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先前那般異常如今母皇又忽然間召見她……
司予昀看了一眼司以佑,見他臉色蒼白,心裡的不安更加的濃,咬了咬牙,看向冷霧,問道:“冷總管,不知道母皇爲何召見本殿?”
冷霧道:“奴侍不知。”
司予昀握了握拳頭,又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頭所有的不安之後,便隨着冷霧而去,原本她是想先讓冷霧先去自己再問問皇兄,可是轉念一想,若是她這般,豈不是會讓母皇更加的懷疑?而且母皇召她而去也未必是因爲那件事,她若是這般做豈不是此地無銀?!
司以佑在司予昀走出了幾步之後便忽然間跟了上來,然後緊緊地握着司予昀的手臂,“昀兒,我陪你去!”
司予昀看了司以佑會兒,然後點頭。
到了交泰殿外,司以佑卻沒有陪着司予昀一同進去。
“爲何母皇不見我?”司以佑臉色發白地近乎質問地對冷霧說道。
冷霧一如既往的恭敬,“回二皇子,這是陛下的確只是讓三殿下進去,還請二皇子稍等。”
司予昀見司以佑的反應,心裡越發的不安,但面上卻還是忍着,“皇兄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她是不會有事,怎麼會有事?!
即便母皇知道了那件事,難不成還會殺了她?!
即便母皇真的要殺她,她也不會後悔那般做!
那個趙氏一日不死,她和父君皇兄終有一日會死在他的構陷之下!
這一次母皇能夠護衛父君,但是下一次呢?若是那個趙氏一而再再而三的對父君下手,母皇屆時即便再念舊情,即便再看重姑母,也不會再對父君留情!
父君那晚上說過會和趙氏不死不休,可是除了讓派去延安殿的眼線注意那趙氏的情況之外,便再也沒有做過其他的事情!
父君心慈下不了手,那便由她來做!
她是皇女,是女子,有責任保護父君和皇兄!
她更是不想等那趙氏再一次下手害她,方纔回擊!
只是可惜,最後卻還是功敗垂成,不過卻也又意外收穫,柳氏雖然已經不會對父君造成威脅,但是,母皇能夠犧牲他保父君,來日也可以一道聖旨赦免了他,再用他來對付父君,而且柳氏也尚不死心,否則便不會被廢了卻還和趙氏來往!那趙氏去看望柳氏說是可憐柳氏,可是誰信?!
如今他死了,便是死無對證,雪梅樓的上的事情便真的蓋棺定論了!
趙氏想利用柳氏對付父君的詭計也失敗了!
然而始終還是沒能將這髒水潑到趙氏的身上!
母皇居然這般信任他!
這也證明了她先下手爲強的想法是正確的!
司以佑蒼白着面容毫無法子地看着司予昀隨冷霧走進了交泰殿,呼吸彷彿在這一刻停滯了,無數的可怕想法在腦海當中如同一幕幕戲般流過,身子抑不住顫抖……
司慕涵此時並沒有在御書房,而是在暖閣,坐在了暖塌上靠着迎枕似閉目養神。
司予昀緩步走進,長袖下得手緊緊握着,言行卻是尋常,“兒臣見過母皇。”
司慕涵睜開了眼睛,看了司予昀會兒,方纔坐直了身子,“起來吧。”
語氣雖然很淡,但是卻也是溫和。
司予昀聞言,緊握的拳頭鬆了一些,道了一聲謝之後便站起身來,低着頭沉吟半晌,方纔擡頭看向眼前的母親,維持着神色平靜無波地道:“不知母皇召兒臣前來所爲何事?”
司慕涵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安靜地看着她。
司予昀原本鬆弛了些的拳頭旋即又緊握着,然而卻也沒有再說什麼,似乎在等待司慕涵先開口。
半晌後,司慕涵收回了視線,端起了旁邊小桌上放置的一杯茶抿了抿,緩緩說道:“這些日子朕太忙,也許久未曾問問你的功課了,方纔太傅給朕送來了上書房最後一次大考的結果,你的成績不錯。”
司予昀微微有些錯愕。
母皇召她來便是爲了這件事?是啊,以前母皇單獨召見她,多數是爲了功課的事情,可是有多久母皇沒有再這般做過了?
