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快就收起了這個念頭。
片刻之後,君洛的臉色已恢復如常。
他深深地看着羅青桃的眼睛,勾脣冷笑:“你以爲,這樣就能逃掉了麼?羅青桃,落到了我的手中,除非你死,或者我死,否則你永無逃離的希望!”
說罷,他的心中微微一驚:
這句話,與羅青桃剛纔說的毫無二致!
原來,他和她,在骨子裡竟是如此相似--這般決絕,這般偏執!
一定要這樣嗎?他在心裡暗問自己。
與此同時,羅青桃恰也苦笑着問道:“一定要這樣嗎?”
君洛抓住羅青桃的手,側身在牀沿上坐了下來。
羅青桃本可以推開他,但見他身子搖搖晃晃的,臉上蒼白得嚇人,一時便狠不下心來。
君洛面上一喜,勾脣微笑:“女人,你心裡還是有我的,對不對?”
羅青桃冷笑,別過臉去。
君洛的指尖輕觸着她臂上的傷痕,語氣是許久不曾有過的溫軟:“我知道你心裡有我。所以,即使你殺過我,我也無法責怪你。可是青桃,我可以爲你做任何事,只除了放你走!如果你執意要推開我、執意要遠走,我只有折斷你的羽翼,把你囚禁在這牢籠之中……”
羅青桃轉過臉來看着他,輕笑出聲。
對上那雙眼睛,君洛心尖一顫,慌忙低頭避過。
羅青桃見狀,笑意加深:“除了放我走,你可以爲我做任何事?”
“是。”君洛毫不遲疑。
羅青桃眯起眼睛,語氣嘲諷:“我不喜歡你做皇帝。你能爲我放棄這江山嗎?”
君洛微微一滯,皺起了眉頭:“可以。但不是現在。”
“我就知道。”羅青桃冷笑。
君洛用力攥緊了她的手,急道:“你知不知道,我若不做皇帝,你我早已屍骨無存!三哥如今還好端端地在睿王府中住着,父皇雖然退居康寧宮,卻仍在時時把控着朝堂,一旦有機會,他們還會捲土重來!青桃,當年洪家是如何迫害朝中忠良,洪昭儀如何在宮中興風作浪,你當真是一點也不知情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知不知道!”
他這番話說得急了,扯動了傷處,禁不住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他每咳嗽一聲,羅青桃便覺自己的胸口跟着痛一下,絲絲抽痛,揪心揪肺。
遲疑片刻,她終是忍不住坐起身來,小心地替他拍背順氣,又從牀頭小櫃上取過茶盞,倒了一碗熱茶給他喝。
君洛住了咳嗽,伸手接過茶盞,喜形於色。
羅青桃有些彆扭地別過臉去。
君洛大笑一聲,“咚咚……”兩口將茶水喝乾,依舊抓過羅青桃的手來握住,說什麼也不肯放。
羅青桃有心甩開,卻又怕傷到了他,只好彆扭地轉過半邊身子,一雙手就只好任他握着了。
她已很久不曾同君洛心平氣和地說話,是以今日今時,心中格外不自在。
話又說回來:她與君洛,似乎從未交心吧?從前所謂的兩情繾綣,說白了不過是戀姦情熱而已;到了後來一朝反目,箇中緣由甚至連她自己都有些糊里糊塗。
今日君洛忽然認真起來,羅青桃反覺得有些不真實。她甚至已經很難聽明白他的話,只好皺緊了眉頭,一字一字努力地思考他話中的意思。
這樣的狀況,讓羅青桃有些心驚:她雖然一向不聰明,也不該笨到連話都聽不懂的地步纔對!難道“笨……”也是一種病,可以一天比一天嚴重的嗎?
羅青桃搖了搖頭,甩掉那個奇怪的念頭,開始努力消化君洛話中的意思。
洪家的事,她是知道一些的。
那是君澈的母族。幾年前的一段時日,朝中很是動盪不安,不少年高德劭的官員因罪革職,甚至有滿門抄斬的。羅青桃記得,那段時日,父親的口中常常提到“洪家……”二字。只是她當時年幼,未曾放在心上。
如今細想想,連她姑母懿華貴妃在內,宮裡幾位生育過皇子的妃嬪先後辭世,連皇子也折損了好幾位……這些事情恰恰也是發生在那段時間之內!
那幾年,是大梁國的“多事之秋……”
可是那些“事……”,真的都是巧合嗎?
羅青桃思忖半晌,心中雖不明白,卻已開始惶惑不安起來。
因爲她忽然意識到,洪家老宰相雖然已在三年前辭世,但六部之中文武官員,姓着這個“洪……”字的還不知有多少!
何況還有洪家的門生、故舊……
所以,君澈雖然已經失勢,卻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死而不僵……”
羅青桃至此才知道,君洛雖然得了天下,可是那把冰冷的椅子,他坐得並不舒服。
可是,他什麼都不曾對她說過。
羅青桃垂下了頭,心中酸苦難言。
君洛最初要爭這天下的時候,她的心裡是明白的。
生在皇家,擺在眼前的路只有兩條,一條是“爭……”,一條是“死……”
所以那時她懂他。
可是後來--。
後來的她似乎變得極爲任性自私,滿心裡只恨他待她不似從前,卻全然不曾想過他的爲難!
羅青桃忽然想到,如果他娶駱可兒是爲了南越屬國的支持,她還可以如先前那樣恨他嗎?
她說不清楚。
恨或許依然是恨的,但……
如果他也有他的難處、如果他的心中,也不是完全沒有她呢?
羅青桃有些弄不懂自己的心事,只好繞開這個話題,依舊看向君洛:“你打算怎麼辦?”
君洛攥緊她的手,鄭重道:“洪家不除,大梁永無寧日!青桃,你給我幾年時間,待我把這毒瘤剷除了,還大梁一片海晏河清……到時我便同你攜手歸隱,四海逍遙!至於這天下,交與四哥接手也好,拱手讓與賢人也罷……可以放手的時候,我絕不會留戀!”
羅青桃怔怔地看着他,心中劇震。
她不曾想到君洛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禪讓?那是古時候的聖人才會做的事,君洛會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