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慕涵站起了身來,卻沒有回答蒙斯醉的話,甚至連神色也未曾來得及變換,然而,她的這般反應,卻更加的刺激了眼前這個已經處於崩潰當中的男子。
頓住了的腳步快速上前,空洞的眼神染上了極深的恨意,絕望的面容扭曲的可怖,他走到了她的面前,緊握成全的雙手猛地伸手握住了她的雙臂,緊緊的,從掌心中滲出來的血緩緩地滲透進了她手臂的衣裳上面。
一點一點地擴散。
如同此刻,兩人之間的裂痕。
蒙斯醉沒有再詢問爲什麼,而是將話題後退了一步,他盯着她,眸光卻顯得有些渙散,“昀兒說佑兒去了正宣殿,當衆向你請旨賜婚?鳳後說這是真的,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最後的幾個字,彷彿兌了血一般。
然後,便是如此,他還是沒有得到答案。
司慕涵的脣一直抿着,沒有一絲的顫抖。
可是這一切,在蒙斯醉看來,便是默認。
她默認了!
“便是親口跟我承認你也不願意嗎?!司慕涵,我在你心裡,便這般沒有絲毫的地位嗎?!”蒙斯醉鬆開了手,往後退着,渾身顫抖,彷彿只要再襲來一陣輕風,便可以將他推到了一般。
司慕涵臉龐抽搐了一下,然後伸手想要去攙扶,然而,卻被他狠狠地一把揮開。
蒙斯醉只是睜着一雙血紅的眸子盯着她,腳步一直往後挪動,便像是眼前站着的女子不是那個他愛了半輩子的人,而只是一個會給他帶來痛苦,帶來災難,帶來毀滅的惡魔,他也沒有再開口質問,渾身的氣血翻涌,似乎再多說一句,那血便要控制不住地噴出來,他一直退到了對面的牆邊,一直退到了無路可退,便如同如今他的處境一般。
司慕涵便這般呆在原地,心裡空空的,一陣陣冰涼的刺痛瀰漫開來,她便這般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痛苦……
她想拂去那痛苦,可是……卻發現無能爲力。
一切的努力,在這一刻都成了虛無。
任何的解釋,在這一刻都顯得多餘,也都只會帶來更多的傷害。
她能做的便是他有多痛,她便十倍承受了下來。
“爲什麼?!爲什麼——”蒙斯醉再一次嘶吼了出聲,猙獰的如同面臨生死危機卻無路可走的困獸,在做最後的拼命一搏,腳步往前走着,一步一步,彷彿千斤重一般,當年,在雲州,他們初遇之時,他也是這般,一步一步走的極爲緩慢地走向她,走向那個讓他怦然心動的女子,而如今,同樣的行爲,要做的卻不是同樣的事情,當年,他走向了她,收穫了雖然短暫,但是卻刻骨銘心的幸福,而如今,他便這般走向他,迎接他的,卻是毀天滅地一般的決裂。
“你不再如當日那般愛我,我不恨你!你爲了皇貴君尋死覓活,如同我們不存在,我不怪你!你封閉自己,納那般多君侍進宮,和他們生育孩子,我不怪你!你爲了扶持四皇女,爲了打壓蒙家,爲了不讓蒙家和莊家結盟,讓莊之斯去給大皇女當伴讀,甚至爲了制衡我這個豫賢貴君,這個四貴君之首,爲了打壓昀兒,而讓柳氏進宮,和他生孩子,我也可以不去怪你!便是後來,你寵幸趙氏,爲他費盡心思,我就算無法做到不怨不恨,卻也沒有真的做什麼事情——
我已經退到了這般地步,爲什麼你還不肯放過我!你若是真的想逼死我,便衝着我來就是,爲何要這般對待佑兒!他也是你的兒子!你忘了嗎?當年佑兒出生之時,你承諾,他的一生都會受到上蒼的庇佑,受到你這個母皇的庇佑,你說過,你會讓他得到一段幸福的婚姻,得到一個燦爛的人生——你答應過的!如今爲何要這般對待佑兒?!你若是那般容不得我,大可衝着我來?!