她想了想,卻彷彿已經想不起來似的,這三年來,或者該說是雪父君出事之後,母皇單獨召見她詢問功課的事情次數比之前一年中的還要少,一開始她心裡也是停難受,只是後來見母皇也不單單只是不召見她,便也就算了。
即使母皇召見最多的是四皇妹,但是,她也已經不再是當年在南苑中一般爲了這般小事而衝動!更何況,若是得到母皇更多的關注是要以失去父君爲代價,她情願維持現狀。
皇女失去父君或許一開始沒有什麼,可是隨着時間越長,便會越糟糕!
母皇可以爲雪父君之死而一時多加照看四皇妹,但是卻不可能一輩子都這般。
如今母皇對趙氏的恩寵便是最好的證明!
雖然趙氏得寵很大程度是因爲和雪父君長得這一張相似的面容,可是,她敢打包票,隨着趙氏在母皇身邊的時間越長,他必定會一日一日地取代雪父君在母皇心中的地位!
趙氏不是雪父君,他表面或許會善待四皇妹,但是不可能會真心實意的,還有便是趙氏將來必定會生下孩子的,若是他生了皇女,豈會不爲自己的女兒打算?!
到時候趙氏第一個不會放過的便是四皇妹!
她如今下手對付趙氏,也算是爲四皇女清除隱患了!
母皇不是說了,別人再親也親不過手足嗎?!
她便聽了她的話!
輕輕吸了一口氣,司予昀隱去了錯愕,面帶微笑地道:“兒臣謝母皇誇獎。”
司慕涵也笑了笑,“太傅說你在上書房很用功,便是小息的時候手裡也捧着書,跟朕說說你都看些什麼書?”
司予昀沒有隱瞞說了幾本書籍,卻都是史籍,而且大多講述權謀鬥爭之類。
司慕涵神色未變,“都是些不錯的好書。”
“母皇放心,兒臣不會荒廢功課去看那些閒書的。”司予昀微笑道。
司慕涵沉吟會兒,隨後便就着這幾本書裡面的內容提了幾個問題,司予昀都一一做出了答案,而且都答的不錯。
“史籍是要讀,但是卻也不能單單隻看史籍之類的書籍。”司慕涵擱下了茶杯從旁邊的小桌上面取了幾本書籍,“這幾本書是母皇還是皇女的時候看過的,倒也不錯,你便拿去看看。”
司予昀上前接過了那幾本書籍,只是看了一眼上面第一本的書名,眼底的平靜陡然生出了波瀾,心頭方纔已經漸漸散去的不安又再一次籠罩在心頭。
這是一本關於修身的書籍。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司慕涵正色道,“女子要成就一番事業,首先要做的便是修身齊家,齊家,如今你尚且不需要,不過修身,卻是一刻也不能放鬆。”
司予昀握着那幾本書的手有些發白,沒有擡頭,生怕自己眼底的情緒被發現,“兒臣謹遵母皇教導。”
母皇是知道了所以方纔會讓她修身?
修身?
她做錯了嗎?
母皇若是知道爲何不直接說明,而是要用這般的方式警告她?!
“母皇一直忙着朝政,很多事情很多時候,母皇都沒有能給你最好的指導。”司慕涵繼續道,“不過上書房的太傅都是博學厚德之人,你可以多跟她們討教,還有你父君,他雖然身爲男子,但是,卻也不是那等無知男子,凡事便多與你父君商量着做,不要覺得丟臉面,你還未成年,很多事情都需要長輩的扶持,便是將來成家立業了,也不一定事事都得自己承擔。”
司予昀擡起頭,正視着眼前面容威嚴沉靜的母親,“是。”話落,沉吟會兒,旋即轉移了話題,“母皇,方纔皇兄去求父後希望父後能夠讓他辦理恪侍君的喪事。”
司慕涵聞言微微蹙眉,卻沒有立即說話而是凝視了女兒半晌,“有這等事情?”
“是。”司予昀神色嚴肅,“母皇覺得皇兄這般做可行嗎?”
