布拂塵等物在打掃屋舍。

“葉將軍!”

“見過將軍,新年如意!”

“將軍將軍,咱們晚上什麼時候烤羊肉吃?”

最後一個問題當然是出自管小三之口,他手裡捧着一碗貼福字年畫用的漿糊,擠眉弄眼地衝她笑。當兵只是累,每頓飯還是管飽的,這個冬天他便胖了不少,連個子也跟着長高一寸。

“別光想着吃!”葉央板起臉呵斥他一句,管小三悻悻地低頭,又道,“——也想想喝!我從酒莊買了不少好酒,等會就送來了。旁人進不得軍校,你帶幾個人去外面搬進來,仔細些,別弄碎了罈子。”

管小三端着漿糊,勉強做了個規整的抱拳手勢:“得令!”

穿過一間間房子,葉央終於走到自己位於中心的小院。軍營裡用的年畫和普通人家不同,多以百戰不殆的名將畫像爲主,祝詞也都是凱旋一類。李校尉那一把大鬍子打理得整整齊齊,正帶着幾個小兵刷洗牆壁,清掃地面;素和炤被一羣人圍着,嘴裡直嚷嚷“慢些說慢些說,我肯定幫你們把家書寫了,別你一句我一句,半點都聽不清”;再往裡走一些,聶侍衛腰間佩着官刀,身姿英武,據說已經提拔成了侍衛正統領。

天邊的最後一縷光剛剛收起,忙活的諸位趕緊抽出手去點燈籠,喜慶的暖暈渲染開來,葉央穿過小院,正屋的門開着,有人坐在首位,放下茶盅,眼波掃了過來。

一裡一外,一站一坐。

暮色四合,天地寧靜。

對視之間,生生死死的那些年,好像也是幾步就走過了。

“阿央。”商從謹起身,出來迎她,“我以爲你要晚些時候纔到,就先做主讓大家把屋子灑掃了。”

“……總不好讓戰士們等着。”葉央立在臺階下,稍一擡頭撞上他的眼神,指甲劃過青霜劍,發出的一絲顫音像在應和主人心意,“等會兒要回王府,還是留下吃了飯再走?”

“除夕前回去便可,我們一道走。”商從謹頓了頓,發覺這句話歧義頗重,補充道,“宮裡邀請使團,連後宮一同擺宴,你務必要到場。”

葉央快走幾步,進屋後除下青霜劍擱在桌上,另拿個茶杯倒些熱水,喝幾口暖了暖身,嘆道:“每逢年末事情又多又雜,熬到過年才能得閒。百官尚且如此,聖上恐怕更忙。”

除夕那天,按例大祁的官員會有十天的休息

“大過年說些旁的事情罷。”爹不待見兒子,作爲被不待見的那個,商從謹也對大祁天子沒什麼好感,趕緊讓葉央轉移話題。沒有聖上,阿央就沒官做,可兩人明君忠臣的,他心裡堵得慌。

葉央撲哧一笑,沒答話。

皇帝不是不管小兒子,否則對於他受傷一事也不會如此生氣,父子倆脾氣很相似,都屬於含而不露,心裡主意不少的人。商從謹每年生辰都在宮外過,皇帝在三月廿九的時候追憶髮妻,兩個人都苦。只是不知道,這個結什麼時候才能解開。

“對了,我帶了新年的賀禮給你,放在馬廄。”或許是看出她目光中的揶揄,商從謹不自在地別過臉去,耳根子紅得太深,像那身紫色大科的錦袍,上頭的圖案花團錦簇,俊俏又煞氣十足。

馬廄?