下毒毒殺雪凝的人是我!打了你至愛之人的孩子之人也是我!你若是這般恨,爲何不直接衝着我來?爲何要傷害我的兒子!他是無辜的,他從來沒有害過人!你爲什麼要這般做?!你忘了嗎?當日你是多麼期盼佑兒的到來,佑兒出生之時,你抱着他的時候是多麼的開心?!便是我們之間的情意不再,佑兒他還是你的兒子!
你不過是爲了保住雪凝罷了,只要你一道旨意,便是我再如何不甘我能如何?!你便真的覺得我有這個本事去動你保護的人嗎?!我去毒殺雪凝,根本便沒有想過會成功!我只是想看看,我愛了一輩子的女子,她若是知道了會如何對待我?是會順了我的心意,還是會殺了我——可是你知道了,卻一個字也不說——而是選擇在背後這般逼迫佑兒!
陛下!陛下——你是大周的皇帝,你怎麼可以爲了去保住一個人而用這般卑鄙下作的手段?你是佑兒的母親,你怎麼可以爲了去保住一個外人而這般迫害自己的兒子!你可以不在乎我,可是,佑兒是與你血脈相連的孩子!我的兒子,卻居然比不上雪暖汐母族的一個親人——哈哈——我的佑兒——堂堂的皇子,居然卑賤的連一個庶民都比不上——”
他終於走到了她的面前,腳步終於停頓了下來,然後,迎接這一次艱難行程的結果,他盯着她,顫抖着的手,緩緩擡起,卻如重重地落下,一個響亮的幾乎震懾人心的巴掌狠狠地落到了司慕涵同樣蒼白的臉頰之上。
冷霧瞪大的眼睛,滿目驚恐。
而此時追了上來的水墨笑和司予昀也被蒙斯醉的行爲給震住了,雙目圓睜,溢滿了驚恐。
司慕涵眼眸中閃爍起了妖豔的紅,便像是快要滴出了血一般,意識彷彿被這一巴掌給徹底擊毀了一般,她除了呆愣地站着,再也無法做出其他的反應,便是心痛,在這一刻,也似乎消失了,只有空洞洞的虛無。
蒙斯醉沒有作罷,恨意已經消耗了他過去所有的美好回憶,也將他所有的不捨以及愛意都焚燒殆盡,心裡此時只有一個想法,他便是死,也要拉着眼前之人一同下地獄!他渾身哆嗦着,蒼白的沒有血色的的雙脣溢出了此生最決絕的一句話,“我真的後悔——真的後悔——當日在海中,我爲何要拉住你,爲何不讓你去陪他!你既然這般愛他,便陪着他一同去死——去死——”
撕裂般的吼聲在暖閣內迴盪着,淚水,奪眶而出。
身體內的所有力氣也像是因爲這句話而被徹底抽空了一般。
他便這般癱坐在了地上,瘋狂大笑,聲音中,身體內,只有那徹頭徹尾的絕望涼意。
司慕涵終於有了反應,身子倏然往後退了一步,眼底的刺眼的紅蔓延至了臉龐,淒厲似如血欲泣的殘陽。
“豫賢貴君……”水墨笑被蒙斯醉的這句話給激的渾身顫抖,心跳也在這一刻,狂躁了起來,可是,除了溢出一句根本沒有意義的低喃之外,他便再也無法做出其他的反應。
他從未見過蒙氏這般痛苦過。
便像是這個世界徹底崩塌了一般。
司予昀臉色蒼白,滿心驚悚,“父君……父君……”她一聲一聲低喚着,然後,踏着有些虛的腳步上前,可是,還未接近蒙斯醉,便被一道極爲震怒的聲音給鎮住了。
“滾出去——”司慕涵倏然起身,面容扭曲地怒聲咆哮。
司予昀本能地轉過視線,卻見到了母親眼中燃起了兩簇像是鬼火般的幽火,嘴脣也瞬間蒼白了起來,“母皇……”
“給朕滾出去——”司慕涵倏然暴喝出生,兩隻眼睛在原本便酡紅的可怖的面容之上暴突而出,眸光仿若要殺人一般凌厲狠辣,眼底的幽火直欲噬人。
“母皇……母皇……”司予昀呼吸開始艱難起來,雙腿抖動着,無力地跪在了地上。
“給朕滾出去!”司慕涵卻怒火卻未曾消減,甚至,揚手拿起了身旁桌上放置的一個青瓷飾品猛然間砸向了她。
司予昀此時絲毫沒有閃躲的意識,直面迎向而來的襲擊。
一聲悶聲。
鮮血從她的額上迸了出來。
染紅了臉頰。
水墨笑大驚,“陛下——”
司慕涵臉上可怖的神色卻沒有絲毫的消減。
司予昀整個人往後仰,雙手支撐着地面,方纔沒有徹底倒下,她顧不上去擦拭從眼角便留下的鮮血,甚至還來不及感覺到疼痛,便這般瞠着雙目,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暴怒的母親……
而司慕涵的這般行爲,卻讓蒙斯醉原本便癲狂的理智陷入了更加無法控制的地步,瘋狂的笑聲驟然消失,刺骨的恨意快速佔據了他所有的神經。
司慕涵,這般多年了,不管什麼事情我都忍了下來了。
不管多麼的委屈,我都受了!
