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蕭然

“啊……對啊……”被鳳歌一提醒,金璜也想起來了,整個人心裡咯噔一下,“難道,真的是……”

鳳歌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的希望,自己只是太過多心,不然的話就麻煩大了……

“不好意思啊,麻煩兩位稍稍的讓一讓,在下一直沒減肥,身材過大,無法擠過去,對不住,對不住。”在休寧城門口,鳳歌與金璜之前在山間遇到的那個揹着長形兵器的男人本來打算晚上可以到城裡投宿,卻沒想到,連門都沒進得了,就遇到了之前玄揚道人的同樣遭遇,兩個人,就這麼筆直筆直的站在大馬路中間,看起來來者不善,全身上下都透着殺氣,雖然那個漢子客客氣氣的請他們讓路,他們卻一丁點讓開的意思都沒有,依舊堵在那裡。

“你身上有如此重的血腥氣,一定不是平常百姓。”其中一人向前走了一步,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瞪着那個漢子。

“哎,我只是來找人的,不是來找你們的,最近休寧城附近不是出現了不少怪物麼,在下爲了自保,殺了一些怪物而已,可不敢殺人,放心,否則我怎麼還敢進城呢。”那個漢子依舊客客氣氣。

“你到處殺人,還敢說這種虛僞的!我看你是壽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煩了!”那個人聽見之後,越發的氣憤難當。

揹着長形兵器的男人聽到這裡,忽然臉上的神色輕鬆了許多,反手將背在身後的那柄長形兵器慢慢取下來,握在手中,慢慢將罩在那個兵器上的麻布抽掉,露出了一柄巨大的長刀。

“看來,你們是控制石的主人?”漢子微笑着,似乎對面前兩個手持長劍的男人一點都不害怕,“早說啊,我就不用跟你們虛僞的客氣來客氣去了,真是,把我今天的套話都用完了。”

你們好,認識一下,在下是靈樓十八衛之一的蕭然。

來來來,讓我們一決生死。

在江湖上混過飯,在刀口上舔過血的人,只要不是聾子瞎子,就會知道蕭然這個名字,倒不是因爲他是很難加入的靈樓十八衛的一員,而是蕭然這個人本身就很是與衆不同。

“特別講義氣。”這是認識蕭然的人給出的統一評價。

蕭然人並不如其名,當初範經略范仲淹曾寫下《岳陽樓記》,中有一句“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說的是那悽悽慘慘慼戚的悲哀景象,可是蕭然這個人,打小就是一個超級熱心腸,貓上樹下不來了,狗鑽洞被卡着出不去了,或是誰家小孩掉井裡了,還是誰家竈臺起火了,就連小販短斤少兩與顧客發生爭執,他都要跟着後面看,不僅僅安於做一個麻木的看客,還積極參與,上樹救貓,挖洞救狗,身上拴根繩子就去救小孩,寒冬臘月把自個兒身上給潑溼了跑去救火,認真聽取小販與顧客雙方的說詞,進行復秤。

也正是因爲這樣,他的輕功值,武力值,都特別高,否則早就因爲多管閒事給人打死了。

之後,他在十五歲那一年,因爲實在是太多管閒事,被人圍住,差點小命不保,是杜書彥路過,出手救了他,還帶他回去治傷,因此他對杜書彥死心塌地,鞍前馬後,願效犬馬之勞,杜書彥見他心地良善,在考查了幾番之後,便將他收入靈樓,十六歲時在邊境執行任務時,立下了赫赫戰功,就在幾年前與北燕的那次大戰時,第一個衝上戰陣,在萬馬軍中取對方上將人頭的,就是他,這幾年下來,蕭然和他的同事們經歷了不計其數的慘烈廝殺,國與國之間的大戰不多,但是,自古以來,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鬥角,就有暗中見不得光的交易勾當,還有看當今太平盛世不順眼,存心顛覆的。

在一次,蕭然發現了一處陰謀叛亂起兵的密謀之地,身旁的人不慎暴露行蹤,他與同僚一起被對方包圍,同僚全部殺死,他殺出一條血路,逃得一命,卻也在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數十道傷疤,幾乎沒有一塊好肉。

