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臣對於侍衛的稟報也是愣了愣,紛紛看向永熙帝。
“正宣殿是處理朝政大事之地。”司慕涵凝着面容道,“讓二皇子先去交泰殿等候!”
只是侍衛還未來得及領命,司以佑便已經走了進來,穿着一身素淨,讓原本不好的臉色又添了幾許蒼白,神色很是平靜。
他緩步走了進來,仿若未曾看見衆人的注視,也沒有半絲的不安。
彷彿,他原本便該在這裡,原本便該這般做。
司慕涵站起身來,眉宇之間閃過了一抹輕顫,垂落在身旁的雙手,緩緩握起。
司以佑緩步走到了大殿的中央,便跪下來行禮,“兒臣見過母皇。”
司慕涵握緊了拳頭,聲音有些沉,帶着隱隱的急促,“二皇子,有什麼事情,下朝之後再說!”
“兒臣無法等到下朝。”司以佑擡起了頭,蒼白而平靜的面容染上了決然之色,“母皇,兒臣求母皇爲兒臣賜婚!”
殿中衆臣頓時訝然不已,便是被自己事情所纏繞着的安王以及莊銘歆也是如此。
二皇子在衆人的眼中從來都是端莊嫺雅的,如今卻跑上正宣殿內當着衆人的面請旨賜婚?!
這般的事情可以說是自大周立朝以來從未有過的!
眼前這事比起先前外面關於大皇子的傳聞更加讓人震驚。
不過,讓她們震驚的還不僅僅只是這般。
便在司慕涵明白了司以佑的用意厲色讓人將他送回宮之後,司以佑卻說出了足以讓所有人都驚呆了的話。
“兒臣喜歡前帝師雪千醒之孫雪凝,請母皇成全。”他盯着司慕涵近乎決絕地道。
二皇子喜歡雪凝?!
雪凝?!
殿內的不少大臣對於雪凝不算是熟悉,但是卻也聽說過她和四皇女關係密切,單憑這點關係,二皇子都不可能和她扯上關係,可是如今……
這些縱橫官場多年的大臣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話是真的。
如今雖然皇女之間的奪嫡之爭未曾真正的展開,朝堂也未曾真正形成派別,只是大家心裡都清楚,將來的奪嫡之爭很大可能便會在三皇女和四皇女之間展開。
永熙帝便只有五個皇女。
大皇女雖是最年長,可是不管是鳳後還是她,都一副置身之外的態度,二皇女已經是廢了的,五皇女年幼,便是將來長成了,其生父出身不高,父族也沒有什麼勢力。
這些年來,雪家雖然沒有人在朝,但是,在雪硯的謀劃之下,已然漸漸地滲透進了朝堂,而雪硯的這般行爲永熙帝從未過問過,也便是說,永熙帝默許了。
三皇女有豫賢貴君這個生父在,且父族強盛,尤其是在蒙君怡掌控了西北軍權之後,三皇女的勝算更是大了許多,自古奪嫡,誰掌控了兵權,誰的勝算便最大。
所有人心裡都清楚,在不久的將來,三皇女和四皇女之間必定會有一場惡鬥,而同時也在心裡衡量着她們各自的勝算。
可是如今……
二皇子居然冒出來說喜歡雪凝——
喜歡被雪硯當成了將來雪家繼承人一般培養的雪凝——
這使得原本便複雜的事情更加的凌亂!
雪凝雖然不是雪硯的女兒,可是這些年來,只要對雪家多加註意的人都知曉,雪硯對待這個侄女比對自己的親生嫡女更加的看重,外人或許不知道雪硯的嫡女,可是卻不會不知道雪凝!
“朕說夠了!”司慕涵勃然大怒道,快步走下了階梯,走到了司以佑的面前,低着頭,臉色完全地陰沉了下來了,“立刻給朕回去!”
“兒臣已經是她的人了!”司以佑顫抖着身子吼出了近乎讓衆人驚悚的話。
下一刻,正宣殿在這一瞬間徹底地陷入了死寂當中。
彷彿晴天之下擊下了一記悶雷。
司慕涵的面容幾乎是扭曲了起來,一臉的青蒼色,腳步也不禁踉蹌起來,一口腥甜涌上了咽喉,她緊緊地咬着牙關,抿着灰白色的脣,低頭盯着眼前儼然已經是將一切都給豁出去的兒子,眸光中有着極深的憤怒以及沉痛,腥甜被強行嚥了回去,緊咬着的牙關幾乎已經麻痹了起來,灰白的脣抖動着,一字一字地擠出來,彷彿帶着千斤重,“所有人給朕下去!”