司慕涵盯着女兒道:“這不合規矩,鳳後不會答應的。”
“母皇說的沒錯。”司予昀回道,“皇兄也說了父後不會答應,父後也說,母皇也不會同意,而且父君更不會同意,不過皇兄似乎有些難過。”
司慕涵沒有接話。
司予昀又繼續道:“皇兄如今在外面等着,母皇不如讓他進來勸勸他吧,皇兄的性子雖然沒有大皇兄那般軟,然而卻也是個心軟心善之人,柳氏枉死,皇兄心裡難安——”
最後的兩個字,始終還是染上了試探性的語氣。
即便司予昀已經很努力的掩蓋,然而,始終還是火候未夠。
她說出這件事,便是爲了試探司慕涵是否真的知道了她所做的事情。
可是,結果還是沒有答案。
“柳氏的死和你皇兄並無關係,有何好不安的。”司慕涵淡淡地道。
司予昀道:“兒臣也是這般認爲,雖然恪侍君將父君害的那般慘,但是他被毒殺的事情卻是和父君沒有關係,即便外面的人都說是父君做的,但是兒臣相信父君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更相信母皇不會懷疑父君的!”
司慕涵神色有些沉,話雖然不重,卻是不容置疑,“柳氏是畏罪自盡的。”
司予昀心頭微微一顫,垂下了眼簾,“母皇說的對,是兒臣多嘴了,恪侍君是畏罪自盡的,依着規矩,這是大罪,母皇不追究其罪還恢復了其侍君之位且準其葬入皇陵已經是格外開恩了,不過母皇也不要責備皇兄,皇兄也只是心善罷……”
“三皇女!”司慕涵忽然間打斷了她的話,言語有些厲,“死者已矣!”
司予昀擡起了眼簾,看着母親一眼,隨即跪下,“兒臣知錯。”
司慕涵合了合雙眼,沉靜威嚴的面容之上閃過了一瞬間的疲憊與沉痛,沉默半晌,便道:“起來吧。”
司予昀擡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的臉色沒有怒意,垂下頭眯了眯眼,隨後想欲開口繼續解釋幾句,司慕涵卻開口讓她退下。
司予昀見狀,心裡倏然一慌,可是卻也沒有再說什麼,退了出去。
司以佑看洪澤司予昀平安地走出了交泰殿,眼眶內頓時凝聚了一汪淚水,“昀兒!”
司予昀也是在走出了交泰殿之後方纔驚覺自己背脊居然一片冰涼,而原本清明的思緒也開始有些亂,沒有心思再去猜想司以佑爲何這般反應,“皇兄……”
她的話方纔開頭便被打斷了。
“二皇子,陛下請您進去。”冷霧出來稟報道。
司以佑渾身輕顫了一下,咬着牙忍下了眼中的淚水。
“皇兄先去吧。”司予昀開口道,“母皇方纔問了我的功課,還賜了我幾本書,皇兄這些日子幫着父君料理宮中事情,母皇許是想和皇兄說這些。”
司以佑看了看司予昀,卻沒有說什麼,僵硬地點了點頭,然後踏進了交泰殿。
司慕涵還是在暖閣。
司以佑進了暖閣之後,便和司予昀一般低着頭行禮,可是心態卻和司予昀完全不同,而在司慕涵讓他起身的事情,他也沒有起來。
司慕涵看着跪在地上的兒子,“佑兒……”
司以佑倏然擡起了頭打斷了她的話,臉色蒼白如雪,“母皇要殺昀兒嗎?!”
“母皇在你的心裡便已經這般不值得信任了嗎?”司慕涵看着兒子緩緩反問道。
司以佑渾身一顫,隨即慘然一笑,“兒臣不知道……”
司慕涵臉上一切的情緒都淹沒在了那一片近乎死寂的沉靜當中。
“兒臣昨晚上一直在做噩夢,夢見母皇要殺昀兒,夢見父君知曉了這件事之後震驚無比,夢見母皇即便面對父君的苦求也不肯放過昀兒,夢見昀兒便在兒臣的面前掉了腦袋……”司以佑悽然地笑道,“兒臣甚至夢見了死了的恪侍君來找昀兒索命——”
淚水終究滑落,“母皇你知道嗎?兒臣小時候一直很想快些長大,長大了便可以幫父君做事情,便可以更好得照顧父君,孝順母皇,教導昀兒,可是……等兒臣終於長大了,卻恨不得從來都沒有長大,從來都沒有懂事……這些日子,兒臣不止一次去想,若是我們都還是在從前,那該多好……
昀兒……兒臣沒有去問昀兒,兒臣沒有勇氣去找昀兒確認這件事……兒臣一方面希望蜀父君也是被欺瞞了……可是另一方面兒臣卻也信了蜀父君的話……兒臣不斷地說昀兒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可是兒臣卻還是信了……昀兒或許心狠,可是兒臣何嘗不是口是心非?