可以說,蕭然能走到今天的地位,是靠自己的命,自己的血,還有那一點點的運氣才能得到。

當初他被提拔爲靈樓十八衛時,聖上親自賜他“忠勇無雙”這個封號的那天,蕭然自己是沒有什麼特別感覺的,內心裡唯一高興的,就是自己每個月的月俸一下子漲了許多,可以養活在那一天死去的同僚們的遺孀。每個月的俸祿一發下來,他就急急的捧着所有的銀子,挨家挨戶送過去,只說是朝廷發下來的撫卹金。

他對所有人都好,就是對自己不好,至今不曾婚娶,連一個曖昧對象都沒有,吃住都在靈樓裡,衣服也都是靈樓每年發的制服,整個人完全沒有消費慾望,所有的錢,都撒給了別人,偶爾朝廷沒有及時把俸祿發下來,他還得厚着臉皮跟同僚借錢送過去。

如果非要說成爲靈樓十八衛之後,對他的個人生活有什麼影響,也只是所有認識他的人,都不會再直呼其名,見面打招呼的時候,都會客客氣氣的稱他爲:“蕭然大人,或是掌劍大人。”

前幾天,就是這個月的第一天,杜書彥召來蕭然,告訴他,將要交給他一個任務,那就是將靈樓裡的叛徒給清理掉,蕭然一臉的懵逼,愣了半天才眨巴眨巴眼睛:“唉?內部清理門戶的事情從來都不是我處理的嗎,這麼跨職責辦事,會不會被刑堂的人罵我撈過界?”

“那個叛徒就躲在東南方,你從這裡過去,很遠,而且要找人,又得再找上一陣子,朝廷可以大大方方的給你安排一筆差旅費,你高興呢,就省着些花,多的就自己留着,不高興呢,也能吃點好的,喝點好的,強似你在這裡天天吃的這般清淡,知道的是你沒錢,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出家了。”杜書彥說着這些話的時候,眼神與臉上都大大的寫着“同情”兩個巨型隸書:“以及,所有人,包括當今聖上都知道你跟那個叛徒過去的交情一直都很不錯,這也是給你一個擺脫關係的機會。”

“既然杜樓主已經知道了我與那人的交情,那麼,對不起,卑職不想接這單活,這麼多年來,爲了靈樓,多少兄弟玩命打拼,死的死,傷的傷,直到今日,樓主也不肯放過一個已經洗手不幹的人嗎?何必咄咄逼人呢?”

“忠勇侯,這是聖上的口諭。”杜書彥淡淡的丟下一句話,沒有再多做任何解釋,便轉身離去。

蕭然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身子緩緩下落,直至雙膝跪地,慢慢彎下腰,以額觸地:“屬下……領命……”

是啊,自己早已經不是那個可以任勇任俠,自由按着心思辦事的蕭然了,現在的自己,是忠勇侯蕭然。

是有朝廷封任的忠勇侯。

他的行李一向簡單,不過一兩件衣服而已,又拿起了牛皮製成的水袋纏在腰間,蕭然背上了自己那把長長的寬刃刀之後,便立時出發上路,果然,這一路上,遇到了許多身體內嵌有控制石的妖化的人與獸,蕭然似乎也並不着急趕路完成杜書彥交待的任務,四處走走逛逛,高興了就殺幾個妖獸,還會管管別人家打老婆,或是街上頑童打鬧的事情,慢慢的攢了不少控制石在自己口袋裡,他也不着急回去賣錢,只是秉承着靈樓一向的安定天下的宗旨而已。

當然,能攢着攢着賣掉也好,張大哥的兒子小六兒也長大了,上次去看,褲腿都縮到小腿肚上了,哎,小孩子長的就是快,一天一個樣,感覺天天買衣服都跟不上他長個兒的速度,李二哥的兒子小勇也該去念書了,李二哥當初活着的時候時常說,不能再讓孩子跟自己一樣,是一個赳赳武夫,目不識丁,只知道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他想讓自己的兒子讀書、識字、明理,如果能再考上個狀元,提筆成書,丹青妙手,那簡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文人始終纔是本朝最關注最體貼的,最高身份的武將,都不敢對低他一級的文官吹鬍子瞪眼,輕則被文官羣起而攻之的嘲諷,而且還是他聽不懂的那種嘲諷,重則被聖上斥責侮辱斯文。

