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夜,讓原本便寂靜的皇宮顯得更加的陰森可怖。
夜很沉,一彎弦月高高掛着,淡淡的月色掃落在了宮道上,將那在夜色中的疾步行走之人照出了一個長長的倒影。
司以琝知道水墨笑是絕對不可能幫他隱瞞下他有孕這件事的,即便今晚上他會但是明日他也一樣躲不過。
他必須離開!
即便母皇如今仍舊疼愛他,即便母皇再疼愛他,但是若是她知曉了他腹中的孩子是誰的,定然不會讓他留下來的!
他恨那個人,可是,他不想讓腹中的孩子受到傷害!
不可以!
雖然他常年不在皇宮,但是畢竟是在皇宮中生活多年,對於皇宮的侍衛巡防也有一定的瞭解,對地方也是熟悉,要避開那些侍衛並不算難。
而出宮也並不難,因爲他曾經試過了半夜趕回京城,所以,母皇給了他一到隨時進出皇宮的令牌。
皇宮四個大門。
司以琝選擇了北門,而從北門進出的一半都是出宮辦事的宮侍侍衛,而且,巡防也沒有那般的嚴密。
他到了北門,在守門的侍衛驚愕的目光當中用令牌出了宮。
此時,便是繁華熱鬧的京城大街也安靜了下來。
司以琝站在了空蕩蕩的大街上,即便已經逃離了皇宮,但是卻不知道該去那裡。
他能夠去哪裡?
雙手放在了腹部上面,心頭一陣陣酸楚以及茫然翻滾着。
他可以去哪裡?
京城,甚至整個天下,他能夠去的地方也便那般幾個。
而且如今,哪些地方他都不能去!
他知道過不了多久,母皇便會追來,而且,以母皇的身份和能力要找他並不難,即便他在外面多年,可是他也沒有把握能夠躲開母皇。
便是逃離了皇宮,便是逃開了母皇,可是,他還是沒有地方可去。
他甚至不能去找任何人!
任何人知曉了他腹中孩子的母親是那人,都不會讓他生下來的!
可是,這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啊!
是他愚笨被騙,是他眼盲被騙,可是,他如何能夠讓他的孩子還未來的世上便沒了性命?
他擡起了頭,看着天邊的那一彎弦月,眸子染上了溼意。父君,兒臣有孩子了……
可是兒臣不知道該怎麼辦?
父君,你若是知道了兒臣做了這樣的事情,定然會很生氣吧?
父君,兒臣真的以爲她會……
是兒臣蠢,是兒臣識人不清……
父君,你放心,兒臣不會讓她的陰謀得逞的,兒臣不會讓她拿兒臣威脅母皇威脅大周的……兒臣知道,最好的法子便是不要這個孩子,可是兒臣做不到,兒臣真的做不到……
即便兒臣恨透了她,可是,兒臣無法對自己的孩子下手!
父君,兒臣已經不見了你了,怎麼可以連自己的孩子也不要?
兒臣該怎麼辦?
怎麼辦?
司以琝彎下了腰,蹲下了身子,無聲啜泣着。
而便在此時,寂靜的大街上忽然間想起了一道驚愕且憂慮的嗓音,那是他熟悉無比,卻也恨之入骨的嗓音。
“三公子?”
司以琝猛然擡起了頭,即便月色不好,但是卻已經足夠司以琝看清來人的模樣。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一身勁裝,腰間還掛着一把長劍,樣貌不算是出色,但是眉宇卻也透着不凡的英氣。
他甚至可以看見她臉上,她眼中的擔憂。
司以琝在看見了來人之後,瞳孔劇烈收縮着,好似被什麼東西驚住,楞在了當場,在月色下得面容瞬間轉爲了蒼白,那眼底仍舊有着尚未來得及褪去的茫然。
那女子見了他這般,上前一步,“三公子……”
“你不要過來!”司以琝猛然喝道,臉上的驚愕轉爲了悲憤,“你不要過來!”
