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一起走吧
寢殿內,除了永熙帝粗重的呼吸聲,以及宮燈內燭火燃燒的聲音,便再無其他聲響。
永熙帝像是在方纔的活動中已經用完了力氣,嘴脣雖然動着,但是卻沒有說出話來。
蒙斯醉安安靜靜地站着,比最合格的宮侍都還要沒有存在感。
他的臉上沒有蒙着白布。
整個寢殿內近身伺候的人,便只有他一人沒有做任何的防護,然而,彷彿老天厚待他一般,便在千防萬防的宮侍都染上了疫症,而他卻仍是平安無恙。
“我……這次……暈厥了多久……”永熙帝終於醞釀足了力氣說出了聲音。
蒙斯醉擡起了視線,看着她憔悴不已的面容,“昨日下午至今。”
永熙帝擡起視線看了看四周,“入夜了?”
“快午夜了。”蒙斯醉緩緩回答。
永熙帝看向他,目光柔和,“一天一夜……只是,我卻像是過了很長很長似的……”
蒙斯醉沒有接話。
“我一直在做夢……”永熙帝繼續道,“你知道我夢見了什麼嗎?”
蒙斯醉看着她,沉默半晌,然後搖頭。
永熙帝笑了笑,“我夢見了當年我們在雲州的那一年……”
蒙斯醉面無表情的臉龐起了波瀾,彷彿不願意再聽見這些話似的,他轉身便要走,然而方纔走了一步,便發現自己的手腕一直被她握着,他轉過身,卻來不及開口。
“那時候,我真的愛你。”永熙帝看着他道,握着他的手,始終沒有鬆開。
蒙斯醉眼波流轉,卻無法分辨出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因爲太過複雜,所以,無法分清,“爲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又是有什麼目的嗎?
永熙帝仍是笑笑,“我只是當年在應對趙氏之時用過虛情假意。”
蒙斯醉似乎不信。
“我知道現在或許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司慕涵並不在意,“在遇見你之前……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愛上一個男子……那時候即便我已經來了這裡那般多年,可是,有些事情,卻仍舊是接受不了……在我的設想中,我的人生,都已經被安排好了……成年之後,讓父君給我尋一個性子好的正君,然後在適當的時候幫幫五皇姐,等她登基之後,謀一份不好不差的差事,和正君生幾個孩子,等孩子長大了,我的責任也盡完了,老到了不至於引起五皇姐懷疑忌憚的時候,便再出京走走……等待走不動了,便安靜地呆着,然後,走完最後的一段路……
這樣的人生沒有任何的激情,也沒有任何的期待,然而,卻是平平穩穩的,很適合我……可是人啊,總是無法預計老天下一步會給你安排什麼……而我,在雲州,遇見了你……那般多人,那般多男子,可是我卻單單遇見了你,單單注意到了你,也單單將你記在了心上……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其實後來的許多次偶遇,都是我故意的……我想見你,再見你一次……我知道,或許這般沒有好結果,可是那時候的我便像是着了魔一般……一次又一次的……每一次我都跟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可是方纔分別,便又想着下一次相遇……
直到了最後,我心裡涌現了一個念頭,我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我想每天醒來都見到你,我想每晚擁着你入眠……從前設定好的安穩人生,成了我最想擺脫的……所以,那日再遇,我便不顧一切地想你表白……而你,雖然掙扎,但是卻最終點了頭……
那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最開心的時候,我彷彿覺得自己擁有了整個世界……當我輕輕地將你擁入懷中,我甚至感覺到了我的心都在顫抖……我一直一直很膽小,也懦弱,走向你,那是我做過的最出格的事情……可是,我從未後悔過……