“沒意思,太沒意思了。”這是李二哥那會兒常說的話,“你說我們做了什麼孽,怎麼就出力不討好了,他們那些文臣只是在殿上搖脣鼓舌,我們卻在前線玩命殺敵,血肉橫飛,換來幾個軍功,還能被那些眼紅的酸書生給一筆勾銷,你說有意思嗎?”

李二哥曾經大破敵陣,回朝之後,還大破了幾個陰謀,讓數場足以顛覆江山的大災難消彌於無形之中,可是,就是因爲這樣,所以臣中有些文臣在靈樓上表爲其請功的時候說,那些都只不過是小事,被他查到也沒什麼,就算將來發展,也不會有什麼大礙,現在根本就看不出他的功勞有多大。

也就是說,在他們眼裡,在災難發生時的奮勇纔是功勞,而提前做好預防則是一文不值。

杜書彥對這些人也不可謂不心寒,只是他每每向當今聖上進言,聖上都說靈樓本就是秘密的組織,這些人還是少見光爲好,名與利,只掙一頭,要名,只會出風頭後,成爲衆矢之的,還不如悶聲發大財。

然後,每年給靈樓的撥款又多了幾十萬兩。

杜書彥將這筆銀子分了不少給樓中的人,但是,雖然有錢,也不能消去他們心中的不滿與憤恨,畢竟人不是老鼠,誰願意做一輩子陰影裡的人呢。

本來晃來晃去,打算把日子混過去就算了,就說自己找不着,蕭然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他已經在休寧城裡晃了幾天,三分認真,七分放水的假裝打聽那個叛徒的消息之後,就高高興興的準備無功而返,誰知道,大清早的,竟然就被人擋住了去路,那兩個特別裝逼,特別拉風,姿勢擺的特別好看的人,讓蕭然看見他們的第一時間,還以爲這是自家杜樓主嫌棄他辦事不利,不想給他報銷差旅費,所以專門派來殺掉他的殺手。

其實,如果對方真的是杜書彥派來的人,或者說,是當今聖上派來的人,蕭然都一點沒有壓力,他在混吃等死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會有這麼一天,一來是靈樓從來都是規矩很重的地方,別看杜書彥是一個謙謙君子,逢人便帶三分笑,說話和軟,從不與人起爭執,實則使命必達,他下的命令,所有人,都必須不折不扣的去完成,否則,就算刑堂的殺手辦事不利,他也要千里迢迢追到那個人的身邊,帶着無奈和溫柔的笑容,用手中那把赤紅色的異形長劍胭脂淚,給對方身上添一個大窟窿。

其次,他之前在山裡轉悠的時候,一擡頭,曾看見頭頂上有白鴿飛過,那不是普通的白鴿,蕭然一眼就認出,那是靈樓白羽的身份標誌,嗯,雖然,那是正忙着趕回靈樓述職的白羽,人家壓根沒打算跟他聊,最好別碰面,以免影響回京的日程,結果當時蕭然就誤會了,認定杜書這是在派人監視自己,他也很認命,已經用朝廷的俸祿白吃白喝瞎逛這麼多天了,結果連那個叛徒的一點消息都沒打探到,而且,竟然還準備就這麼回去了,那麼被杜書彥在這裡直接幹掉,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把這個混日子的手下在這裡幹掉,總好過等朝廷的審計部門入駐靈樓,一筆一筆的查賬要來的強些。

直到對方表露了身份,身上有控制石的人,那就不是人了,那一瞬間蕭然就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了,殺殺殺。

