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夫大計第八記:公子無情始是計。
第八輪:勝負難定
那女子已經發髻散亂的不成樣子,衣襟也被人扯破了,臉上也有泛紅的手印。可是她再也顧不得,只在一旁驚恐的尖叫。旁觀的人撐着油紙傘小聲議論着,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爲她說話。
柳不歸看見當歸倚在牆角,雙手捂着嘴,像是在小聲嗚咽着。她像是已經再站不住,順着牆角滑坐下來,渾身顫抖。屋檐上的水一滴一滴的滴在當歸的額頭上,濺起無數的小水珠。
當那人喊着三的時候,柳不歸看到當歸像是驚弓之鳥一般,嚇得瑟縮了一下。
當那人喊出二的時候,柳不歸看到當歸的指頭摳進了牆縫,指甲盡斷,血流如注。
柳不歸心頭突然不忍,掏-出了身上最值錢的幾樣東西就要狂奔過去,但是他生生地止住了腳步,因爲他看到在那人喊一的聲音還沒有落下來的時候,當歸已經赤腳跑了出去。她大聲地喊着:“母親!”
這聲音之大,迴盪在空中,久久不散。那種撕心裂肺的叫喊,扯得人心頭生疼。柳不歸突然很想念他的母親。他從沒有想到,有一天他也會這樣思念自己的母親。
最終,刀還是沒有落下去。
只是那婦人已是被嚇昏了過去。柳不歸看到當歸拿了一個裝的滿滿當當的錦囊砸在那劊子手的身上:“五百兩,一分不少!你們都給我拿着錢滾!”她幾乎是咆哮着吼完了這句話,誰又能想到一個秀氣的女子竟有如此竟能發出這樣大的聲音,那劊子手幾乎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扔了菜刀,抱着錢袋罵罵咧咧地往賭坊裡去了。
圍觀的人見再也沒有好戲,也差不多散了。
雨還在下,當歸因爲狂奔而散落下來的頭髮因爲被雨水打溼粘在臉頰上。她低頭看着那婦人,最終沒有扶起她,而是轉身離開了。像是用盡了力氣一般,她只能扶着牆邊行走,滿步蹣跚。
柳不歸站在不遠處,默默的看着,眼裡流露出的是那種赤-裸裸的豔羨。
當歸走遠以後,他走到那婦人面前,抱起了還在昏迷中的婦人,將她送進客棧,又付了銀子,打點好了一切,轉身往回宮的那個方向走去了。
當歸只道這一覺睡得很長。
自八歲起,當歸就就很難得安睡到天亮了。
皇宮一切追求富麗堂皇,一切追求最大的舒適感。尤其是經過了昏君的主宰,皇宮簡直被打造成了最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
所以,昏君還是有那麼一點用的。
但畢竟是皇宮,歷史上最多人死於非命的地方,說白了就是一個光明正大的鬼城。而且這個鬼城還有繼承製,其實說白了就是類似於一個詛咒,某一家子得世世代代的守護着鬼城。
他們的使命結束於新的詛咒者出現,也就是我們俗稱的改朝換代。
當歸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每天都在這鬼城睡得像個死豬。
所以,一夕安寢,倒也是當歸求之不得的。當歸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這一睡竟睡了三天。
當然,這也是後來良辰告訴她的。
現在的當歸,只是緩緩轉醒,覺得眼皮還很重,怎麼也撐不起來。
口很乾,當歸張了張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天色還很黑,也不知是幾時了。
突然覺得身上被什麼東西壓的有點難受,不禁移了移身子。
難、難道是他?當歸突然覺得臉上有點燒。
當歸這一動,便驚醒了那人。那人緩緩撐起了身子,藉着昏暗的光一看,原來是良辰。當歸自嘲,她以爲柳不歸是誰,會是那些戲本子裡不眠不休的照顧心愛之人的男人麼。
顯然不是。
他可以溫潤的笑着向你伸來一隻手,卻不會拉起泥潭中的你的那種男人。
更何況,當歸有自知之明,自己怎麼會成爲他的心愛之人呢。
良辰見自家女帝終於醒了,寫滿倦意的臉上馬上綻出了笑容:“陛下!您醒了!”當歸沒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良辰。
良辰不是奸細。
當歸不知道爲什麼自己這樣肯定,只覺得在看到了良辰的一瞬間,就這麼認定了。
這並不等同於所謂的冥冥之中的暗示,這其實就是通過眼神或者別的小動作而達成的某種因爲彼此的熟悉而建立起的一種特殊信賴。
“幾時了?”當歸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的如同風燭殘年的老婦。
這時良辰已經端了一碗水來,扶當歸起身喝了。
“卯時。陛下,居然病成這樣還在卯時起寢。您這幅樣子,就是想要上朝也去不了啊。陛下,您不必這樣刻意要求自己的,這早朝誤個一兩次也不會出大事兒呀。奴婢不懂那些政治的,奴婢只知道,奴婢看着您這樣心疼。”良辰皺着眉說完了這些話,又扶着當歸躺回牀-上。
當歸點點頭,又啞着嗓子問道:“朝政呢,誰在主持?”