今早兒臣去找父後,求父後讓兒臣負責恪侍君的喪事,可是父後想也沒想便拒絕了,還訓斥了兒臣一頓……兒臣即便是心有愧疚,即便有心爲昀兒減少罪孽,然而最後卻也無法達成……
母皇說兒臣不相信您,可是母皇……您讓兒臣如何再如同以前那般對您深信不疑?便在恪侍君出事之前不久,母皇便答允了兒臣說你不會再傷害父君不會再讓兒臣失望傷心,可是恪侍君出事之後,母皇卻信了趙侍君的話……兒臣也想反問母皇一句,父君在母皇心裡便已經這般不值得信任了嗎?”
司慕涵眼角邊上顫抖了幾下,凝視着兒子,卻沒有回答,“有句話你說的對了,人長大了,許許多多的煩惱便也會隨之而來……歲月讓人成長,也帶來許多的不得已,這些不得已如影隨形如蛆附骨,只能選擇接受……你是這般,母皇也這般……母皇雖然高居皇帝之位,但是卻也無法逃脫……即便恨之入骨,心痛難當,有時候也只能選擇無動於衷。”
司以佑神色染上了疑惑。
“昀兒如今成了這般樣子,母皇需要負上最大的責任。”司慕涵繼續道。
司以佑原本已經止住了的淚水便又再一次滑落,可是除了默默地流淚之外,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件事不要告訴你父君。”司慕涵合了閤眼睛道,“你父君一直希望你們能夠康健成長,能夠生活的自在安樂。”
“您讓兒臣不要將這件事告訴父君是因爲擔心父君嗎?”司以佑沙啞的聲音問道,“母皇……父君在您心裡,究竟是什麼?”
司慕涵一愣。
“父後……他是您的鳳後也是您的結髮之夫……所以父後便是屢次激怒了您,您都可以容忍。”司以佑說道,“雪父君是您心裡最愛之人……蜀父君是您的初侍……其他的君侍……他們年輕,是能夠爲你生育後嗣的君侍……那父君呢?父君在您心裡,究竟是什麼?不是結髮之夫,不是最愛之人,甚至不是您的第一個男子,更不是能夠再爲你添育後嗣的年輕君侍……母皇心裡,父君究竟佔了一個什麼樣的位置?”
司慕涵沉吟會兒,“你父君是母皇心裡很重要的人。”
司以佑沉默地看着他。
“是伴侶,是家人。”司慕涵緩緩說道,“他是母皇生命當中不可缺少之人。”
“不可缺少嗎?”司以佑笑着,卻比哭還難看,“那母皇爲何要這般傷害父君?母皇是覺得父君便是再傷心絕望,也不會遺棄母皇?既然這般的不可缺少,母皇便不擔心這般一次次得傷害會失去父君嗎?母皇難道不覺得,這將近一年的日子,父君離母皇越來越遠嗎?”
司慕涵擱在了小桌上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佑兒……昀兒會做錯事,母皇也一樣會……”她看着兒子,“這便是母皇做錯了事情該得的懲罰。”
司以佑隨即道:“既然錯了,爲何還要繼續?”
司慕涵笑了笑,沒有溫度,“母皇記得當年母皇還是皇女的時候,先帝也做了很多事情,那些事情,大部分在母皇看來都是錯的,都是無法接受的,那時候,母皇也不止一次想問先帝,爲何要這般做?只是,母皇未曾來得及詢問先帝,先帝便駕崩了,沒錯,先帝有些事情是做錯了,可是,偏偏這些事情,不得不錯……許多年後的今日,母皇方纔真正地領悟到了,對於帝王來說,對與錯,不過是一種手段罷了。”
司以佑睜大了眼睛,神情茫然而複雜。
“朕知曉了真相這事,不要告訴你皇妹。”司慕涵岔開了話題,“如今的她,即便你說了,她也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反而會讓她更加的不安從而做出其他更爲激烈的事情來,往後,母皇會多注意她的。”
司以佑張了嘴,可是彷彿有什麼東西壓着他的胸口似的,沉的喘不過氣來,根本說不出來。
“母皇知道你心裡內疚,只是人生在世,不可能一直不欠任何一個人的,我們不能因爲欠了一個人的便不再過日子。”司慕涵又道,“朕欠柳氏的,昀兒欠柳氏的,或許這輩子,或許下輩子,總會有還的時候,很多事情冥冥中早便有了註定,誰也逃不過,還有……人命至於皇家的人來說,算不上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司以佑面容一震。
司慕涵站起身來,然後上前將兒子攙扶起來,“今日母皇給你說的話或許你無法接受……母皇原先也沒想過要跟你說這些,只是母皇忽然間發覺了,母皇的佑兒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司以佑看着眼前陌生而熟悉的母皇,最後卻沒有接着上面的話題,反而是說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兒臣想求母皇一件事。”
“柳氏的事情……”
司以佑搖頭打斷了她的話,“不是恪侍君的事情,兒臣想求母皇讓兒臣過兩年再出嫁!明年,兒臣不想出嫁。”
司慕涵蹙眉,“爲何?”