衆人先是一愣,然後方纔垂着頭領命,以極快的速度退了出去。
很快,正宣殿內便只剩下了母子兩人。
司慕涵陰暗的眼眶當中泛起了水霧,死死地盯着兒子,只是,卻已經像是再也無法說出話來似的,僵硬的身子顫抖着,沉鬱的氣息從她的身上蔓延到了整個大殿。
“兒臣已經和她有了肌膚之親,求母皇成全。”司以佑臉上的血色已然全部褪去,可是,話卻始終沒有停下來,彷彿未曾看見母親眼中的憤怒,未曾看見母親眼中的痛楚,他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說着,語氣很急,像是說慢一些便會改變主意,又像是在發泄着什麼似的,“除夕之夜的事情是兒臣主動的,兒臣擔心母皇不同意,便先成其事實!兒臣沒有忘記所發生的事情,兒臣只是不想讓父君傷心所以方纔欺瞞父君,兒臣真的喜歡雪凝,求母皇成全!”
說完,便整個人趴在了地上,低着頭。
方纔嚥了回去的腥甜又一次涌上了咽喉,而這一刻,司慕涵沒有法子再咽回去,手顫抖着從懷中取出了一張手帕,捂住了嘴,接住了那吐出的猩紅,然後,木然地用力,抹乾淨了嘴邊的痕跡,將那手帕緊握在了掌心。
而這一切,低着頭的司以佑都未曾有絲毫的發泄。
許是太久沒有迴應,司以佑又再一次說道,“兒臣求母皇成全——”
這一次,聲音中多了一抹撕裂般的厲色。
司慕涵低着頭,眼眶中的水霧漸漸地凝聚在了眼角,只是卻從未落下過,“佑兒,不過是爲了保護你的皇妹罷了,用得着這般決絕嗎?”
從昨晚上他的反應她便知道他並不是真的記不清所發生的事情,他不過是想保護自己的皇妹罷了,便如同之前柳氏一事一樣,所以,當他向她求一個要求的時候,她答應了。
她甚至已經是猜到了他會提什麼要求,可是卻怎麼也想不到,他居然會這樣做!
居然會做的這般的決絕!
他不是在救人,而是再毀了自己!
司以佑猛然擡頭,“兒臣不知道母皇說些什麼!”
“當日朕能知道柳氏的真正死因,除夕之夜的事情你覺得朕會不知道嗎?”司慕涵低吼道,因爲痛心,也因爲自己這個母皇做的這般的不稱職,“你以爲你將一切都攬在了自己身上母皇便會……”
“母皇——”司以佑神色陡然一變,扭曲猙獰了起來,卻不是恐怖,而是痛苦,滿臉極度的痛苦,他看着司慕涵,歇斯底里,所有擠壓的情緒彷彿在這一刻崩潰了開來,“都是兒臣做的,一切都是兒臣做的,母皇,兒臣求您,不要說了,兒臣求你!便當都是兒臣做的好不好?兒臣求你了——”
司慕涵痛心大喝,“佑兒!”
“母皇,兒臣的心好痛好痛——”淚水奪眶而出,司以佑雙手緊緊地扣着,渾身顫抖不停,臉上幾乎已經被痛楚所籠罩,觸目驚心,“兒臣求您了……求你給兒臣一條生路好不好——”
司慕涵踉蹌地後退了一步,眼眸睜的大大的,彷彿不敢相信兒子居然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讓她放他一條生路?
她的兒子求她放他一條生路?!
“生路?!你如今這般行爲是生路嗎?!你是將自己往死路上逼!”
“我沒有!我沒有!”司以佑嘶吼道,“我只是沒有法子了,母皇,兒臣真的沒有法子了——”
“誰說沒有法子?!”司慕涵吼了回去,兩行淚滑落了獰着的面容,“什麼叫做沒有路可以走?你是母皇的皇子,是大周的二皇子,你怎麼可能無路可走!”她蹲下了身子,顫抖着雙手握着兒子的肩膀,看着他,“佑兒,母皇殺了雪凝……將這件事了結了……母親答應你,不會對昀兒如何,母皇答應你!”