爲了你,我忤逆了父親!
爲了你,我辜負了母親和父親心中的期盼!
爲了你我便是看着母家一步一步地衰弱,都忍着什麼也沒做!
爲了你,我甚至千方百計地壓制昀兒內心的渴望!
爲你了,我願意放棄一切——
當年的一念之差,我用了半輩子來還,我從未奢望過你能夠如同當初一般愛我,我只是想能夠和你永遠在一起!
可是如今……
這便是這般多年來我所有努力所有痛苦換來的嗎?!
我便只剩下兩個孩子!
你毀了佑兒,如今還不願意放過昀兒?!
你要將我的所有孩子趕盡殺絕嗎?!
我不會讓你如意,我絕對不會讓你再傷害我的孩子——
我便是死,也絕對不會讓你得逞!
我要拉着你一同下地獄!
蒙斯醉倏然從地上爬起,然後,往暖閣東面的牆壁狂奔而去。
哪裡掛着一把劍。
一把用於裝飾多於實用的劍。
這是三年前,他送給她的。
當年在太廟,她用雪暖汐送給她的那把劍欲爲他報仇,可是最後卻差一點手刃了血親,事後,她下旨,讓人溶了那把劍。
可是溶了劍,她卻始終想着,甚至讓人去四處收羅相同的寶劍。
而他知道了之後,便第一次從宮中給遠在邊疆的姐姐去信,讓她想法子尋了這樣一把劍,即便和原來的不一樣,可是,上面卻注滿了他的努力以及關切。
即便最後,她收了,卻從不打開,而只是懸掛在了暖閣中充作裝飾品。
可是每一次他來交泰殿,每一次在暖閣中陪駕,看着牆上始終掛着他送得劍,他的心,便無比的安,即使他知道,或許她早已經忘了,有這麼一把劍的存在。
蒙斯醉疾衝向前,以極快的速度取下了劍,然後把劍出鞘。
“蒙氏你想做什麼?!”水墨笑大驚喝道。
司予昀地瞠目。
司慕涵轉身,便見了蒙斯醉持劍往她胸口刺來的一幕。
冷霧大驚,也許是因爲蒙斯醉的行爲太過於不可思議,他呆愣了一下方纔想起上前護駕,而便是這一瞬間,蒙斯醉的劍鋒卻已經到了司慕涵的咽喉,鋒利的劍尖已經滑落了她咽喉的皮膚,只要再往前一寸,便可以穿破她的脖子。
溫熱的血從被劃破了的皮膚滲出。
“蒙氏你瘋了!”水墨笑厲吼道。
他居然要殺她?
他居然動手殺她?!