司以佑答道:“兒臣不放心父君,更不放心昀兒。”
“還是不信母皇啊。”司慕涵幽幽說道。
司以佑垂下了眼簾沒有回答。
司慕涵看着兒子半晌,“好,母皇答應你。”
若換做是以前,她必定會反對,雖然她不在乎自己的兒子晚些時候出嫁,可是,卻不得不爲他們的將來着想,即便是皇子,也無法逃脫世俗的約束,可是如今,她除了順了他的心意,沒有其他的選擇。
司以佑抿了抿脣,“兒臣謝母皇。”隨後便行禮離開。
司慕涵沒有阻攔,“這些日子,好好陪陪你父君。”
司以佑擡頭看了她一眼,然後點下了頭,“兒臣告退。”
一出了交泰殿便看見司予昀站在殿前等着,臉上有些隱忍的焦急,“皇兄——”
“我們走吧。”司以佑打斷了她的話。
司予昀擰着眉頭看着他會兒,然後點頭。
回了流雲殿之後,司予昀便將司以佑拉到了自己的住處,隨後屏退了左右,在交泰殿外面的時候,她思前想後,與其這般猜測,不如直接問出口,皇兄不是母皇,他不會爲了別人而對她如何。
司以佑雖然明白她爲何這般,但是卻還是故作訝然,“昀兒你這是怎麼了?”
便是他心裡對母皇有再多的不信任再多的不滿,可是母皇說的話,他還是聽了進去。
昀兒的性子,若是被她知道母皇已經知曉了她的所爲,怕是會真的做出其他更加不該做的事情來。
司予昀沉着面容問道:“皇兄,母皇方纔跟你說了什麼?你哭了?”
司以佑看了她會兒,“母皇讓我多陪陪父君,還說這些日子她委屈了父君,對不住父君。”
司予昀一愣,“就這些?”
“母皇還問了我的婚事。”司以佑繼續道,半真半假,“母皇說我晚兩年再出嫁也可以。”
“什麼?!”司予昀愕然,“母皇爲什麼要這般做?皇兄再過幾日便是十六了,再晚兩年豈不是十八了?那時候還如何能夠找到一個好妻主?!”
難道母皇不但知道了那件事還懷疑她想……
司予昀心裡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司以佑搖頭,“不是母皇的旨意,是我求了母皇的。”
“爲什麼?”司予昀更是愕然。
司以佑看着她,神色認真無比,“我放心不下你和父君,我想多陪父君兩年多照顧父君兩年,兩年後你也便十六了,那時候你成年大婚,成家立業,我也可以安心出嫁!”
到時昀兒成年大婚了,那行爲處事必定更加的成熟,應該不會再做出如今這樣的事情來……
司予昀一陣氣結,正欲反駁,卻見司以佑一臉決然,掙扎了半晌,便將話眼嚥了回去,算了,皇兄和父君一樣,說也說不通,“除了這兩件事,母皇還跟皇兄說了什麼?”