葉央就是從那裡過來的,沒發現有什麼異樣。於是商從謹解釋道:“太僕寺新得來的黃驃馬,我要了過來,送給你。”

性子極烈的野馬,她還是有印象的,一人一馬曾經打過一架,葉央累癱了它也走不動,後來乖乖跟飼馬的小吏回去了。當時她遺憾沒福氣將它收爲坐騎,沒想到被商從謹討了過來,眼睛登時亮了,“快,我們去看看。”

也不知道過了這麼久,黃驃馬還記不記得她,是否依舊是那副吃再多都能看見肋骨的精壯樣子。

商從謹見她興致十足,連傷口的疼痛都不明顯了,“黃驃馬性子烈,體力遠超凡馬,比胡地的良駒也不差,只是總喂不成膘肥體壯的樣子,你需小心些,別給它吃太多草料,接近時也別被傷着,這個時辰它若是歇息了,我們就明日再騎。”

宮裡沒有點名要黃驃馬,商從謹便插了一腳,搶先要過來,皇帝知道這事也沒打算追究,不過一匹馬而已,他還是不缺的。

對於統帥來說,葉央正好缺一匹好坐騎,雀躍地直奔馬廄,還沒出院子,從外面又闖進一人,大口大口喘息,跑得險些緩不過氣,攔在她面前。

“二哥?”葉央有些驚訝,來的人哪怕是葉安北都不會讓她如此震驚,天生氣場和軍營不搭的葉二郎怎麼會主動找過來。

不對,是逃過來的……

葉二郎一臉苦相,整整齊齊地頭髮垂下幾縷,喘勻了氣就抱怨:“英嘉公主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妹子我要在你這裡躲一躲,明日也不回去了!”

“英嘉?”葉央一愣,納悶這兩個人怎麼會扯上關係,“她不是回使館……啊!”

她這才反應過來,公主第一次來府上是翻牆頭,之後幾次都是走正門,讓人迎進來的。不過也只草草拜訪了祖母和大嫂等女眷,和她家幾位兄長不怎麼熟悉。葉二郎人在禮部,又和鴻臚寺共同負責接待使團,在府中沒怎麼見過英嘉,想來在使館熟悉她也不足爲奇。

“公主她……她她她……”葉二郎說得斷斷續續,末了一跺腳一捂臉,開始嬌羞,“她,輕薄於我!”

葉央差點咬着舌頭,“你可真有本事,連公主都敢下手!”

“聽到哪裡去了!”葉二郎湊上來一張和她有七分相似的臉,這麼離近比較,兄妹倆個頭都差不多高了,“是她輕薄我,輕薄我!”

商從謹開始悶笑,牽動傷口後笑聲變成了咳嗽,葉央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讓懷王殿下給二哥個面子,追問道:“英嘉張揚,卻不是任性無理之輩,你們怎麼了?”

葉二郎臉色突變,把嘴閉得牢牢的,打死不開口。

要怎麼跟妹妹說,自己只不過和公主熱絡了幾句話就反被調戲,纔不丟人呢?

“既然來了,便在這裡待一晚罷。”他不想回答,葉央只好偷笑着讓二哥留下,“不過只能住他們值崗暫休的地方,軍校裡面不能久待。”

條件苛刻,葉二郎並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葉央本以爲他不會同意,沒想到葉二郎點頭不迭,“給牀褥子就行,別管我住哪兒了,寧可在外面凍一宿。”

甘願吃苦也不回家,看來事態的確嚴重。葉央笑得意味深長,把葉二郎盯得全身發毛,卻沒說什麼,和商從謹一起去和黃驃馬套近乎了。

那匹馬靈性十足,隔了這麼久還記得葉央,不過沒再尥蹶子,抖着鬃毛總馬廄裡跳出來,滿臉寫着:“你們這小地方困不住我,大爺不愛計較,纔在裡頭呆一呆。”

在他們閒着的時候,神策軍忙得很,將軍校上下灑掃一遍,處處透着乾淨,新建的瓦房也髒不到哪兒去,一行人熱熱鬧鬧的,年味兒比外面還濃。軍校內部不宜生火,東西便挪到了外頭的荒地上,只留下值崗的守夜,眼下已有李校尉帶着人,三三兩兩地出去了。

一堆堆篝火升起來,因爲葉央銀子給的足夠,所以東西齊全得很,不像上次生辰時那般簡單,許多食物還是賒來的。武將穿的大氅比文官的棉袍威風許多,所以葉二郎走路時離妹妹很遠。

月亮掛上樹梢,白茫茫的一個小月牙兒,風吹過來的味道都夾雜着肉的香氣,軍校裡又來了一撥不速之客——英嘉公主差使手下送來了那作爲賭注的五百匹良駒!