我像是吃了迷藥一般,沉浸在了這種快樂的當中,甚至忘卻了我的身份,忘卻了我的危機,直到接到了父君的來信,我方纔不得不回到現實……我開始思考我們的未來,開始鼓起勇氣去面對將來的一切……我想你求了一個月,然後,回去求了父君……父君雖然擔憂,可是他卻應允了我的請求……可是我沒想到……”
“你說這些是想讓我更加痛苦更加悔恨嗎?”蒙斯醉看着她,可是淚水已經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甚至連她的模樣也看不清楚。
永熙帝的手緩緩地滑在了他的手背上,然後,五指張開,緊緊地扣住了他的手指。
冰冷冰冷的。
她卻分不清究竟是她的手冷,還是他的冷。
“和你在姻緣廟中分別之後,我便在酒館中買醉……一覺醒來,卻得知了京中鉅變,太女被廢,五皇姐召我回京……這樣的鉅變以及未明的前路,急速地將我從悲傷中拉了回來……也許,我骨子裡便是一個絕情自私又懦弱之人……那般深刻的愛戀,那般不捨的情意,卻及不上我對未來的恐懼……回京之後,我的腦海被各種的籌謀佔據,我想的只是如何在即將到來的危機當中保存自身……漸漸的,那份痛,開始麻木消失……我又回到了遇見你之前的狀態,過着原先設定好的生活……我迎了羽之進門,日子一日一日地過着,直到,阿暖的一點一點地撬開了我的心……”
“我的存在,就是爲了他嗎?!”蒙斯醉倏然厲喝一聲,淚如泉涌。
永熙帝沉吟了會兒,“你是你,阿暖是阿暖,甚至開始得時候……我接受他,是因爲我想走出因你而起的傷痛……”
“你以爲我會信嗎?!”蒙斯醉聲音有些歇斯底里,“若真的如你所說的,爲何我進門之後,你要那般對待我?!你以爲我眼睛瞎了嗎?!若是你接受雪暖汐是因爲我,那爲何我回來了,他卻仍是你心中最重?!那時候,你心裡究竟騰出了多少位置給我?!從我進門到你說你原諒我,我用了多少時間,我花費了多少心力?你知道我留了多少眼淚,我的心被傷了多少遍嗎?!即便是後來你原諒我了,可是,我卻始終無法真真切切地觸碰到了你的心!即使你對我很好很好,可是,卻始終變了!我自己理虧,是我自己先對不住你,所以,我忍着,即便我再難受再痛苦我也忍着!你移了情戀上了別人,我不怪你,可是你爲何要在我死心了之後跟我說這些?!你以爲我會信嗎?!即使你真的愛過我,可是,現在你的心裡對我還有愛嗎?還有嗎?!司慕涵,你有什麼目的便直說!即便要我的性命,我也會給你!”
永熙帝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着她,她的眼底似乎有晶瑩閃爍。
蒙斯醉也沒有說話,淚眼婆娑。
許久之後,永熙帝方纔開口:“我的愛,因你而起,那……便以你結束吧……”
蒙斯醉不明她的意思。
“若是朕死了,你……便隨着朕一同走吧。”永熙帝緩緩說着,她的視線,落下,落到了相互緊扣的雙手上。
蒙斯醉臉上綻放出了一抹淒厲的笑。
原來,是爲了這個!
“對不起……”永熙帝也笑了,卻說着最殘忍的話,“你的平穩人生終究是毀在了我的手上……我欠你的,下一輩子再還……”
一個時辰之後,水墨笑接到了消息,永熙帝同意改動方子。
得到了這個消息之後,水墨笑冒着夜色衝出了朝和殿,卻在半道上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後,伏地痛哭……
蜀羽之站在了黑暗的夜色下,任由着寒風侵襲身心。
……
次日,後宮中水墨笑和蜀羽之因爲永熙帝同意御醫的建議改方子而承受着錐心之苦,而在前朝上,一切都仍是風平浪靜。
只是這份平靜有些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下朝之後,司予述如同往常一般和內閣大臣在文淵殿內商議了當日的政事,處理完了之後,隨即便尋了一個藉口往戶部衙門而去。
然後,坦白地將西南大營的事情如數告知了謝淨芸。
謝淨芸聽完了這些消息之後的反應可想而知,她整整呆愣了一刻鐘,方纔尋回了一絲神智,然後,愣愣地盯着司予述,“太女殿下……這……這怎麼可能!?”