很久以前,在蕭然剛剛入門的第一天,老同事們就不斷的耳提面命着一句話,這也是靈樓工作者數十年來的規矩,從沒有變過。

那兩個黑衣蒙面裝逼的人,最後看到的景象也只不過是轉瞬即逝的美麗,蕭然手中的寬刃刀,披光帶風,在他手中舞做一團,如滿月升空,又如明鏡照影。

那般如霜賽雪的燦爛光輝,可稱得上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美景。

只不過,凡是見過蕭然刀光的人,沒有一個可以活在世上。

下一刻,就是單方面的屠殺了,他們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出手的機會,瞬間,那兩個人就翻倒在地,由於蕭然出手太快太重,那兩個人的肉身,就好像被無數把鋒利的刀刃切成了肉泥一般,紛紛落在地上,根本看不出來那是什麼東西。

蕭然默默的擦了一刻鐘的刀,這刀好歸好,就是保養太麻煩,而且刀柄那裡設計的太過花哨,好看是好看,就是挺容易卡肉卡血,這個天氣慢慢的變熱,眼看着就要夏天,他可不想走到哪裡就被蒼蠅盯到哪裡,想着自己所到之處,都有蒼蠅嗡嗡跟着飛,那場面太過恥辱。

他收好了刀,又彎下身子,把落在地上那兩塊控制石給撿了起來,放進牛皮水袋之中,出來的時候,他完全沒想過,一路上竟然會遇到這麼多有控制石的怪物,不然,他一定帶一個大籮筐出來,白白糟蹋了這麼好的牛皮水袋,每次喝水還得滿世界的找杯子,也不方便攜帶,真麻煩。

蕭然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一大灘血肉,心中思忖,真是沒想到啊,休寧城附近竟然有這麼多帶着控制石的怪物,不是說控制石很難找到嗎,是誰這麼大方,給這麼多東西身上布了控制石,曾經自己的那位老朋友在這裡守着的時候,簡直就是男耕女織,一片和諧的世外仙境,沒想到,這才過了短短几年啊,竟然就已經變得好像魔鬼地獄一般。

認真的想了許久,蕭然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自己在山裡看到的那幾個少年男女,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不是太太平平的已經走出來了。畢竟那片深山真的很難走,就連自己都是兜了許久,才走出來,

其實蕭然真的不必爲鳳歌和金璜他們擔心的,因爲,就在他離開地上那灘血肉的時候,鳳歌他們已經走到了目的地。

就在昨天半夜三更的時候,被月神召喚出來的月影騎士們指引了找到路的方法,終於找到了綠柳村的位置,這綠柳村雖然是在山裡,不過竟然還有個象樣的客棧,進了村之後,什麼都沒想幹,直接就要了四間上房,各自休息,就連關林森,鳳歌也召他出來,告訴他在這種地方,就不用躲躲藏藏了,反正山這麼大,躺着也沒什麼意思,本來關林森還想堅持一下,被金璜一通奚落,說他連從血裡爬出來這種影衛的常見技能都不會,還裝什麼影衛,雖然一旁的月神努力的想要解釋,其實這真的不是普通技能,很難學的,要有天賦,還要有機緣什麼的,不過金璜只當它是從耳旁吹過的風而已。

連續走了兩天的山路實在是讓人疲憊不堪,就連一向精神好的不行的金璜,在清醒之後,都發現已經過了午時。

唯一清醒的是鳳歌,在宮裡,她從來都是睡得遲,醒得早,母后常常教育她,死後自會長眠,生前何必多睡,要把有限的時間,投入到無限的學習中去,開始鳳歌還聽聽,到後面也就不用聽了,後面就是母后勸她去睡覺,她也想去睡啊,可是根本就沒空睡。

每次朝會回來,都會被朝臣們塞了一腦門子的問題,然後還要根據朝臣們的話,自己進行分析,還要聽父皇評點她今天在朝會上做的迴應對不對,還有告訴她,哪位大臣是不正常的,哪位大臣是赤膽忠心只是腦子有點漿糊的,哪位大臣是在無形的拍馬屁,哪些大臣是一邊拍馬屁還一邊能做實事的,哪些大臣是一邊拍馬屁一邊在想着怎麼撬牆角的,哪些大臣看起來跟另一個大臣有仇,其實私下交好,無形中替他說話的……