他瘋了!一定是瘋了——
冷霧頓住了上前救駕的腳步,生怕刺激了蒙斯醉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司慕涵雙眸欲裂,臉上的酡紅更深,可怖到了仿若是從煉獄上爬上了的惡鬼,蒙斯醉的這一劍,彷彿滑落了的不是她脖子上的皮膚,而是直接刺破了她的心臟。
而這一次,心沒有出血。
血液也彷彿凝固了一般。
屋外的寒風穿破了牆壁,穿透了她的身體,從她心頭上的那個空洞嗖嗖地穿過,絕望蔓延至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
“父君……父君不要……”司予昀驚恐地跪爬到了父親的腳下,抱着他的腳哀求着,她甚至已經慌的不知道忘了應該第一時間去奪下父親手中的劍。
水墨笑心頭劇烈顫抖,渾身也開始哆嗦,“蒙氏——你……你不要衝動……不要……”
冷霧時刻盯着蒙斯醉,尋找着不惜一切救駕的機會。
蒙斯醉沒有聽見任何人的聲音,他甚至感覺不到腳邊女兒的哀求,他雙手緊握着劍柄,卻無法往前推進一寸,佈滿了癲狂以及恨意的眼眸此時像是被一層霧遮住了一般,看不見眼前的目標,甚至看不見任何的東西,而混亂的腦海卻在這一刻,浮現了許多的畫面。
那些他不該再去想起的幸福畫面。
淚水不斷地落下。
瀰漫着整張可怕的面容。
“父君……”
而便在這時,昏厥了的司以佑卻踉蹌地衝了進來,看着裡面暖閣的那一幕,他渾身如同墜入了冰窖一般,身子已經無法支撐上前阻止,整個人趴在了地上,“父君……父君……父君……”
他一聲聲哭喚着。
水墨笑轉過視線看了一眼司以佑,然後咬着牙,壓下了內心的顫抖,“豫賢貴君,二皇子來了,你看二皇子來了,他如今身子很虛,若是不快你回去休息,恐怕會更加的糟糕,你看,他都站不起來了……”
他不敢刺激他,生怕下一幕便會看見那可怕的場景。
司予昀也尋回了一絲理智,擡着頭哀求着,“父君,皇兄來了,父君,我們迴流雲殿好不好?父君,皇兄身上還有傷,我們帶皇兄迴流雲殿好不好?!”
眼前的濃霧像是散了,蒙斯醉木然地轉過了視線,看向了前邊趴在了地上,無力哀求的兒子。
“父君……不要父君……”司以佑心臟劇烈地抽痛着,他怎麼也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父君怎麼會……怎麼會……“兒臣求你——不要啊——”
他的面容因爲極度的痛苦而扭曲了起來。
每一個字,都帶着極深的悲痛。
蒙斯醉愣愣地看着兒子好一會兒,然後,緩緩地轉回了視線,看向了司慕涵,猙獰的面容卻在這一刻平緩了下來,握着劍的雙手,也開始一點一點地鬆弛了下來,最後,手中的長劍嘭的一聲,墜落在了地上。
冷霧快速上前,欲將蒙斯醉擒下。
“滾開!”司慕涵卻勃然大怒喝道。
冷霧頓住了腳步看向她。
“滾開——”司慕涵再一次嘶吼。
冷霧臉色一驚,快速撿起了地上的長劍,然後,遠遠地推開。
而水墨笑也便在這一刻,渾身無力地癱坐在了地上,大口地喘息着。
蒙斯醉呆愣地站着,木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好半晌之後,他遽然間笑了起來,笑的很輕很純,可是,灰色的脣邊溢出的,卻還是同樣決絕的話,“司慕涵,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即便這一句話說的很輕緩,可是,殺傷力卻絲毫沒有減弱。
他說完了這句,沒有再去看司慕涵一眼,彎下了腰,將跪在了地上依然顫抖着的司予昀拉起,然後往司以佑走去,再如同扶起司予昀一般,將兒子扶起,然後,一手握着一個孩子,一步一步地離開了暖閣……
他走了,留下來的卻只有死寂般的絕望。
司慕涵倏然轉過身,看着空蕩蕩的門口,眼神如癡如狂,恍恍惚惚,猩紅的溫熱從脣邊溢出,巨大的窒息感吞噬了她,在失去了意識的那一瞬間,心頭被一種感覺所籠罩。
她徹底地失去了他……
徹底地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