司予述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神色凝重地睨着她。
謝淨芸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似的,渾身冰冷,不過她也不是二十年前初入官場的謝淨芸,若是面對的是永熙帝,她或許會不知所措,可是,司予述未曾能夠擁有這個可以完全震懾住謝淨芸的能力,很快,她便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然後,快速地轉動了思緒,將這件事中的利害關係一一分析了一遍,然後,從中尋找一絲的生機,她攥緊了拳頭,看向司予述,“太女將此時告訴下官究竟意欲何爲?”
司予述嘴邊閃過了一抹淡笑,然後,端起了茶杯抿了口茶,方纔緩緩道:“謝大人是個明白人。”
“太女殿下,此時下官並未參與其中。”謝淨芸正色道。
司予述看向她,“謝大人有沒有牽涉其中並不重要,一旦此事傳開,那謝大人即便是清白也脫不了干係。”
謝淨芸自然知道這道理,“既然太女認爲下官是個明白人,那便也不如開門見山吧!”
“很簡單。”司予述沒有繼續繞彎子,“本殿希望在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謝大人和謝家都能夠站在本殿這一邊!自然,包括身處漩渦當中的謝將軍。”
謝淨芸笑道:“太女殿下,自從當年陛下下旨讓下官嫡女爲太女伴讀,下官便已經是和殿下綁在一起。”
“謝大人恐怕還不明白本殿的意思。”司予述繼續道:“本殿的意思是指謝大人,和謝家,整個謝家!”
謝淨芸沉吟下來。
“謝大人對謝家有多大的掌控力,本殿清楚,謝大人也清楚。”司予述緩緩道:“本殿希望謝大人能夠向謝家主曉以利害關係。”
謝淨芸看着她,“太女殿下,你如何能夠保證謝家不會被此事牽連?”
“雖然本殿不該這般說,但是,也無法否認,謝家的運氣很好。”司予述看着她,神色淡然,“若非母皇病了,此事一旦爆發,謝家絕對不可能逃過。”
“即使如今陛下病了無法處理此事,可是陛下總是會好的。”謝淨芸反駁道,不過話剛落,她的臉色隨即一變,“難道……”
司予述神色淡淡,沒有迴應她的猜疑。
謝淨芸頓時繃緊了心絃,若是陛下病情有變,那太女畢竟是下一任的帝王,謝家在這時候和她站在一起並不會吃虧,也唯有這般,太女方纔有把握可以壓下西南大營一事!“太女殿下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本殿已然讓人壓下了西南大營那邊的消息,絕對不會有一絲風聲傳出。”司予述道。
謝淨芸隨即道:“西南大營三十萬人,三十張嘴,總是會有錯漏的!”
“母皇的確曾經削減了西南大營的軍需。”司予述緩緩地說出了一句話。
謝淨芸驚詫,屏氣沉思會兒,謹慎道:“若是陛下安然康復,太女如何向陛下解釋?”
“在如今的情況之下,本殿這般處理是最好的方法,本殿相信即使母皇病癒知曉此事,也會贊同本殿這般處理,至於事後,即便母皇讓人查此事,謝家最多也不過是落得一個監管不力的罪名罷了。”司予述淡然說着,“西南大營每一年軍需所需的確是不少,然而,本殿也相信,這筆銀子還不足以讓謝家冒着株連滿門的危險去貪!至於監管不力的罪名,說大可大,說小也可小!”
謝淨芸道:“西南軍需一向是康王負責!”