司以佑看了她半晌,然後搖頭。
“那皇兄之前爲何聽見母皇召見我那般害怕?怕得臉色都白了。”司予昀眯着眼追問道。
司以佑神色從容,“恪侍君死的不明不白,我擔心母皇會又懷疑到父君身上。”
“皇兄爲何要給柳氏辦喪事?”司予昀繼續追問。
司以佑垂了垂眼簾,“我只是想討母皇歡心,讓母皇相信父君。”
司予昀又繼續問了好幾個問題,司以佑都能給出從容的答案,但是司予昀卻還是覺得不對勁,最後司以佑反問了她爲何問這般多問題,司予昀方纔停了下來,隨後便說要看書,進了書房。
司以佑在司予昀離開之後便斂去了臉上的其他情緒,只剩下了悲傷和決然。柳氏的喪禮辦的很低調,也很冷清,雖然柳氏已經恢復了恪侍君之位,然而,因爲其進宮的時間不長,也因爲平日言行過於的張狂,因而前去憑弔之人幾乎沒有,司以佑下午的時候抽了一個空瞞着蒙斯醉和司予昀去安清殿上了香磕了一個頭默默地給柳氏道了歉,隨後,便又去了佛堂,和程氏一同誦經唸佛,離開之時,還借了一本往生咒打算抄寫一些化給柳氏。
他能做的便只有這些了。
而便在司以佑去給柳氏上香的時候,一直呆在蕭塵殿內“養身子”的順君在宮侍的口中得知了柳氏已死這個遲來的消息,而當他聽了那宮侍說柳氏是畏罪自盡之後,腦袋頓時空白一片。
畏罪自盡?!
若是他真的畏罪自盡,那他不就是兇手?!
“爲何這般晚方纔告知本宮這件事?!”順君對着身邊的宮侍大發雷霆,原本裝着蒼白的臉色如今卻是真的白了下來。
那宮侍惶恐道:“冷總管吩咐了下來說主子正養着身子,便不要將這件事告訴主子了……”
順君聞言,臉上又是一陣震驚,“冷總管……是陛下?!”
那宮侍沒有回答,但是,卻也是默認了。
順君臉色極爲的難看地呆愣了一陣子,旋即掀起了被子要下牀。
那宮侍一件,頓時大驚,“主子您不能下牀!”
“本宮要去見陛下!”順君厲喝懂啊。
“主子您的身子還未好怎麼可以出門?!”那宮侍大驚。
順君下牀的動作僵硬了一下,旋即想起了現在自己的情況,要緊了牙關壓下了內心的焦急,對那宮侍一字一字地擠出來說道:“你去交泰殿一趟,說本宮想見陛下!”
那宮侍見主子不再堅持下牀出門,鬆了口氣,隨後先讓主子躺會了牀上,方纔領着命令而去。
順君在宮侍離去之後又坐起了身子,雙手抑不住顫抖,他沒想過要害死柳氏,他真的沒想過……即便他是姑母養大的,即便他不是那等養在深閨當中的男子,他甚至殺過人,可是卻這一次……是他第一次去傷害一個無辜的人,而且還是用這般卑鄙的方法……可是他沒想過會害死柳氏!
小半個時辰之後,宮侍還真的將司慕涵給請來了。
屏退了宮侍之後,順君便直接入了主題,“恪侍君……他是不是真的畏罪自盡?!”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司慕涵雙手負背地站着,語氣淡漠。
順君睜大了眼睛。
“你想朕告訴你不是,然後心裡便好受一些嗎?不管柳氏因何而死,最終導致他走到這一步的人是你。”司慕涵神情冷漠,言語更是冷漠,“若不是當日你自作主張自作聰明,柳氏便不會死!”
順君渾身一顫,不但是因爲司慕涵話中說他導致柳氏死亡,更是因爲她話中自作主張自作聰明這兩個詞。
先前,他觀柳氏的行爲處事,肯定他絕對不會如同其他人一般做出自我了斷這樣的事情來,所以方纔會想出這樣的一個方法來。
可是如今……
柳氏死了——
不管他是不是畏罪自盡,害死他的罪魁禍首還是他!
可是自作主張……
也沒錯,假孕這件事是他向她提出來的,犧牲柳氏來保豫賢貴君的這個計劃也是他向她提出來的,在發生柳氏墜樓的事情之前,他是想過利用自己的身體來博得她的歡心,可是,對於帝王來說,男子從來便不缺,他也不是什麼傾國之色。
比起利用色相,爲她解決困局顯得更加的有力。
所以,他想了這般一個法子。
而且沒有經過她允許便先一步對外傳出他懷孕的消息。
她說他自作主張,他承認。
可是自作聰明……
這件事雖然對柳氏極爲的不公平,可是豫賢貴君的危機不是解除了嗎?!她最爲心煩的事情不是解決了嗎?!
更何況,雖然他未經她允許先傳出有孕,可是後來的事情,他都是經過了她的允許的!她允許他繼續這個計劃的!“陛下也是允許了的!”順君盯着司慕涵一字一字地道。
司慕涵冷笑:“朕允許了又如何?朕允許了你,你便覺得你沒有錯?你認爲朕需要你這般自作聰明幫朕?!還是你覺得,朕是你可以隨意威脅之人!?”