都是學問!都要學,都要了解,處理完白天朝會上的那些內政之後,還有外交要學,除了外交,還有母后教她的謀算人心的技能,有時候父皇還會拿靈樓的報告突然冒出來,告訴她又發生了什麼事,再讓她結合今天在朝會上聽見的這個那個再來分析一下,爲什麼這個人當面是這麼說的,背面卻在做這些功夫。

唉,都是事兒啊,都是事兒。要是貪睡的話,只怕三十年都學不完這些東西。

每天能香噴噴的睡上兩個時辰,她已經感天動地的要感謝大神保佑了。

可惜就算是在睡夢中,她也時常被各種公文、報告、分析追着跑,根本就不得安枕,因此她吃的不算少,身形卻如此瘦弱,是有原因的。

另一個起的早的是關林森,那是他多年來的習慣了,睡覺輕,睡覺少,這是一個好影衛的基本素質。

金璜原本起的也早,自從月黑堂覆滅,她變成了自由職業者之後,不,也許應該說,是從她擔心吊膽的過了三個多月,結果發現過去的仇家沒有找過她,朝廷也沒有找過她之後,整個人就開始放飛自我,如果沒有搭理她,她能睡到日上三竿,起牀吃午飯,今天更是自由奔放,一口氣睡到過了午飯時間。

月神比她略好些,鳳歌推門進去的時候,月神已經起來了,坐在窗邊,不知道在收拾什麼東西,出門看見打着呵欠的金璜,她用嘲笑的目光看着他,然後鄙視的往嘴裡丟着乾果。

綠柳村村如其名,整個村子裡都是搖搖擺擺的垂楊柳,綠色的絲絲絛絛飛揚着,看着來就好像是最溫柔的情人的手,想要挽留心上的情郎,又像是美麗女子的頭髮,在風中輕柔的飄動着。

從客棧出來晃了一會兒,就看見路邊有一家挺大挺拉風的酒館,裝修精美,門口夠大,夥計夠精神,幾個夥計穿的衣服都是一樣的,嘿,還穿的是制服呢。

這種地方,一般物價都很高昂。

鳳歌與月神大大方方直接走進去坐下,再高,又能高到哪裡去,對她們來說,也就這麼回事吧。

月神的月影清音笛就這麼隨手放在桌上,一點都不覺得它過於晃眼,過於引人注意。

金璜認真的看了看幾個夥計的身材,感覺要是付不出銀子來吃霸王餐,自己也有把握打得過他們然後逃走,這才走進酒館。

鳳歌等金璜走進來,點好飯菜之後,眨了眨眼睛,示意了一下金璜,金璜先是一愣,然後才反應過來,起身去找掌櫃的東拉西扯的問來問去。

“月神姑娘,”鳳歌想了想,想着應該怎麼遣詞造句的去問才比較合適,還有哪些方便問哪些不方便問,不方便問但是一定要問的應該怎麼說,纔不會讓眼前這個小妞急赤白眼的上火生氣,最終,她開口問道:“你到底是從何處而來?”

月神擡起頭看着鳳歌,似乎有些不知道她想問什麼,鳳歌暗自嘆了口氣,把剩下來的問題給咽回了肚子,一則是即使自己問出了口,月神也不一定會說真話,第二,就算月神覺得那些事沒什麼大不了,可以說,從這幾天跟她吃住同行打交道的經驗來看,她也不一定能把事情說清楚。

於是鳳歌想了半天,想問的問題在出口前,變成了:“你從家裡帶出來的這把白玉笛,還是不要放在桌上,平白惹人紅眼,萬一有人存了覬覦之心,雖然我們並不怕事,但是出門在外,財不露白最好,省得時不時的還要打發一堆跑來惹事的小鬼,很煩啊。特別是,萬一村裡的什麼人跑去告了官之類的,還要跟他們費口舌。”

月神一臉的無所謂:“那就讓他們去告唄,告官府我又不怕的,不過是一羣整天混事摸魚的白癡而已。”