司予述沒有就謝淨芸的話發表看法,繼續道:“當然,若是謝大人不願意幫本殿這個忙,本殿仍舊是會用相同的辦法來處理這件事,謝家仍是可以不受牽連。”
謝淨芸審視着眼前的女子,腦海中也分析着這件事的利弊,然而不管如何分析,最終的結論只有一個,唯有和她合作,她方纔可以躲過這一劫,這個結論不僅僅是因爲這一次的事情,或許在更早,便已經定了下來,“太女殿下,下官一直都希望能夠幫的了殿下,只是殿下一直以來似乎不願意與下官多做接觸。”
“本殿不是不願意和大人多親近,只是身爲儲君若是與朝臣太過親近,難免會落得一個試圖獨攬大權的罪名。”司予述笑了起來,“不過,有時候多交些朋友,倒也是件沒事。”
“如此,下官便多謝殿下願意交下官這個朋友。”謝淨芸也笑道。
司予述笑了笑,“本殿能得謝大人襄助,是本殿的榮幸。”頓了頓,又道:“此外,這一次西南大營的事情雖然於謝家來說是個極大的危機,但是,在本殿看來,危機同時也是機遇,若是謝大人抓住了,說不定還能更上一層樓。”
“太女的意思是?”謝淨芸眯起了眼。
司予述輕笑道:“雖說嫡長女承繼家業,但是,卻也不是沒有例外,況且,謝家主是個眼光長遠之人,定然會願意選擇一個能夠將謝家更加興旺的繼承人。”
謝淨芸聞言,眸光微微一沉。
……
而此時,在西南大營內榮王和白瑞也因爲軍需以次充好一事而鬧的很僵。
昨夜司予述出宮之後便立即讓人給白瑞傳去了書信,讓她依着她的計劃行事,白瑞自然也是贊同司予述的處理方法,可是,司予赫卻無法認同。
尤其是司予述居然還要坐實了永熙帝真的有削減過西南大營軍需費用一事。
這不僅是欺瞞了西南大營的將士,更是欺君。
甚至還影響永熙帝在軍隊中的名望。
司予赫原本可以忍着低調處理此事,可是,在得知了司予述的處理態度之後,便連這份忍耐也消失了。
“榮王殿下,你冷靜一些。”白瑞擰緊了眉頭勸着堅持要徹查的司予赫。
司予赫臉色鐵青,“冷靜?本殿如今已經很冷靜!”
“若是榮王殿下冷靜的話,便不會堅持徹查!”白瑞無法理解司予赫此時的態度,太女的處理方法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最好的方法,“榮王這般堅持究竟是爲了受了委屈的將士還是爲了你自己!”
“你——”司予赫怒目相對。
白瑞沒打算讓不,她很清楚若是讓步之後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後果,“榮王殿下,如今陛下病重,西南大營是唯一保證京城安全的軍隊,若是徹查此事,營中人心必定會不穩,其次便是此事牽連甚廣,一查下去必定會牽涉到許多高位之人,若是陛下平安無事,這般動盪我大周還經受的起,可是如今陛下這般情況,你便確定不會出大事情?!榮王殿下,鳳後讓你來西南大營是爲了確保西南大營能夠在京城出事的時候起到穩定一切的作用,而不是在這裡擾亂人心!”
“本殿很清楚這件事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也便是因爲本殿知道,本殿方纔無法認同太女的處理方式!”司予赫一字一字地道,“母皇染疫一事一直沒有定論,沒有知道爲何良貴太君會做出這般事情來,可是如今,本殿卻大概可以明白幾分!”
“追究陛下染疫一事是重要,可是也重要不過大周的穩定!”白瑞仍舊是堅持己見。
“母皇的安危便是大周的穩定!”司予赫厲聲道,“還是在你們的心裡,母皇的死活如今已經不重要了?!”
“榮王殿下——”
“良貴太君謀害母皇若只是爲了隱瞞西南大營一事,本殿可以不查,可以忍,可是,白大人你可以擔保,他們背後沒有其他的陰謀?!即便西南大營一事被查出來,孝王等人怎麼說也是先帝的皇女,母皇的手足,母皇即便再震怒也不會要了她們的性命,可是弒君,卻只有死路一條!你可以肯定她們單單是爲了隱瞞這件事而對母皇下手?!”
孝王是西南大營的軍需官,這件事要做成必定是瞞不住她!
可單單孝王一個是絕對做不成的!
兵部戶部都必須有人,尤其是在發放銀子的戶部!
剛好,康王便在戶部。
而下手謀害母皇的便是良貴太君!
這些事情連在了一起,便全部說通了!
良貴太君是在她確定了要前往西南大營巡視之後不久回宮的,隨後,母皇便出事!
司予赫如此無法贊同司予述的處理方式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那便是往前追溯,她也是永熙帝染疫的一個導火索。
若不是她提出要前往西南大營巡視,便不會引發孝王康王等人的孤注一擲。
還有便是……
禮王!