當然是提前稟報過聖上的,英嘉公主只是提出比試輸給大祁的女將軍,心服口服,又害得懷王受了傷,另給了不少賠禮。皇帝當然要做出大度的樣子,把一干東西送去了神策軍。

“皇上聖明!”葉央喜滋滋地清點那五百匹馬,真心實意地誇了一句。

商從謹的臉色一沉——如此多的良駒,他出不起啊!

不過很快葉央又回身一笑,眼睛彎得像月牙,“那套鎧甲很合身,我放在家裡託人保養擦拭,過兩天就穿上。”

“……冬,冬日天寒,還是穿大氅棉衣爲好。”商從謹一本正經,葉將軍穿鎧甲最好看,但也不能因爲好看就把人凍着。

五百匹馬的動靜不小,馬廄裡住不下,葉央趕緊差人去找個了背風又暖和的地方,臨時搭建起草棚。這麼一忙活,趕去軍校外的時候,肉都已經烤得快焦了,不過戰士們都在耐心等候,圍着篝火取暖。

“老大!老大!”纔剛一踏入篝火照明的範圍,管小三便高聲喊起來,“你們動作可真慢!”

葉央心情不錯,遠遠回道:“五百匹馬呢!對了,過完年軍校裡組建新的騎兵隊伍,我會請擅長馬戰的符小將軍過來指導,大家可別給神策丟人!”

“——是!”

整齊劃一的回答驚天動地,臥下休息的老虎依舊是老虎,不會因此失了戰鬥力。葉央滿意地環顧四周,又喊道:“那還等什麼!吃得最慢的,負責把這個地方收拾了!”

一罈罈酒被搬出來,幾千人同時喝,以葉央的財力買不到什麼好酒,大家卻敲碎了泥封痛飲一大口,把生平知道的溢美之詞都說了出來!

葉央和商從謹坐在正中央的篝火旁,底下墊的是粗編的草墊子,她抿了一口管小三遞過來的缺了口的瓷碗,剛要放下,手就被管小三攔住。

“哎,老大,兄弟們個個都是一飲而盡,你只喝了一口,說不過去吧?”他壞笑着看看碗中的液體。

商從謹剛想幫她解釋說,葉將軍身上帶着傷,葉央卻點點頭,復而舉碗一飲而盡。

“好!”周圍的人拼命鼓掌,看樣子還要再滿上。

濁酒嗆喉,葉央的眼圈登時紅了起來,總算明白爲什麼古人說起喝酒時都是“痛飲”——*辣的味道從胸膛蔓延開來,疼痛感格外分明,可讓人禁不住再飲一番。

“將軍,又是一年,您說點什麼罷。”李校尉想起個哄,但給跟自己兒子差不多大的統帥灌酒,他心裡有點兒懸,便換做了別的方式。

“說點什麼?好……”葉央臉頰漲紅,撐着膝蓋從地上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各位安靜一些,我聲音高不了多少,你們得仔細聽。”

神策軍裡有五百人,是見過葉央面對黑熊時慘狀的,知道她不方便用內息將聲線拔高,立刻閉上嘴。一時間,只有篝火燃燒時的聲音。

“說點什麼呢……”面對着坐下來揚起臉的部下,葉央比演講時還緊張,乾笑了一聲,“各位,新年如意。”

衆人瞧出她的緊張,一陣鬨笑。

“大祁的軍校,開辦時間不長,可你們在最短的時間裡,已經成爲了我理想中最優秀的戰士,我爲諸位驕傲!”她身後燒着沖天的火,因爲背光,臉龐看不分明,可聲音清清楚楚,“……老實講,我做將軍的時日尚短,許多事情考慮不周,也是多憑諸位提點,才能不出大問題地走到現在。每每聽到旁人叫我一聲將軍,心裡總是擔憂的,害怕承受不起這兩個字,幸好沒領大家到岔路上!”

“老大,我聽人家說,謙虛得過了頭兒,就是虛僞了!”管小三大喇喇地扯了塊羊肉吃,燙的直吹氣,“你帶我們退了庫支,又贏了胡人的女將軍,還擔心什麼!”