“殺了她又如何?殺了她,這一切便都可以當做沒發生了嗎?”司以佑卻沒有聽進去,“我是沒有失貞,可是那晚上那樣……我和失貞有什麼不一樣?我的身子難道還真的可以清清白白嗎?即便我不嫁給雪凝,我還能嫁給誰?我有什麼資格以一個不潔之身去嫁給別的女子爲夫?”
“你怎麼可以這般想?!”司慕涵無法接受。
“便是真的有人不在乎,可是……母皇覺得兒臣還可以回到當初嗎?”司以佑淚流滿面,滿目痛苦,“不能了,再也不能了——便是殺了雪凝——也抹殺不了發生過的事情,更是無法……”抹殺他最親最愛的皇妹這般背叛他的事實!“母皇!”他擡手握着母親的手臂,“兒臣便是不想讓父君難過方纔這般……母皇……兒臣只能這樣……否則,兒臣活不下去……母皇,兒臣的心好痛好痛……只有這樣,兒臣纔可以活下去……”
“那便不嫁,母皇一輩子養着你……”
“母皇不想殺雪凝的不是嗎?我若是和她定下了婚事,那雪凝的性命便可以保住了,你便無需去殺雪父君的親人,而四皇妹也不會受到牽連……我嫁給了雪凝,一切都可以解決了……都可以解決了——”
“佑兒?!”
“母皇昨夜便答應了兒臣的,你會答應兒臣一個要求,這便是兒臣的要求,兒臣要嫁給雪凝,兒臣要結束這一切!母皇,你答應了兒臣的!”
“你也說過不會讓母皇爲難的!”司慕涵紅着眼睛看着他,“這便是你所說的不會讓朕爲難嗎?!你要讓朕看着朕的兒子毀了自己嗎?!你這般做便是不在乎朕,不在乎你自己,可是你連你父君也不在乎嗎?他這幾日爲了你都成了什麼樣子了,如今你這般……他若是知曉了,該如何的痛心——”
司慕涵就像是已經沒有法子一般,將蒙斯醉也給搬了出來。
“我知道我知道——”司以佑幾乎要將聲帶給撕裂了一般,“可是母皇——兒臣只能這般做,只能這般走——”
“母皇殺了雪凝!”司慕涵咬着牙道。
司以佑沒有接話,而是擡着頭看着她,“兒臣方纔當着一衆大臣說了那番話,已經沒有退路了。”
司慕涵立即道:“母皇會處理好!母皇來處理!”
司以佑淚跡斑斑的臉上揚起了一抹笑容,卻讓人看了心驚膽戰,然後,搖晃地站起了身來,往後退了兩步。
司慕涵眸光一顫,“佑兒……”
“母皇……”司以佑還是笑着,“你便真的不答應嗎?”
“沒有一個母親會允許兒子毀了自己的一輩子!”司慕涵堅定地道。
司以佑垂下了眼簾,“那母皇是要逼兒臣去死嗎?”
“佑兒!”
司以佑擡起了眼簾,依然笑着,“母皇,兒臣真的不想死,可是,若是兒臣死了,可以解決這件事,兒臣願意去死!兒臣不想讓父君傷心,可是,若是兒臣不在這般做,父君會更加的傷心!母皇,你便當兒臣自私,兒臣不孝吧。”
司慕涵心頭一驚,“佑兒你想做什麼?!”
