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在戰場之上的羅青桃,卻覺得“流血漂櫓,血流成河……”這八個字更直觀準確一點。
饒是自幼見慣了殺人流血的場景,開戰前也已作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她仍是覺得有些承受不住。
第二日的上午,她還能興致勃勃地同霍紅英攀比着馳騁衝殺,到午後時分便覺胸中憋悶得難受,再沒了揮鞭殺人的興致。
戰場上的三國將士早已殺紅了眼,漫天漫地都是血紅的顏色和吶喊的聲音。落華城外,分明已是人間地獄。
大梁的將士謹記着羅青桃的吩咐,即使在混戰之中,也沒有與西楚一人交鋒。
甚至,有意無意的,他們還會當着南越將士的面,向西楚施幾次小小的援手。
而西楚將士恨的是南越,一時不願腹背受敵,也就沒有着急對大梁出手。
於是戰場上的局勢,明明白白就成了樑、楚兩國合擊南越。這個“同盟……”,算是坐實了。
第四天的早晨,南越掛出了白旗。
落華城,圍解。
三國將士俱是精疲力盡,看到白旗的那一瞬間,幾乎同時癱倒在了地上。
沒有人殺回馬槍,也沒有人鳴金收兵。從將官到士兵,所有人都已透支了所有的力氣,只剩一雙雙無神的眼睛望着天,齊齊在心中嘆一聲:“還活着。”
此時此刻,即使身旁躺着的就是剛纔還殺得你死我活的敵兵,也不會有人再上去補一刀了。
當然,有許許多多的人,這一躺下就再也沒能站起來。
持續不斷的拼殺,早已將他們所有的精神和力氣消耗乾淨。此時忽然放鬆下來,支撐着他們活下去的那一分信念,也就斷了。
後來,打掃戰場的士兵們,遇到了一件咄咄怪事:許多死者的身上沒有致命的傷口,臉上也沒有痛苦之色,有的甚至還帶着微微的笑容,死得分外安詳。
在戰場之上,這種死法簡直太過詭異。於是不久之後軍中便流出了許多傳言,有說是這次戰爭得罪了天神的、有說是大梁將士請了神兵來相助的、也有說是大梁那個妖女用了什麼妖法邪術的……五花八門,不一而足。自然,這是後話了。
此時此刻,城頭上的大梁守軍居高臨下地看着城外的戰場,人人面色慘白,雙腿發軟。
這些人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卻沒有人見過這樣的打法。
他們目睹了整場戰鬥,卻始終沒有插手。一開始是因爲心裡有氣,後來卻是因爲膽寒了。
外面的那個女人,是魔鬼吧?
凌徹緊攥着雙拳,“開城門……”三個字就在嘴邊,他卻久久沒能說出口。
對羅青桃,他並不陌生。在京城的時候,他和那個女孩子打過幾次交道,總體來說是十分愉快的。可是此刻他真的有些怕見她了!
就在時間幾乎靜止的時候,從戰場的每一個角落裡,陸陸續續地站起了一些人。
他們身上穿的無一例外都是大梁的鎧甲,赤紅的顏色迎着朝陽,分外耀眼。
赤營!
也只有他們,可以在兩天三夜持續不斷的廝殺之後還能傲然挺立,還能從從容容地整合成隊,威風凜凜地走進南越的軍營,收穫屬於他們的勝利果實!
沒錯,赤營纔是羅青桃的殺手鐗。
拼殺時候以一當十的身手還在其次,羅青桃最看重赤營將士的,就是他們歷經無數次磨鍊鑄就的鋼鐵之軀!無論這場戰鬥進行到什麼時候,她都堅信赤營不會倒下,這纔是她最大的底氣!
戰場一角,霍紅英收劍入鞘,向羅青桃擠出一個微笑:“咱們,贏了。”
一直慘白着臉在後面跟了幾天的書呆子,此時忽然撞開礙事的親兵,驅馬衝到了羅青桃的面前,厲聲質問:“你高興嗎?用這種卑劣的手段取勝,你覺得很光彩嗎?”
“高興。光彩。”羅青桃語氣淡淡。
幾天下來,她的臉色也有些蒼白。但在書呆子的質問下,她依然背脊挺直,凜然生威。
書呆子微微一滯,臉上怒色更甚:“自古以來,戰場上的規矩都是擂鼓作戰、鳴金收兵,可你……這兩日三夜,南越鳴金十四次、西楚鳴金五次,你……你卻毫不理會,反趁着他們預備收兵的時機擂鼓衝殺,定要逼着他們不飲不食、不眠不休,累死在戰場上才作罷!世上……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惡毒的女人!”
羅青桃向霍紅英笑了笑:“紅姨,咱們該進城了!”
書呆子橫過馬攔在前面:“我在跟你說話!”
羅青桃心中有些煩躁,隨手在他所乘戰馬的背上抽了一鞭。
她卻忘了自己手中拿的是實打實的鐵鞭。這一鞭下去,戰馬嘶鳴一聲,原地打了幾個趔趄,竟然摔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書呆子狼狽地站起身,眼中竟蓄了淚水。
他扯住羅青桃的馬繮,一臉倔強地仰頭看着她,堅持要一個解釋。
羅青桃覺得有些好笑。
都說“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她也是直到此時才明白,原來“兵……”遇上“秀才……”的時候,也是有理說不清的!
鳴金收兵?
戰場之上,哪有那麼多的規矩?
就算真有那條規矩,她也要破了它!
世上的規矩有千千萬萬,她只信一條:死了的成爲冤魂,活着的得到一切!
也許在她之前,沒有人敢於嘗試這種連續幾天不眠不休的消耗戰,但這並不意味着先前的那些將領都是君子,只不過是因爲他們的手中沒有赤營罷了!
羅家將士作戰,從來不依定法,這又豈是讀死書的呆子能懂的?
眼看書呆子沒有讓路的意思,羅青桃擡手一扯,將馬繮從他手中奪了過來,勾脣冷笑:“我一向是兇殘狠毒、滅絕人性的,你是今日才明白麼?”
書呆子退了兩步,怔怔地看着她。
羅青桃雙腿一夾馬腹,坐直了身子:“走吧!”
戰馬邁着小碎步越衆而出,霍紅英等人隨後跟上,誰也沒有理會站在原地的書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