葉央斜了他一眼,隨手把瓷碗扔過去,被管小三敏捷地借住,“吾日三省你懂不懂!總之,葉央能有今天承蒙諸位。你們當中的一些人,經歷過定城一戰,經歷過123言情城一戰,當年我接受的神策軍,人數只得兩千,戰意全無,可就是這樣一支隊伍,成了日後擊退庫支的主力!讓他們沒有從我大祁討到半分便宜,我相信你們,一定能收回定城,雪洗前恥!這是我們今生的使命!”

“收回定城!”

人羣中有人迴應,高高舉起一隻握拳的手臂。

葉央心潮澎湃,咳嗽了幾聲。

她,還有神策軍,並非一生下來就完美的,自己不是當將軍的材料,而神策軍,受過重挫後戰意泯滅,淪爲常人。

可他們一起挺過來了。

行走着,成長着,變作了今天的自己。

葉央想了想,第一次上戰場殺敵時顧不上緊張害怕,可再次上戰場,她不會緊張害怕了。沒有殺人的感覺,她只是在保護而已。

保護着身後的,所有在乎的人。

那個雨夜裡只會蜷縮哭泣的小女孩,徹底消失了。

等到葉央坐下後,戰士們才喧鬧起來,鬨笑爭奪着剛烤好的牛羊肉,神策軍裡新來的佔大多數,個個纏着老兵,讓他們講123言情城那一戰的驚天動地。

還有幾個學起了民間的藝人表演戲法,可惜演技拙劣,把葉央笑得險些舊傷復發。

商從謹偷偷把她碗裡的酒換成了羊奶,葉央也沒發現,眼神迷離已然微醺。

雖說是爲了躲避英嘉,葉二郎纔來找妹妹拿主意,他卻很快融入到了這裡,斜躺在地上,裹緊了衣服。

妹妹和在家裡時,半點都不一樣。

不必再勉強自己當個循規蹈矩的大小姐,不必穿着累贅繁複的絲綢裙子,這世界上無所謂好壞,只是適不適合——她不適合京城。

懷王殿下也是如此,在朝中多少年都不顯山露水,存在感比三皇子還要低,可一入神策,眉眼生動,僅僅說笑便能讓人覺得見識不凡,更有一羣羣的人結伴過來敬酒。單個人的過來,恐怕禁受不住他周身的肅殺。

——就好像,他們一起醒了過來,從原先的一個符號,變成活生生的人。

葉二郎很高興,看見他們笑鬧,比自己升了官還開心。許是酒喝得太多,他仰躺下來,天上羣星不甚分明,居然勾了出了英嘉公主的臉。

眼瞳碧綠,貓一樣吸引人。

他今天只是在使館等着吩咐,看胡人使團是否有事向皇帝通傳。英嘉公主回來後認出葉二郎,忍不住說葉央都是將軍,怎麼他混成了這樣。

當時四下無人,葉二郎當然不會和女子置氣,心念一動,便拿出慣常的手段,老老實實地認了個錯——不過認錯的距離近了些,語氣也曖昧了些。

英嘉公主眼睛一眯,手中翠色長鞭甩了出來,圈住葉二郎的腰。他本來能用沒受過傷的左手擋開,但居然看她看得愣神,沒來得及反應。

於是兩個人的距離更近,英嘉公主笑着拍了拍他的臉,“這樣說話可不行啊,二公子。”

胡地的女子什麼沒見過,俱是大膽熱情的性格。一般來說,葉二郎衝個小姑娘微笑,說一句“在下正欲前往……,娘子可要同行”,便能收穫一張張的紅臉頰,再高端一些的,還真沒領教過!

紈絝界裡段數最低的,吃了個徹底的敗仗。

葉二郎翻了個身,耳旁還回蕩着那句“二公子”,不喝酒都醉了。

不遠處,葉央終於發現碗中的東西換成了羊奶,老大不樂意,犟脾氣上來,非要給大家表演灌下一整壇酒助興!管小三和素和炤正在起鬨,商從謹攔不住,趕緊讓聶侍衛熬瞭解酒湯。

冬夜寒風,一點兒都不冷。

過了今晚,西疆外的敵人,朝中隱匿的反賊,等着蓄勢待發的葉將軍一一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