“三公子……”那女子憂慮的眼眸中泛起了一陣痛楚,但也沒有上前。
司以琝死死地盯着那女子,雙手仍舊護着自己的腹部,而腹中,像是隱隱作痛。
“三公子……”那女子的視線也未曾離開過司以琝,“你不是回宮了嗎?怎麼會在這裡?”白日的時候,她明明看見他進了皇宮的……怎麼如今……“是不是……”
“閉嘴!”司以琝渾身顫抖地打斷了她的話,旋即快步上前,走到了女子的面前,護着腹部的雙手擡起,向那女子的臉抓去,狠狠地抓去。
那女子沒有避開,兩邊的臉頰頓時被司以琝的指甲劃出了五條血痕,淡淡的血腥味緩緩地溢出。
司以晏趔趄地後退一步,“我便知道……我便知道……”
她怎麼可能回追到大周的京城來?她怎麼會來?司以琝啊司以琝,你還真的下賤的可以!便是到了這個時候,心裡仍舊抱着希望嗎?!你傻你蠢你笨,可是,她不傻不蠢不笨!
她從來便沒有對你動過心,從來便沒有!
一切不過是一個騙局,不過是她設下的騙局!
什麼一生守護的承諾,什麼絕對不會離開,什麼永遠不會拋下……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她精心設計好的騙局!
從那一年你偷出宮起,她便已經設下的圈套!
“呵呵……”司以琝低聲地笑着,滿腔的悲怒,而便在着悲怒當中,又充斥着強烈的絕望和蒼涼,擡起了頭,眸光凝成了冰,混合着濃烈的憎恨、悲憤和讓人心悸的豁然醒悟,咬着切齒,“你來這裡做什麼?!”
那女子臉色一僵,重複了方纔的問題:“三公子,這般晚了,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回了皇宮了嗎?”
“我爲何在這裡與你有何關係?怎麼,想將我抓回去給你的主子?”司以琝冰冷地譏諷。
“三公子……三公子誤會了,李浮已然是自由身。”那女子連忙說道,“你放心,我不會……”
“自由身?”司以琝彷彿聽見了一個極大的笑話似的,“你以爲我還會信你嗎?李浮,在你的心裡,我司以琝便是這般的好騙?好騙道讓你們帥弄於鼓掌之中?!我是瞎了眼方纔……”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但是卻化作了無盡的陰沉悲憤。
“三公子……”
“滾!”司以琝雙手放回了腹部,那原本隱隱的疼痛越發的明顯,她不想再與李浮多做糾纏,也不能繼續再呆這裡這。
母皇很快便回來的。
便是沒有地方去,也不能在這裡。
更不能讓母皇抓到李浮!
否則,一切都會暴露的!連一絲讓他想法子的時間都不會有!
“識相你便快走,否則我便讓你有去無回!”
李浮面容僵硬,聲音說的極爲的艱難,“三公子,夜深露重,還是快些回宮吧。”
司以琝眸子厲色一閃,下一刻便對着李浮出掌。
李浮對他的行爲看的很清楚,但是卻沒有做任何抵擋的動作也沒有閃開,便像是司以琝就這般殺了她,她也不會躲開一般。
不過便是她沒有躲開,司以琝也始終沒有殺她,甚至連傷她都沒有辦法做到,便在他運氣動手之時,腹中的痛楚倏然劇烈了起來。
揮出去的雙掌還未碰到了李浮便快速收回,護住了腹部。
身子無力地往下滑落,像是要跌倒一般。
李浮這一次沒有呆愣不動,臉上驚愕一閃,旋即伸手接住了司以琝的身子,“三公子?!”
司以琝沒有力氣推開她,腹中的抽痛讓他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我的肚子……痛……好痛……”
恐懼隨着痛楚籠罩了他的心智。
這是怎麼了?
爲何會這般痛?
爲什麼會?
孩子……孩子……
我的孩子……
李浮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若是此時月色夠好的話,定然可以看見她的臉色已經開始發青,“三公子?!”