“打聽清楚了,旁邊就有一家是賣文房四寶的,一會兒吃完,就可以買一些宣稱回來,”金璜挺高興的跑過來,還沒來得及拉開椅子坐下,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四人不約而同擡眼望去,只見一隊士兵簇擁着幾個穿着官服的人大踏步而來,從領頭的人衣飾穿着來看,一定是一個特別有權有勢的人,再看他們腰間被衣服有意無意露出來的令牌,也暗示他們是可以在京城隨便哪個衙門口子裡走來走去都不會有人攔的大佬,認真的再看看他們的氣勢和身材,即不像是整天動腦子怎麼跟同僚撕逼的那種乾瘦風格,也不是舞刀弄劍的肌肉型男風格,而是挺着個大肚子,下巴眼看着都垂到了胸口,那富態的,一看就是日子過的太自在逍遙了。

“怎麼這麼多官府的人,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金璜閃着八卦的眼神,扒在櫃檯邊,似乎是在自言自意,其實也是在等着掌櫃的能接上這話碴。

店裡的掌櫃擡起頭掃了一眼,特別穩,神色輕鬆自在:“哦,沒什麼,那就是大內裡的內務府,哦不,應該叫光祿寺派下來的官員,今年又到了綠柳小餅的季節了呢,宮裡人經常吃的,我們這綠柳小餅啊,口感清香,入嘴綿軟,咬一口,整個就像是要化在嘴裡似的,每年都有很多官員也會來訂一些吃的,你們有沒有興趣?嚐嚐?我們店裡做的雖然不比朝廷定點採購的,但是味道也很好哦。”

“呃,哦,好吧,那就來點吧。”金璜嗯嗯啊啊的應了一聲,雖然不知道多少錢,不過顯然這頓不是自己付,那就隨便了。

鳳歌在一旁聽見,也鬆了口氣,總算不是因爲月神的笛子招惹的麻煩,只有這個萬惡之源月神卻一臉茫然的問道:“光祿寺?寺?和尚也喜歡吃這些零食?”

掌櫃很奇怪的看了她幾眼,鳳歌連忙說了一堆有的沒的把話題給岔開,掌櫃的纔沒有多搭理她,繼續低頭算自己的賬去了。

只是一旁的金璜急急忙忙的對月神解釋道,那個所謂的光祿寺,它不是寺,而是跟大理寺一樣的並列於五寺之中,顯然那是一個國家地位最高的衙門口之一,大理寺主管着律法與裁決,而光祿寺就像是一個大廚房,主管着壽宴與膳食,就爲了博皇宮裡的貴人們一笑,當然是恨不得把天下的美食都給找來,其他的五寺還有太常寺、太僕寺、鴻臚寺等等,這是很普通的常識,她怎麼着也得稍微記得一下,不然會讓人懷疑她是從別國跑來的奸細,到時候上官府去告她一狀,那可就麻煩了。

“不過從皇宮裡的人,還有那些大官們喜歡的食物,應該特別好吃,不然的話,那些人平時也是天下的好吃好喝輪着吃盡的,又怎麼會看得上這小小村子裡的一塊餅?”金璜見月神對自己的官職科普一點興趣都沒有,甚至還打了個呵欠,於是趕緊補充了一句。

果然,聽到這東西應該比較好食,月神就激動了,迫不及待的催着老闆快點把綠柳小餅給端上來,掌櫃的嘻嘻笑着,說那位姑娘已經下單了,彆着急,現在正在鍋裡做着呢。過了約摸一盞茶的時間,就看見店小二端着一隻白瓷盤出來了,他將手裡的瓷盤往桌上一放,那股香氣頓時將四個人包圍。

盤子底色是白色,上面還有紅釉描繪的彩色,綠柳小餅是在籠屜上蒸出來的,色澤翠綠,看起來有與江南的青團有幾分相似,與白底紅花的盤子在一處,顯得十分喜慶與富貴。

“掌櫃的,你們家挺講究擺盤啊,誰給設計的,真好看。”月神問道。

掌櫃的聽着讚美,卻幽幽嘆了一口氣:“唉,如果,我們能用得上明黃色的盤子就好了。”