司予赫此時無法肯定這件事與她有沒有關係。
甚至太女,她也不禁生出了疑心!
她們爲何皇位究竟會做到什麼地步,她真的無法肯定!
最最重要的是,若是良貴太君謀害永熙帝一事背後還有什麼陰謀,那若是不查,將來的後果恐怕更加的難以預計。
“榮王殿下要爲了一個莫須有的猜測而將京城將大周置於危險境地?!”白瑞面色凝重,厲聲道,“榮王殿下可知道,如今陛下的病情日益危重,隨時都可能駕崩!”
“你胡說!”司予赫倏然動手揪住了白瑞的衣裳,面色扭曲,“你胡說!治療疫症的方子早便有了,即便母皇有危險但是也不可能真的出事!怎麼可能會日益危重?!”
她出來也不過是幾日罷了!
“是不是你們……”
“榮王殿下!”白瑞厲喝道,“即便太女有這個心,榮王殿下認爲鳳後會讓太女有機會謀害陛下嗎?還是榮王殿下覺得鳳後和太女已經狼狽爲奸?!”
司予赫渾身顫抖,卻沒有話反駁。
“榮王殿下,下官知道你對陛下忠心耿耿,更是一個仁孝之人,可也便是這般,榮王殿下更是要以陛下所想爲想!”白瑞聲色皆厲,“榮王真的想看到陛下二十多年打下了的江山毀於一旦嗎?”
“母皇不會出事!”司予赫猛然給了白瑞一個拳頭,厲喝道。
白瑞抹去了嘴邊的血跡,站直了身子,然後雙膝跪下,懇求道:“榮王殿下,下官也不希望陛下出事,即便陛下駕崩太女可以登基,可是經過了先前禮王在朝中的那番指控,一旦陛下因此駕崩,太女便可能背上一個弒君的罪名,禮王便有了機會向太女發難,殿下,禮王不是當年與陛下爭鬥的寧王,禮王的背後有蒙家,還有手握重兵的蒙君怡!即便鳳後手中掌控着傳國玉璽,可說到底,那玉璽也不過是一個死物罷了,若是蒙君怡真的有了異心,區區一個傳國玉璽如何能夠控制的了她?!榮王殿下,不管是太女還是下官,都不希望陛下在這個時候出事!”
司予赫臉色雖然仍舊是難看,但是卻沒有繼續動手。
“榮王殿下,你是大周唯一一個立有軍功的皇女,將來陛下出事,你便是太女身邊唯一可以幫助太女掌控軍隊平息可能出現的動亂之人!”白瑞懇求之餘不忘給予甜頭,“可若是軍隊不穩,榮王殿下即便再有心恐怕也無力!即使榮王殿下能夠平息因爲軍需一事而引發的軍心不穩,可是也需要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足以讓有心之人籌謀下手!下官明白榮王殿下心中的焦慮,可是榮王殿下不妨冷靜一想,不管是孝王還是康王,她們能夠謀劃什麼陰謀?單單是她們讓良貴太君下手謀害陛下便足以證明她們已經黔驢技窮了!”
司予赫繼續沉默,她的理智卻像是分作了兩派在激勵地爭執着。
“榮王殿下,西南大營一事是要查,可是卻也不急一時,正如榮王殿下所說的,陛下定然可以吉人天相!”白瑞看得出她已經開始動搖,繼續道,“太女已經就此事請示過了鳳後,鳳後也贊同了太女的處理,榮王殿下可以懷疑太女心懷別心,但是殿下總該是相信鳳後吧?”
