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行走的飛快,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關注牆壁上的掛鐘,七點五十的時候寬敞的沙龍大廳裡已經塞滿了人,端着盤子的侍從幾乎是從人羣縫隙間來回穿梭。
八點整的鐘聲響起,金色的機械小鳥從掛鐘內蹦出來開始唱歌。人們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大門口,心中默數。
門被猛的推開了,傳令官剛準備唱名,他身後的一個年輕人越過他直接衝進了沙龍。
“我要向大家宣佈個不幸的消息!帝國偉大的探險家、海軍艦隊艦長白令大人爲了帝國的榮耀犧牲了!”他的話立刻激起屋內的一片喧囂。
犧牲了!怎麼回事?不是航船已經到達港口了嗎?人們交頭接耳的談論着、詫異萬分。
那年輕人風塵僕僕,還帶着屋外早春的冷氣,他嘴角邊凍的青紫,臉上滿是哀痛。
“我是白令大人的副官,兩年前我們的艦隊抵達了西伯利亞的最東端,我們看到了海峽對岸的陸地!白令大人帶着我們登上陸地,那裡有土著人居住,是片有人煙的大陸!”年輕人聲情並茂的訴說道,“可惜大人在回來的路上得了航海病,沒能活着返回故鄉,這是我們海軍艦隊最大的遺憾!是我們整個帝國的損失!”說着他掏出手絹擦拭起眼角。
沙龍內的人們也跟着發出唏噓聲,多麼令人惋惜,英雄沒能親身獲取榮譽,含恨海外,可他的功績和榮耀是不容抹殺的,聽聞確實發現了新大陸,貴族們狂熱了,他們紛紛蜂擁上前與那青年攀談起來,一時間將大廳門口擠得水泄不通。
琳娜站在人羣后面仔細的打量那個青年,他大約二十五歲上下,身材魁梧,皮膚被海風吹成了古銅色,五官粗獷而性感,有別於溫室貴族慘白的面容,這是個歷經風霜的年輕人。此時他似乎已經擺脫了主人病死的悲痛,開始眉飛色舞的向好奇的貴族們描述起新大陸的情形。
白令,琳娜突然想起來了,白令海峽,亞洲和美洲大陸交接處的北海之地。這麼說白令大人就是發現白令海峽的探險者,他所謂的新大陸即是後來的阿拉斯加!那個遍地黃金的阿拉斯加,那個被沙俄帝國以每公畝僅兩分錢的價格賣給了美國的阿拉斯加!
自然礦藏豐富的西伯利亞被視爲貧瘠的流放地,蘊含大量金礦的阿拉斯加被賤賣給其他國家,哦,媽媽咪啊,沙俄帝國您還能更敗家一點嗎?
傳令官再度進屋通報,白女皇陛下聽說白令大人的逝世,十分悲痛,無法參與今天的沙龍了,請太子妃琳娜殿下主持今晚的活動,各位請自便吧。
人們的目光再度聚焦在琳娜身上,琳娜心中嘆息,臉上卻浮現出標準的貴族式微笑,她揮手示意沙龍正式開始,侍從們立刻端上準備好的美食和飲料。
魚子醬、牡蠣、松露想不要錢似的被送進來,各色巧克力糖粉甜品造型豔麗、玫紅色或者金黃色的雞尾酒被裝在小型口杯中,方便女士們飲用時不會蹭掉口紅……
也許不是所有人都會說,但幾乎所有人都懂得吃,瞬間沙龍內的氣氛火熱起來。人們端着酒杯聚在一起高談闊論;賣弄風情的交際花和男人坐在沙發上促膝而談;鋼琴旁又圍攏上輕佻的年輕人,也不知道究竟是音色好些還是彈琴的人姿色更佳。
琳娜忙着審閱侍從遞上來的菜單和酒單,主持一次沙龍並非輕鬆活,若是白女皇陛下自然有費伍德夫人爲她代勞,而琳娜只能親身審閱所有的目錄、更換人員和調整屋內的光線……
過了一會,尼爾也到場了,他這次挽着的女伴是黑森公主,忙碌中的琳娜瞥見了嘴角不自覺的抽動了兩下。
他們商量好的,在公共場合爲了避嫌兩人儘量減少接觸,尼爾也不拒絕其他女人的邀請,但是用黑森公主當擋箭牌?琳娜本能的覺得心中有點不舒服。
宮廷第一美男子的到來立刻引起了轟動,沙龍裡的女士很多,基本每位到場的男人都帶了個女伴,現在這些個女人紛紛甩下自己的伴當簇擁過去,圍着我們的美男子閣下沒話找話的攀談。黑森公主立刻打起萬分精神,像是維護領地的母獅般氣勢洶洶的瞪着其他的女人,她用扇子忙着拍打她們伸過來的不規矩的手,把靠的太近的女人不留痕跡的擠出去……一時間忙的汗流浹背。
尼爾越過人羣,給琳娜遞過個眼神,似乎在說:我也沒辦法。
琳娜歪着嘴巴冷哼一聲,擡着下巴避開了他的目光。
招蜂引蝶!最煩他這麼招人眼!
