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並不知道羅青桃的心裡轉過了幾道彎。她從小宮女的手中接過玉梳,熟練地幫羅青桃挽起長髮,悠悠感嘆:“幾個月的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且喜如今撥雲見月,有情人終得廝守,也算是不曾白費了先前的那重重波折……”
羅青桃靜靜地聽着,心中微暖。
能不能長相廝守,她是不知道的。但至少此刻,一切尚好。
挽好了髮髻之後,九娘又向羅青桃笑道:“前不久宮裡選了幾個小丫頭上來,如今規矩也學得差不多了。郡主若得空,這會兒便叫她們過來磕頭吧?”
羅青桃沒有拒絕的道理,便依了她。
只見珠簾動處,一溜八個小宮女魚貫而入,個個低眉順眼,連大氣也不敢出。
九娘在旁笑道:“主子特地吩咐了,派到這邊來的都是最老實本分的孩子,您看看可還能入眼?如果沒什麼問題,就賜了名字留下來吧!”
羅青桃正要應聲,忽然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禁愣了一下。
那女孩子大膽地擡起了頭,向羅青桃咧了咧嘴,露出滿口白牙:“喂,沒想到吧?”
羅青桃呆了好一會兒才展顏笑起來:“確實沒想到--我們‘以天爲蓋地爲廬’的草兒小女俠,竟然會自尋死路地跑到這金頂牢籠裡來受拘束,莫非是糊塗了麼?”
草兒重重地“哼……”了一聲,抱緊了雙臂:“我還不是爲了你!你那麼笨,在宮裡被人欺負了怎麼辦?我想來想去,只好自己過來照顧你了!”
聽她說得頗像那麼一回事,羅青桃只好假裝很感動。
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多麼不願意在宮裡見到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丫頭!
除了意外出現的草兒之外,旁的小宮女都乏善可陳。羅青桃不願在她們身上費工夫,便一股腦兒交給了九娘去教訓,順便把她們全部都打發了出去。
珠簾落下的瞬間,草兒立時堆起笑容,一頭撞進了羅青桃的懷裡,尖叫着:“妖怪!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你說誰是妖怪?”羅青桃黑臉。
草兒擡起頭來,伸手捏了捏羅青桃的臉:“那麼難看的傷疤,沒幾天就好了,還說不是妖怪?你不用瞞我,我都知道的!”
羅青桃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無言以對。
草兒見狀大爲得意,又湊到羅青桃的耳邊,神秘兮兮地道:“你放心,我不會到處去亂說的!”
羅青桃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這丫頭不會亂說?她怎麼就那麼不信呢?
見羅青桃一臉的不以爲然,草兒不免有些委屈:“喂,我吃了那麼多苦頭,費了那麼大的周折才混進來,你就不能給我一個笑臉啊!”
“我不給你一頓板子就不錯了,你這個兩面三刀的臭丫頭!”羅青桃橫了她一眼,不客氣地道。
草兒鼓起了腮幫子,憤怒地瞪大了眼睛。
羅青桃只管穩穩地坐着,對小丫頭的臉色並不在意。
她知道宮裡挑選宮女的規矩是很大的。家世、人品、相貌、才藝、年紀、性情……林林總總的雜項,總要幾個月工夫才能查明白。草兒是一個流落街頭的孤女,連姓氏都弄不清楚,怎麼會順順當當地進了宮,又怎麼會恰好送到她這裡來?
自然是有人放水了!
看來,那混蛋還念着草兒當日通風報信的功勞呢!
想到這一層,羅青桃仍然覺得心裡有幾分憋屈。
草兒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於是小丫頭“嘿嘿……”地笑了一聲,厚着臉皮湊了過來:“喂,我說,還生我的氣吶?照我說你應該感謝我--要不是我幫忙,你這會兒還在靖王府的假山裡頭躲着呢!你想想啊,這會兒靖王已經有了王妃,你躲在府裡算是什麼?二房?外室?偷情?還是做賊?就算王妃不在意,你難道要躲躲藏藏過一輩子嗎?”
“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羅青桃彆扭地轉過頭去。
草兒依舊厚顏湊到前面來,賊笑:“怎麼,真的不高興?那就奇怪了!我明明聽說你進宮以來夜夜霸着皇帝不肯放,惹得六宮怨怒呢!難道那些傳言都是假的?”
羅青桃被她瞧得有些彆扭,只好板起面孔來,佯怒道:“你來宮裡,學的就是這樣的規矩?”
草兒“嘿嘿……”地笑了兩聲:“別裝了,我知道你心裡念着我的好呢!要不是我向皇帝透了消息,你哪有如今這樣錦衣玉食萬千寵愛的日子!瞧你如今這水靈靈嬌俏俏春光滿面的模樣,我就知道你在宮裡沒受委屈!你呀,得了便宜就別賣乖了!”
羅青桃竟被一個小丫頭說得啞口無言。
這樣說起來,這小丫頭出賣了她,她竟然還應該感恩戴德?
這個邏輯似乎有點兒不通,但羅青桃想不出其中有什麼不對。
思來想去,她只好把問題推到了君洛的身上:都怪那個混蛋太狡猾,竟然從小丫頭嘴裡套消息;都怪那個混蛋太心黑,竟然又故意把這個小丫頭放進宮裡來惹她生氣……
羅青桃覺得自己應該好好跟君洛算算這筆賬了。
這時草兒卻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喂,你想不想回靖王府去看看?我聽說靖王受傷了,這會兒是生是死還不知道呢!”
羅青桃心中一跳,立時便要點頭。
但她終於及時想起了這丫頭有多不靠譜,在最後一刻把點頭換成了搖頭:“算了。如今他身旁有王妃照顧,我出宮也不方便……何況我也不是大夫,去看也無益。”
草兒聞言大加讚歎:“嘖嘖……真夠絕情的!他爲了你招兵買馬預備謀反,連命都豁出去了,你卻連出宮看他一眼都不肯……”
羅青桃猛地坐直了身子。
盯着草兒的笑臉看了許久之後,羅青桃悄悄地鬆了一口氣,扳起了面孔:“若我再聽到你說這樣莫名其妙的混賬話,便把你送到馴獸場去喂豹子!”
草兒縮了縮脖子,卻沒有被她嚇住,依舊梗着脖子道:“你不信?還是假裝不信?你不肯去看他,究竟是因爲身份不便,還是怕看到他的用心、怕被他感動到、怕自己的心會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