司以佑沒有回答,又後退了幾步。
“佑兒……”司慕涵的聲音開始顫抖。
司以佑還是沒有給出答案,不過,很快,司慕涵的便也知道了答案了,司以佑從懷中取出了一把匕首,然後以極快的速度讓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司慕涵眼睛因爲過度的震驚而睜大,彷彿要裂開了一般,她出手阻止了,可是便是如此,匕首的刀鋒還是在司以佑的脖子上面劃出了一刀細細的血痕,鮮血隨着那道血痕往外滲着,司慕涵抓住了司以佑的手,力度大的幾乎要將他的手給捏斷了。
刀從手中墜落在地,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
下一刻,司慕涵接住了司以佑倒下的身子,腦海卻是空白一片,便像是有一把尖銳的錐子在她的腦海當中不斷地用着狠力攪着一般,緊握在了手中的帕子捂着司以佑脖子上的血痕,“來人——”
瘋狂般的咆哮聲響遍了大殿,也傳了出去。
冷霧是第一個衝進來的,而卻看見了司慕涵抱着司以佑面目猙獰地咆哮着。
司以佑已然暈厥了過去,脖子上滲出的血已經染紅了衣裳……也染紅了司慕涵的眸底,她做夢也想不到,她的兒子居然會這般做——
……
交泰殿偏殿
司慕涵面如死灰般地坐在了寢室外面的小廳內,低着頭,額上的青筋跳動着,灰色的嘴脣緊緊抿着,她的手上還握着那條沾着她的血和司以佑血的手帕,血紅的眸底瀰漫着一片難以言喻的淒厲悲傷。
宮侍在她的面前進進出出。
御醫幾乎塞滿了裡面的寢室。
血腥的味道因爲爐火的溫度而顯得越發的濃烈。
水墨笑是第一個得到消息趕過來的,因爲兒子的事情,今日一大早他便派了宮侍在正宣殿附近留意早朝的情況,可是沒想到未曾打探到自己兒子的事情,反倒是司以佑先出事了。
二皇子喜歡雪凝?
還當着一衆大臣的面承認自己已然失身雪凝?!
這怎麼可能?!
而且,最後二皇子還受傷被送出了正宣殿?!
爲何會受傷?
是她一怒之下所爲還是……
從朝和殿到交泰殿,水墨笑幾乎是連一口氣都不曾喘過,進了偏殿,進了小廳,便看見了司慕涵呆在在那裡的模樣,水墨笑有許多的疑問和不解等待着解答,可是,當他看見了司慕涵的模樣,除了心驚膽戰之外,便沒有其他的反應。
他愣了半晌,然後方纔緩步上前,輕顫着的嘴脣一張一合,卻在好久之後方纔溢出了一聲低喚,“陛下……”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司慕涵沒有擡頭,始終是那般低着頭,握着手中的手帕,彷彿沒有聽見水墨笑的話似的。
水墨笑擡頭,看向了旁邊的冷霧,無聲詢問着。
冷霧輕輕搖頭。
水墨笑轉回了視線,“陛下……到底……”
話還未說完,便又斷了。
李院正從寢室內走了出來。
司慕涵眉頭擡頭,但是卻知道了她出來,倏然站起身來,臉色極爲的難看,“如……如何……”不過是三個字,卻像是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一般。
水墨笑的心也提了起來,盯着李院正。
李院正來不及抹去了額上的冷汗,“回陛下,鳳後,二皇子的傷口不深,沒有性命之憂,臣已經爲二皇子上了藥,包紮好了。”
司慕涵猛然坐下,身上僅剩的力氣彷彿已經流光了一般,“那便好……那便好……好……”
“二皇子如今如何?”水墨笑看了一眼司慕涵,隨後問道。
李院正回道:“二皇子許是刺激過度,所以暈厥了過去,臣已經施了針,應該過不了多久便會醒來,脖子喪的傷口並不深,雖然流了些血,但是隻要調養幾日便可以康復,不過二皇子的脈象有些浮動,應是情緒不穩所致。”
水墨笑眯了眯眼,“嗯。”
李院長看了一眼司慕涵,“臣下去給二皇子開藥。”
司慕涵沒有迴應。
水墨笑只能代爲點頭答允,隨後,便轉過身,繼續看着司慕涵,“陛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二皇子好端端的怎麼會跑到正宣殿請旨賜嫁給雪凝?二皇子怎麼可能喜歡喜歡雪凝?這傷又是怎麼回事?”
他便像是不能一口氣問完便沒有機會一般。
司慕涵也終於有了反應,緩緩擡頭看向他,“朕想一個人靜靜。”
水墨笑神色一急,可最後還是點頭,“好,臣侍進去看看二皇……”
“讓本宮進去!”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一道憤怒而焦急的聲音打斷。
水墨笑轉過身,便看見蒙斯醉匆忙衝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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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老媽拉去搞衛生了,這個情節分兩章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