司予赫攥緊了拳頭繃緊了臉,目光冰冷地盯着地上跪着的白瑞,許久許久之後,轉身拂袖離去。
即使她沒有說什麼,但是白瑞卻已經是明白,她做了讓步。
司予赫直接闖到了孝王的營帳當中,在出事之後,司予赫便命自己隨行的心腹將孝王給軟禁在了她的營帳之內,即使目前爲止仍舊沒有查到證據證明她與這件事有關。
不過作爲軍需官她卻沒有參與其中,司予赫便是瘋了也不會相信。
原本她還想將謝淨紋也給軟禁了,不過白瑞堅決阻止。
孝王雖然身份貴重,但是在西南大營,在將士的心中,卻沒有多少地位,這也是她能夠一直呆在西南大營而沒有引起永熙帝忌憚的原因。
而謝淨紋卻不同,她是主將,對一個主將採取措施,整個事件便上升到了極高的位置,等同謀逆。
白瑞自然不能讓這時候鬧出這等事情。
孝王自從出事之後整個人一直處於恍惚狀態,她甚至連爲自己辯駁解釋都未曾。
不是鎮定,而是還未從恍惚中緩過神來。
司予赫衝進了營帳,便見孝王呆呆地坐在了中間桌案旁邊的地上,一副精神恍惚的樣子。
在鬧出了這般多事情之後最終卻還是徒勞無功,孝王如何能夠接受?
司予赫直接上前,將地上的人給一把拉起,目露兇光:“爲什麼要這樣做?爲什麼?母皇這般厚待你們,你們爲什麼要這般回報母皇?!爲了區區銀子你們便冒着死罪去貪?爲了隱瞞罪行,你們居然勾結良貴太君去謀害母皇?!你們對得起你們的良心,對得起先帝,對得起大周的列祖列宗嗎?!”
孝王一臉的木然,沒有說出一句解釋的話。
彷彿事到如今,她已經是認命了一般。
“爲什麼!”司予赫猛然摔開了她,面目猙獰,“母皇究竟有什麼對不起你!”
孝王仍是沒有反應。
司予赫大怒之下拔出了腰間的長劍,然後刺向了她。
孝王的臉色有了變化,但是卻沒有動手反抗。
司予赫的劍最終沒有刺下去,渾身因爲巨大的憤怒而戰慄着,“父後說的沒錯,你們都是一些養不熟的白眼狼!母皇真的瞎了眼居然對你們這般好!”
“對我們好?!”孝王倏然尖銳開口,臉上原本的木然轉爲了癲狂,“若是她真的對我們好,便不會將我逼到了這個地步!”
“你——”
孝王從地上站起,眼中閃爍着仇恨的目光,“沒錯,我是將軍需以次充好然後從中謀利,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我爲什麼要這樣做?你以爲我願意冒着性命之憂去做這樣的事情?!榮王殿下,你命好,即使一出生便死了生父,但是有一個沒有自己親生女兒的鳳後養着,幼時,鳳後千恩萬寵,你母皇因爲你是長女,對你也是甚是關注,即使你生父出生卑微,可是,你卻從未嘗到過這份出身給你帶來的痛苦!等你長成,還可以得到除外遊歷的權力,你母皇對你信任到了甚至讓你上戰場立戰功!你的婚事即使多有不妥,可是你仍是如願以償!想你這般命好的人,如何明白我們這些先帝皇女的痛苦?!
先帝死的時候我不懂事,可是,我卻要承擔一切因爲先帝駕崩而帶來的痛苦!我的皇姐因爲謀逆被軟禁在了皇陵,我的父君,也受到了牽連,我和我的二十一皇姐像是孤兒一般在深宮當中看着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的臉色活着!
她是對我們不錯,可是,那樣不錯,和她養着的一隻畜生有什麼不同?!我們不過是她爲了名聲而圈養的一些畜生罷了!後來,二十一皇姐構陷鳳後,被罰了出宮,那時候皇姐她還未成年,她還是一個孩子,一個孩子爲了父君而去報仇有多大的錯?!可是卻最終得到了這樣的一個結果!你或許會說她沒有殺我們已經是很不錯,可是,她沒殺我們,卻用另一種更殘忍的方式對待了我們!
在往後很長的一段日子中,我們都戰戰兢兢地活着,後來,皇兄長大了,我們又要擔心他會不會被皇位上的那人當做棋子,會不會毀了一輩子,後來,我和皇姐偷偷地去找了安王,我們跪在了她的面前求她,像個卑賤的下人一般哀求她,求她給皇兄找一個好依靠!即便有了安王的保證,可是,皇兄最終仍是成了她的棋子,可皇兄最後畢竟是嫁的了好妻主,我們也便算了,也便不計較了!