良辰嘆了一口氣,只道自家女帝脾氣倔的跟頭牛似的,自然是聽不進勸的。只好老實回答:“無人上朝,皇夫大人只收了摺子。”一聽無人上朝,當歸這才放下心來。但一想到他已經開始閱摺子了,當歸的手又不由得緊握成拳。而後又慢慢鬆開了拳頭,閉上眼貌似假寐。
不多時,宮門口微微有些響動,良辰看了看靜躺着的女帝,爲她扯了扯被角,起身出去了。
良辰一出宮門就看到憑欄而立的柳不歸。良辰緩緩走過去,一福身:“殿下,奴婢爲您送進去吧。”說罷,瞟了瞟柳不歸手上提着的食盒。
柳不歸這纔回過頭來,嘴角淺淺的勾起一個弧度,伸手拍了拍良辰的肩:“不必,我親自來就是。”就在良辰愣神的一瞬間,柳不歸已從她身邊繞過去了,徑直走進了上安殿。
良辰一嘆,浮君果然就是浮君,一顰一笑都能讓所有女人爲他情動,但任憑那些女子怎樣施展一身的妧媚,怎樣吐露一腔的柔情,他都不聞不問。
還在閉目養神的當歸完全沒看進來的人是誰,當然也懶得看,就張嘴吩咐道:“良辰,我要吃那個。”一雙手扶着當歸坐了起來,當歸閉着眼微微一皺眉。之後,嘴裡就塞進了兩顆蓮子糖。
不一樣的感覺,不是良辰。是他。
當歸含着蓮子糖含混不清地說着:“不歸,沒想到你倒是猜得出我想要什麼。”說着,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聽到柳不歸在耳旁一聲輕笑,隨即又聽到他微微有些沙啞的聲音說:“張嘴,喝點水。”當歸湊近臉就着那碗喝了幾口水。才喝完,又是一張柔軟略帶竹香的巾子覆上當歸的臉,溫柔地擦乾了脣邊的水漬。
“怎麼,這幾天你也沒睡?”當歸說着突然睜開了眼看着眼睛周圍略略有些青紫的柳不歸說。
柳不歸彷彿沒聽到當歸的問話一般,拿玉湯匙舀了一勺蓮子羹送到當歸的嘴邊,看着當歸喝了兩口才不疾不徐的說:“是。”
當歸臉上瞬間溢滿了奸計得逞般的笑容,一張小臉上寫滿了得意和探索的趣味:“莫不是因爲擔心我?我才一醒來就送了熱羹來。這羹怕是時時煨着怕我醒來的時候涼了吧?”
柳不歸又餵了她一勺蓮子羹,表情波瀾不驚,依舊淺淺微笑着,如同暖陽:“不是。我沒睡是因爲批摺子。”
他一頓,掃過當歸逐漸拉下的臉,接着說:“這羹是良辰命人煨着的,我只是順便送來了,不敢居功。”
當歸微微低下頭,掩飾住眼眸裡的落寞,臉上硬扯出了笑容,彷彿玩笑般的說着:“翩翩公子偏偏不解風情,多少女子愛慕你,你卻是連句花言巧語也不會。嘖嘖,真真是實誠的過分了。”
柳不歸依舊笑着,沒有回話。當歸也一時無語,靜靜地坐着。
“你們都出去。”柳不歸突然開口,只等着一旁隨侍的宮人們都出去了,柳不歸用兩隻修長的手指敲着一旁的矮几,用極低的聲音說:“我想聽那吳氏的故事。”
不知怎地,當歸在柳不歸的眸子裡看到了不加掩飾的豔羨。
當歸擡眼看了看柳不歸,調笑說:“原來你倒是關心我的事的。”
柳不歸瞟了當歸一眼,沒有回答。
當歸臉上的笑容更甚,權當柳不歸不回答就是默認:“這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想知道,我自然說給你聽。這還得從我爹說起——”
當歸的老爹算是宗室裡比較窩囊的一個了。
總之,也就是宗室間相互宴請的時候出現的概率最高,反正朝堂上是見到當歸她老爹的最大可能性也只有在夢裡。
但是,當歸的老爹名聲倒是不錯的,只因與其夫人恩愛的程度那是出了名的。
當歸的老爹連個妾侍也沒有,這在宗室裡是極其罕見的。但因這罕見也鬧了個笑話,無子。
成婚十多年了,居然他的夫人連個女兒也沒生下。
這夫人倒是也是出了名的賢良淑德的,終於有一天把自己的夫君灌醉了,把自己孃家帶來的一個侍女送進了夫君的房間。
都說這酒不是什麼好東西,更何況這酒裡也不知道加了別的東西沒有,反正結果可想而知,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但奈何這夫妻情深,那個侍女也沒撈得個妾室的位子,只拿了沉甸甸的銀子出了府。
當歸是獨女,一切的答案不言而喻。
這些是當歸八歲的時候才知道的。就是昏君下令要當歸逼死自己的父母的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