司以琝沒有辦法給她迴應。
李浮眼眸一眯,“三公子,對不起!”說罷,旋即橫腰將他抱起轉身便要往前方走去,而便在此時,兩道人影攔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兩個黑衣蒙面人。
身上瀰漫着森冷氣息,那裸露在外面的眸子閃着冷光。
李浮頓時升起了防備,“你們是何人?!”
“將三皇子放下!”其中一個黑衣人冷冷地道。
李浮沉眸。
司以琝狠狠地抓着李浮的手,額上已經開始冒出了冷汗,可是卻還是壓着支撐起精神對着那兩個黑衣人道:“滾!”
便是他們沒有說明,但是他卻知道,他們是宮裡的人,是母皇的人!
李浮將司以琝抱的更緊,殺氣也在身上蔓延,“讓開!”
那兩名黑衣人旋即晾出了武器。
“滾!”司以琝厲喝道,“你們給我滾!”
那兩名黑衣人頓了頓,“三皇子……”
“你們再不滾,我便死在你們的面前!”司以琝拔下了頭上用於綰髮用的玉簪對着自己的咽喉。
那兩名黑衣人頓時大駭,“三皇子?!”
“帶我走!”司以琝對着李浮狠狠地道,“這是你欠我的!”
李浮低頭看着司以琝越發難看的臉色,頓時點頭,“三公子你別慌!”說完擡頭看着眼前的兩人,“我不會傷害他,我帶他去看大夫!”
“讓開!”司以琝厲喝。
那兩名黑衣人不得不退開,他們也是習武之人自然看得出來司以琝沒有開玩笑,便是開玩笑,他們也不敢冒這個風險。
李浮抱着司以琝施展輕功快速而去。
那兩名黑衣人想跟上,可是卻被司以琝再一次以性命相要挾給攔住了。
不過他們也沒有真的就這樣不管,在李浮離去有一段距離之後,其中一個跟了上去,另一個往宮裡面走。
從司以琝可以避開看守的侍衛去北門之時,他們便被驚動了。
三皇子性子任性所有人都知道,便是過了這般多年,這個認知依舊深刻在了衆人的腦海當中,因而,暗衛也不敢擅動,而且這也並不是司以琝第一次夜間出宮,上一回三皇子便是在後半夜出了宮,那一次當值的暗衛稟報了翊君,皇宮鬧騰了一晚上,最後的結果便是三皇子只是想出宮去吃一碗麪。
因而,在沒有確定是否有事之時,便只能暗中私下跟上去。
而再見了司以琝身體出現了異樣,他們方纔現身。
只是卻未曾想司以琝居然用這般手段阻攔他們干涉。
李浮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一家醫館,一腳踢開了那門,將裡面已經熟睡的人給吵醒了,將大夫從被窩裡挖了出來,拔出了劍威逼那大夫給司以琝診治。
她不知道司以琝爲何不想回宮,但是她知道,此時他的情況很不好。
她認識了他這般多年,從未見到過他這樣。
即便是一個多月前在西北,他也未曾這樣痛苦過。
她看着燭火之下司以琝那慘白的面容,脣齒都在顫抖着,臉色青蒼無比。
那大夫對這闖進來的兩人雖然驚恐,但是在手搭上了司以琝的脈象之後,那份驚恐便消減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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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李浮無法等大夫完全診治完。
那大夫看了一眼李浮的臉色,驚恐又少了一半,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診脈,那診脈的手指也定了很多,半晌過後,便讓一旁戰戰兢兢的徒弟去取銀針藥丸過來,先給了司以琝含住了一顆藥丸,然後施針。
而司以琝的臉色在大夫的一輪施針之後便緩和了一些,腹中那疼痛也漸漸緩解。
“大夫……我的孩子……”
“放心,沒事。”那大夫收回了針回道,“你的身子有些差,而且情緒過度激動,所以放纔會動了胎氣,我方纔爲你施了針保胎,好好靜養一段日子,便不會有大礙。”
說完之後便又轉過來訓斥已經呈呆愣狀態的李浮,“你這個做妻主的怎麼照顧夫郎的?大半夜的居然這般帶着他跑來?你不知道懷孕的男子不能這樣折騰嗎?還有,他這般完全是因爲勞累以及情緒所致的,你一個大女子,怎麼讓自己的夫郎成這個樣子?”