她安排好了後續的事務,走到大廳正中的沙發上坐下。那個白令大人的副官此時正面色難堪的坐在沙發上,人們對於探險的新奇感只有五分鐘熱度,再加上白令大人的逝世、白女皇的缺席,註定了他們此次遠行變成了較爲尷尬的事情:缺乏一個有影響力的人回來公佈探險成果,發現便成爲了種榮耀很快的被人束之高閣。
年輕人在幾番談論之後被冷淡了,貴族們聽聞他不過是海軍艦隊裡的一名副官,甚至都不是個貴族,立刻沒了興致。再加上艱苦的海上行程和與大自然抗爭對於生而高貴的人們而言絲毫沒有吸引力,他以貧瘠的言辭描述過幾輪新大陸的狀況後,立刻被人們拋棄。
琳娜揮手招來個侍從,挑選了一小碟松露和一杯深藍色的酒遞給了他,年輕人受寵若驚的站起身行禮。
“不用行禮,沙龍裡沒有等級。”琳娜笑着說道。
“我……我……我叫託尼,託尼沃爾茨,陛……殿下。”年輕人結結巴巴的說道。
琳娜輕輕的搖搖頭,笑道:“你看起來比我年長的多,又見過世面,怎的如此侷促?”
託尼聽她這麼說,方纔坐下來,他苦笑着對琳娜說道:“我第一次參加貴族聚會,貴族大人們以往從不拿正眼瞧我們的。”
“海上的磨難都淡然渡過了,這些人又算什麼?”琳娜笑道,“我倒是對探險很感興趣,你們發現的新大陸究竟什麼樣?”
說道新大陸,年輕人來了勁頭,他逐漸的放鬆下來,描述起他們船隊的偉大發現。
“……我們的船第二次到達那片海域的時候,難得海上沒有起霧,天空異常晴朗、陽光普照,就像是上帝將這片神聖的土地引導到我們眼前,從我們所在的位置用肉眼就可以看到幾十海里之外的陸地,以及陸地上白雪皚皚的雪山!後來我們的船停泊靠岸,那裡有紅皮膚的土著,和美洲大陸很相似,白令大人說這是神賜予我們沙俄帝國的新大陸!”
“的確很振奮人心!”琳娜點頭附和,“那後來呢?”
黝黑的託尼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他的眼睛像珍珠般閃閃發光。
“殿下!您不知道,那片土地有多大!我們雖然不懂土著語言,但是從當地人的比劃中大致可以瞭解,那片土地步行一年都看不到海的另一端!這不是個島嶼,的的確確是片廣袤的新大陸啊!”
琳娜笑了,當然是大陸,連着北美加拿大麼!
當然這話她不會說出口,她接着問到了白令大人的逝世,託尼黯然闡述了他的大人最後的悲慘遭遇:在回程的路上白令感染了航海病,他的牙齦浮腫四肢無力,最終在一個小島上停滯了幾個月後亡故,艦隊剩下的船員帶着他的遺體返回了帝國。
琳娜沉默了,說實話她對白令此人沒有什麼感覺,不過一個人爲了自己的理想付出生命還是挺讓人感動的。
託尼見她不說話了,猶豫了片刻,一咬牙脫口說道:“殿下,我這次回來不是要爲白令大人爭取什麼榮耀,大人臨終的時候交代過,個人榮耀算不得什麼,他爲了帝國的事業犧牲,死得其所。大人說帝國的艦隊一定要儘快開通那片海域,我們不能放棄唾手可得的領土!我們回航的時候船上逃跑了不少人,他們很快就會流竄到法國、英國等其他國家去。若是讓敵國搶先一步摘取了我們的成果,大人會死不瞑目的!”
琳娜聞言擰起眉頭,她望着年輕人意氣風發的臉孔,這就是理想嗎?熱血沸騰的理想?究竟是什麼樣的信念在支持他們爲了這個冷漠、短視的帝國宮廷拼搏生命?
琳娜對於沙俄帝國並沒有太多的感情,從入住冬宮到如今身居高位,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可她此時卻的的確確被年輕人的愛國熱情所感動了,以至於她不假思索的回答:“我會盡力而爲的幫助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