後來,皇姐成年了,娶了正君出身不高,但是卻賢良,皇姐不計較,我們繼續過我們的日子,繼續在她的眼皮子低下苟延殘喘,可是即便這樣,她還是不放心!父君死了!九皇姐也死了!你知道九皇姐是怎麼死的嗎?是被毒殺的!父君留下遺言說是他自己殺的,可是九皇姐是父君的親生女兒,我們三個姐們中,父君最疼的便是九皇姐,他下了多大的決心方纔做出了這件事?!父君爲什麼要這樣做?因爲他要保住我們,爲了讓你母皇放心,爲了讓你母皇不再動手對付我們!
九皇姐死了,可是她的家眷還活着,她已經被逐出了宗師,不再是皇家的人,皇家不會贍養他們,而你母皇更不會去理會一個曾經與她爭奪皇位人的家眷!可我們不能不管!九皇姐是因我們而死的,她的家眷我們如何能夠不管?!
我和皇姐封了王,每月的俸祿多了,可是,那些俸祿如何足夠奉養這般多人?即便後來我領了差事,可是仍是杯水車薪!在你的眼中,那些銀子只是區區的一丁點,可是,在我的眼中,卻是救命錢!是讓我皇姐的家眷不必餓死的救命錢!”
孝王說完,擡手抹乾淨了臉上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水,然後,盯着榮王,一字一字地道:“沒錯,是我利用職務之便將軍需以次充好從中謀利,都是我做得!除了我之外,康王,十四皇兄於家正君也參與其中!除了我們,其他人都沒有參與其中!”
“即使你心裡有再多的不滿你也不能謀害母皇!”榮王咬牙道。
孝王厲色道:“我只是貪贓罷了,我從未謀害過她,即使我恨死了她!”
“你——”司予赫似乎沒想到孝王仍是不承認。
“你想殺便殺,但是你休想污衊我!”孝王擡着頭,一字一字地道。
司予赫氣的額上青筋凸起,握着長劍的手背也泛起了青色的筋脈,然而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在對峙了半晌之後,憤怒轉身離去。
她不相信孝王所說的自己和母皇染疫一事沒有關係,可是,她卻也無法下手殺了她,不僅是因爲她的身份,也是因爲,她的那些話。
今日的孝王,會不會是明日的她?
司予赫不知道,可是,這個恐懼卻從此埋了下來。
從孝王處出來之後,司予赫沒有走多遠便被謝淨紋給攔住了。
謝淨紋的行動並未受到限制。
“榮王殿下,末將有些話想和榮王殿下單獨說說。”
司予赫收斂了情緒,將劍收起隨她走到了一旁,神色冷漠:“謝將軍有何事想與本殿說?!”
謝淨紋一臉苦笑,“榮王殿下,末將知道你不會相信此事與末將無關,因而,末將自覺自己不敢再掌控西南大營,只是,此事若是更換主將必定會引發軍心不穩,所以,末將懇請榮王暫時接管西南大營。”
司予赫即便有了謝淨紋會說一些她意想不到的話的準備,可是聽到了這些之時卻還是吃驚,“你說什麼?!”
“這個時候太女殿下仍舊派你來巡視軍營便是證明太女殿下是信任你的,而且,在這種情況之下,榮王殿下接管西南大營也是情理當中,不會引發其他的懷疑。”謝淨紋正色道,沒有絲毫試探或者其他的意思。
司予赫面上雖然還能平靜,只是心裡卻已經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浪,她沒有立即應允謝淨紋,“謝將軍,本殿無權接受應允謝將軍的請求!”
“末將會親自想太女請示。”謝淨紋正色道。
司予赫冷聲道:“那是謝將軍的事情!”說完,不再與她多言,轉身離開。
不久,謝淨紋果真向司予述去摺子請示。
司予赫臉色更是沉的可怕!
