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可兒眼中的淚珠瞬間滑落下來。
君洛沒有理會。駱可兒只好擦了淚,低低道:“這些日子,宮裡的事情都是芸貴太妃作主,我便是想要插手,也無處插起啊……何況昭烈郡主的事,我是在她離開幽蘭居之後才聽說的,那時京城裡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你不信我,無非因爲我是南越女子,可你不妨細想想,我何曾做過對你不利的事……”
“你確定,你沒有做過對朕不利的事?”君洛冷笑,神色冷厲,全無半分憐香惜玉的意思。
駱可兒瑟縮了一下,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君洛終於看向了她,臉上卻帶着嘲諷的冷笑:“看在南越國主的份上,朕一向對你的那些小把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你要知道,朕對你的容忍,也是有限的!”
駱可兒纖弱的身子猛地一顫,跪倒在地上。她仰起頭睜大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君洛:“在恭邸的時候,我確實瞞着你去見過昭烈郡主……可是那一次,我真的只是同她聊了些家常……”
君洛發出一聲冷笑。
駱可兒緩緩地垂下了頭。
沉默許久,駱可兒擦淚泣道:“我去拜訪過之後,郡主就離開了恭邸……這時間太巧合,你不信我,也是情理之中。可是皇上,我是何等樣人,你一向是知道的!從前你一直說‘可兒心地純善,是這世間僅存的一汪清泉’……如今你全都忘了嗎?我知道如今你的一顆心都給了昭烈郡主,我不敢再奢求你的愛情,可是你如今,連僅有的一點信任都不肯給我……”
“夠了!”君洛不耐地打斷了她的話。
駱可兒果然不敢再說,卻咬緊了脣,抽抽搭搭地哭個不住。
君洛退後幾步,走到離駱可兒稍遠一些的地方站定,冷笑道:“希望如今的你,還配得上‘心底純善’這四個字!駱可兒,朕給了你想要的東西,你就該安分守己!記住你的身份,青桃不是你有資格招惹的人!”
駱可兒閉上眼睛,以首觸地,低低道:“可兒從不敢忘。”
“那就好。”君洛冷笑一聲,拔腿便走,全無半分流戀。
駱可兒不甘心,猛擡起頭來急道:“你既不信我,又何必留我在宮裡!你說我未必‘心地純良’,卻還是叫我配藥替她調養身子,你就不怕我下毒害她嗎!”
君洛的腳步猛然頓住。
他緩緩轉過身來,冷冷地看着駱可兒,嚇得後者再次縮成一團。
君洛冷笑道:“你若敢讓她承受一分痛苦,朕便要從你的身上討還十分!駱可兒,你替她解了‘冷香髓’之毒,朕始終念着你的好處,但這不是你可以爲所欲爲的資本!”
駱可兒聽着他冰冷的話語,只覺周身寒氣侵骨。
她知道他是認真的。
她跟在他的身邊已有四年之久,他的性情如何,她早已瞭如指掌。
可是,瞭解又如何呢?她的路,從來由不得她自己做主的。聽着君洛的腳步聲遠去,駱可兒緩緩站起身,用帕子擦擦沾了泥土的額頭,神色莫名。
一個小宮女在遠處站了好一會兒,終是大着膽子走了過來,遠遠地屈膝行禮:“公主,三皇子的人帶話來了。他囑咐您說……”
駱可兒猛地擡起頭來,冷戾的目光嚇得小宮女渾身一顫,“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水湄閣,其實並不是一座樓閣。
那是一座極大的園子,假山、池塘、樓宇、迴廊……一步一景,宛如仙境。更有種種奇花異草、珍禽異獸遍佈其中,尋常人得見一眼,已算得上是一場造化了。
只因這座園子之中最惹眼的是一座十分小巧精緻的楠木樓閣,故而整座園子以“閣……”爲名。而閣子門楣上龍飛鳳舞的“水湄……”二字,出自“書狂……”端木相公之手,更是全園的點睛之筆,不知羨煞了多少想求端木一字而不可得的讀書人。
水湄。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那兩個字纏繞在舌尖,本身便是無盡的繾綣。
君洛推門走了進去,把隨行的小太監們留在了外面。
他的心中既歡喜又忐忑,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
他迫切地想知道她的近況,迫切地想知道她是否歡喜見到他……他甚至完全不曾想起,這十餘日的離別,是因爲她手中的利刃,刺進了他的胸膛。
他只願記得,她是他的妻,是他願意以一生去呵護、去守候的“伊人……”…
這樣想着,君洛便不由得翹起了脣角。
迴廊之中踏水而過,門洞之內穿花拂柳,石階之上足音清響,帷幕之後--。
帷幕之後,定然是佳人如玉。那女子多半是一襲紅衣,一舉手一投足、一個盈盈的淺笑,便佔盡了這世間的芳華!
決意建造這處園子的時候,君洛的心裡已無數次設想過在此同她見面的場景。
所以,他閉着眼睛也能想象出那帷幕之後,女子盈盈淺笑的畫面。
那月白的紗幔已經近在手邊,君洛脣角的笑容卻僵在了臉上。
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在紗幔的另一邊:“你……何必自苦如此。”
君洛下意識地抓住紗幔,卻沒有了撩開的勇氣。
他清楚地記得,這一道紗幔的背後,便是內室了。
冷魅在他身旁追隨多年,做事一向極有分寸,這一次怎麼會如此放肆,竟敢走進她的內室中去!
究竟是那個奴才膽大妄爲,還是……那個女人不知檢點?
君洛無意識地攥緊了雙拳,胸口傷處尖銳地刺痛起來。
這劇痛似乎是在提醒他:那個女人,恨他入骨!
他一直知道她恨他,可是先前他並不十分擔心。畢竟,即使是在拔劍傷他的時候,她的眼中也帶着絕非作僞的傷慟,顯然是有無盡的苦衷。
他想,她的心裡是有他的。
可是此刻,君洛終於意識到,他還是高估了自己在那個女人心中的地位。
隔着兩道紗幔,他聽到了他的女人的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起伏:“我與那人的這場恩怨,是不可能化解的。除非他死,或者,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