“綠配黃?”月神歪着頭想像了一下那個顏色,雖然也不是很醜,但是那種黃綠黃綠的顏色,總讓覺得這是秋盡江南草未凋的蕭瑟感,不算很好看,還不如眼前這樣,綠柳小餅做的像葉子似的,跟紅花一配,多合適啊。

“黃盤子有什麼好的,一點都不好看。”

月神嘀咕着。

掌櫃的搖搖頭:“姑娘你有所不知啊,能用得上明黃色的盤子,說明那是皇宮御採,是那些貴人們都喜歡吃的東西,這要是傳出去,哎,小店也是臉上有光啊,大官們都是看着皇宮裡的風向轉的,宮裡的光祿寺在哪兒買,他們也在哪兒買,他們給錢又大方,哎,一出手就是成千上萬的,那家的餅價格是小店的十倍不止,可是有什麼辦法,人家就喜歡在那裡買!”

提起這事,掌櫃的就是一臉的痛心疾首,鳳歌聞言,淡淡的笑道:“雖然他家的售價是你的十倍,可是論利潤,還未必有你家的多哦。”

掌櫃的不解,擡頭看着她:“姑娘莫非是想說小店用的材料不好,剋扣質量?”

“呵呵,不是不是,掌櫃的,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皇宮遠在京師,離這裡好幾日的距離,你們這綠柳村又在山裡,如此難找,那麼,第一個進來村子裡找綠柳小餅的光祿寺人是怎麼就能從這麼多家裡挑中的那一家做爲定點採購呢,總不至於你們其他幾家的綠柳小餅味道與口感當真不如那家?”鳳歌淡淡一笑。

掌櫃的一拍桌子,滿臉的忿忿不平:“哼,我們店做綠柳餅的時候,那家小子還只不過是一個剛剛會走路的小娃娃,他就是吃着我家的綠柳小餅長大的,沒想到,他在我這做了幾日的學徒,就偷了我的配方,自己開店做老闆去了,不僅如此,竟然還成了皇商,特供皇家,連着那些大官們也跟着一起跟風,真是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天下哪有這個道理!”

鳳歌耐着性子聽他說完了這些,就笑着說:“哈哈,所以咯,爲什麼光祿寺會選中那一家呢,當然是有原因的,自古以來,負責採購的人就少得不有一些挾私的夾帶,如果不給足回扣,又爲什麼要在它家採購,而且如此這般的長期生意,除了回扣,只怕平時三節六日換季的孝敬也不少,說不定還要供給他們家的子嗣過來打秋風,光祿寺的人,眼界可不小,張口要的銀子就是幾百兩幾百兩,不給又不行,大不了下次換一家,對皇上稟告就說這家的料子做的不好了,皇上也不會太過追究,再說出這種風頭也沒什麼好,萬一哪天送進宮的綠柳小餅,在半途給人做了手腳,不說放砒霜鶴頂紅孔雀膽,哪怕是換個放變質的,讓那些宮裡的貴人們吃了拉肚子,那也是抄家滅九族的死罪啊,掌櫃的,你想過沒有?”

被鳳歌這麼一說,原本無比憤恨的掌櫃一下子就平靜下來,鳳歌所說句句在理,不由得他不信服,連連點頭,於是,他很大方的表示,多謝姑娘解我多年心結,這盤餅就當是送給姑娘吃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見笑見笑。

“看不出來啊,你還有這本事。”金璜壓低了聲音對鳳歌說。

鳳歌臉上的笑意收斂,冷冷的看着她:“誰讓你擅自作主點上的,你知不知道這盤餅要多少錢?!”

“嗨,一口餅麼,能要多少錢,撐死了三五十文錢不得了了,難道還能比京師裡醉仙樓賣的還要貴?”金璜毫不在乎。

鳳歌指着對面的白牆,牆上掛着一溜排的菜牌水單,擱在正中間的那塊牌子上寫着:“綠柳小餅一盤50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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