……
而此時在京中,永熙帝服下了第一劑改良方子之後的藥。
而結果尚未出現。
水墨笑封鎖了一切有關永熙帝病情的消息,對外只是宣稱病情穩定,在康復當中。
而司予述,也恍若不知,繼續着自己的工作。
即使一切都風平浪靜,但是司予昀卻仍舊是感覺到了什麼,在下午陳玉進宮替禮王正君送東西的時候,司予昀如常給了她一封信。
陳玉回府之後,便直接拿信去了禮王正君處。
爲了掩人耳目,信都是經過了禮王正君的手,然後方纔到她的手裡。
司予昀的一切並不隱瞞禮王正君,因爲對她來說,他已經是一個死人。
而禮王正君,也將自己當作了一個任人擺佈的木頭人,在屏退了身邊伺候的人之後,便木然地打開了信,然後,看也不看地丟到了地上。
陳玉不在意,彎腰撿起,然而當她看見了上面所寫的內容之時,頓時大驚失色。
這封信分了兩張紙。
其中一張是做掩飾的,寫的都是一些安撫禮王正君的話,而另一張則是給陳玉的指示。
在那張寫着新指示的紙上,清楚明白地寫着一句話。
若是母皇駕崩,殺了榮王正君,嫁禍太女!
……
十一月初,京城開始下起了雪,嚴冬降臨。
而在大周南北交界的慶安城,也是一片蕭索冰寒。
在慶安城外的何家莊子內
蘇念惜和蘇貴正圍着爐火煮着酒。
“這幾日你的精神不是很好,可是哪裡不舒服?”蘇貴眯着眼看着坐在了對面的蘇念惜問道。
蘇念惜愣了愣,隨後搖頭:“我沒事。”頓了頓,又補充道:“可能是天冷了吧。”
“是這樣啊。”蘇貴淡淡地應道,目光卻像是在審視着他似的。
蘇念惜低着頭,似乎不敢與她直視。
“惜兒,我之前跟你說的事情你考慮的怎樣?”蘇貴也沒有再詢問,轉了另一個話題。
蘇念惜一愣,擡頭問道:“什麼事情?”
“你的終身大事。”蘇貴蹙眉道。
蘇念惜眼眸微微一睜,想也沒想地搖頭,“母親,我不想再嫁人。”
蘇貴臉色微微一沉,“你的年紀也不小了,該是找個人來照顧你!”
“我和母親相依爲命不好嗎?”蘇念惜看着他,眼中有着堅決。
蘇貴眼底閃過了一抹冷意,聲音卻溫和:“惜兒,母親年紀也大了,不可能一輩子照顧你,你是男子,又沒有孩子,終究是要找個人照顧你的,否則將來母親便是走也走得不安心。”
蘇念惜垂着眼簾,沉默半晌,方纔問道:“母親,我……真的沒有孩子嗎?”
蘇貴臉上閃過了一抹陰鷙,只是蘇念惜一直低着頭,因而沒有注意到,“你爲何這般問?”
蘇念惜擡頭,“母親……其實……這些日子我一直做着一些奇怪的夢……夢裡……我不但有妻主……還有孩子……還有……”
我還夢見了你提劍欲殺我。
最後一句,他沒有說出來。
“不過是夢罷了。”蘇貴神色淡然,“也許連你的心也希望找一個人照顧你,所以方纔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母親。”蘇念惜凝視着她,正色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些我以前的事情?我以前的那個妻主,我愛過她嗎?她真的那般絕情對待我?我和她,真的沒有孩子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蘇貴倏然站起,惱怒道。
蘇念惜一愣。
“你認爲我以前告訴你的都是騙了你?你沒有被那個卑劣的人虐待傷害?”蘇貴惱怒喝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蘇念惜辯解道,卻在蘇貴冰冷的目光之下截然而止。
這般冰冷的眼神,如同夢中一般。
那真的僅僅只是夢嗎?
“若是我知道你到了這個時候還想着那個人,當日我便不該……”蘇貴冷冷地道,“就不該將你救回來!”
說罷,便拂袖離去。
蘇念惜擡腳欲追,然而方纔走出了一步,便停下了。
爲什麼……他感覺一切都變了?
那些夢……
那些真切的彷彿是真實的夢境……
爲什麼他會忽然間做那般多夢?
爲什麼?
蘇念惜頹然地坐了下來,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