李浮如五雷轟頂般,目光極度驚愕地看着司以琝。
司以琝面無表情。
那大夫又訓斥了幾句,“我先下去煎副藥,你讓你的夫郎喝下了之後再離開吧!年輕人,也真實的!”一遍搖頭一遍起身帶着徒弟出去。
待那大夫出去了之後,司以琝便冷笑道:“你看夠了沒有!”
冷冷的聲音傳來。
李浮卻只覺自己身上猛然一顫,如同被烈火焚燒一般,渾身都灼熱疼痛的可怕,那雙原本溢滿了憂慮的眸子泛起了一抹詭異的微紅,她盯着司以琝,雙脣也呈現出了不尋常的紅潤。
司以琝盯着她,一字一字地警告:“便是你將這件事告訴了她,我也不會讓你們利用我的孩子來威脅我的母皇……”
一聲劇烈的聲響打斷了司以琝的話。
李浮一掌擊碎了旁邊的小桌,旋即雙膝跪在了地上,眼中的微紅漸漸擴散,漸漸濃郁,像是就要滴出血一般,“對不起——”
司以琝撐起了身子,慘然而憎恨:“對不起?!你跟我說對不起?!免了!我承受不起!”
“我沒想到……”李浮幾乎無法說出話來,面容也因爲極度的痛苦而猙獰。
“沒想到?沒想到什麼?沒想到我司以琝堂堂大周皇子居然這般的下賤?”司以琝咬着牙,一字一字兌滿了極深的怨毒,他不管她這般是真是假,但是,只要有一絲是真的,他便不會放過她!傷害他的人不是李浮,可是罪魁禍首她也逃不掉!
李浮還未來得及迴應,外面那大夫聽到了聲響也走了進來,看了裡面的情形之後,先是吃驚,隨後便是無奈,搖頭道:“你們年輕人啊,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吵什麼?”她看向了司以琝,勸說道:“你的妻主雖然有錯,但是,她如今既然已經向你認錯了,你便消消氣,如今懷着孩子,不能動怒,一個女子能夠下跪認錯,也是難得……”
那大夫勸說了幾句之後便走了出去,留下了空間和時間給他們。
司以琝是沒想過這般放過李浮,可是大夫的話卻讓他醐醍灌頂,他盯着李浮,蒼白的雙脣顫抖着溢出了兩個字:“妻主……”
李浮此時沉浸在了極度的內疚以及懊悔痛苦當中,全然沒有注意到司以琝的反應。
而司以琝卻笑了,是啊,他怎麼便沒有想到!
和他一同去西北的是李浮!
在他身邊多年的人也是李浮!
宗哲景遙,從來便沒有存在過!
“你覺得對不起我嗎?”司以琝眼中有着一抹說不清的瘋狂。
李浮面容已經可怖到了無法形容,“殺了我吧……”
“我是恨不得殺了你!”司以琝一字一字地道,“可是,我想到了另一個更加好的報復方式!我要你當你娶我,當我腹中孩子的母親!我要讓你一輩子替我養一個根本不是你的骨血,我要你用你的一輩子來償還你欺瞞我的罪孽!你不是說如今你已經是自由身了嗎?以前你是宗哲景遙的走狗,往後,你便是我司以琝的玩物!我要讓你用你一輩子來償還你欠我的!”
李浮的雙眸在聽了這些話之後幾乎要睜的裂開了一般。
而便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極大的吵雜聲。
像是來了很多人。
司以琝知道是誰來了,可是如今,他已經不怕了,他已經爲他腹中的孩子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庇護!
宗哲景遙,你這般可算是自作自受?!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