順君臉色更是難看。
威脅?
她說威脅?!
“從前朕的覺得聰明的人在後宮可以活得更好一些。”司慕涵繼續冷笑,“可是聰明卻不懂分寸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恣意妄爲之人,只會死得更快,若不是你姨母爲朕忠心耿耿十多年,當日你先斬後奏威迫於朕之時,朕便容不得你!”
順君盯着司慕涵,渾身顫抖。
司慕涵繼續冷笑:“朕不阻攔你,便是要你看清楚什麼事情是該做什麼事情是不該做!”
說罷,她便轉身離去。
“陛下——”順君忽然間厲喝道。
司慕涵停下腳步轉過身。
“只要陛下放過姨母,陛下便是要臣侍的命,臣侍也無話可說!”順君咬着牙決絕地道。
司慕涵冷笑,帶着滿滿的譏諷,“朕何時表示過要對你姨母下手?!”
順君一愣。
“從你進宮開始,朕對你雖然不算寵,然而卻也從不薄待,既然你姨母將你送進宮方覺安心,朕也便受了,君君臣臣這些關係從來都不是單憑我信你三個字便可以解決了的,所以,朕默認了這種聯繫。”司慕涵冷冷地道,“只是,朕若是真的要對付司徒雨,便是她送十個男子進宮,朕也一樣不會手軟!”
順君頓時面無人色。
“若有下次,便是你姨母也保不住你!”司慕涵說完,沒有再看他一眼便轉身離開,便在走出了內室之時,便見水墨笑站在了外室內,似乎站了很久,她蹙眉看了他會兒,沒有開口說話,繼續沉默離去。
水墨笑轉過視線看了司慕涵離去的背影半晌,隨後方纔緩步走進了內室。
順君看見了他,臉上盡是悔意以及驚恐。
水墨笑走到他的面前,見了他這般,心裡竟生出了一絲憐憫,蹙着眉道:“爲何你會這般的糊塗。”
司徒氏進宮以來雖然一直安安靜靜,但是他還是看得出來,他不是個糊塗之人,可是這一次,卻真的做出了一件糊塗的事情。
他以爲柳氏這件事是她一手策劃的,卻不想居然是順君。
而他這般做的原因竟然是以爲陛下要對付他的親人?
是他太年輕太天真了嗎?
“即便你真的幫了她,只要陛下心裡是真的要對付你的姨母,你做再多的事情也是枉然。”
“糊塗?”順君的話顯得有些尖銳,“她是臣侍的姨母?臣侍在這世上最親的人,面對親人有危險,臣侍還如何可以聰明如何可以理智?鳳後難道沒有試過嗎?!”
水墨笑的神色頓時冷了下來,即便他心生憐憫,可是面對這般揭他傷疤的人,他何必這般和顏悅色,“你以爲本宮沒有試過嗎?當年本宮家破之時,本宮比你如今更慘十倍!本宮的家人如今都還在漠北!”
順君聞言,臉色頓時浮現了悔意,“鳳後……”
“你以爲你這樣做便是幫了你的姨母嗎?”水墨笑冷笑,“你姨母好端端的,陛下爲何要對付她?還是你姨母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你方纔會這般不惜代價地幫她?”
順君大驚。
“陛下方纔有句話說的沒錯,聰明但是卻不懂分寸看不清所處地位之人只會死的更快。”水墨笑冷笑道,“嚴重一些,更是會禍害家人!”
順君渾身蔓延着刺骨的冰冷。
“若本宮是你,本宮便不會再做出這等蠢事情!”水墨笑冷冷地道,隨後便也轉身離開。
“鳳後!”順君叫住了他,“這般多年,難道你從未爲你的家人做過什麼嗎?!”
水墨笑神色陰沉了下來,“你覺得你有資格這般問本宮嗎?”
“這一次,臣侍或許愚蠢,可是,誰能在面對親人有難之時還能無動於衷?”順君像是要扭轉什麼似的。
水墨笑心裡冷笑,面上更是陰沉,“司徒將軍在海上微風八面所向無敵,可是養出來的孩子卻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希望不會有朝一日自食惡果!”
說完,不等順君迴應,便繼續轉身離開。
司徒氏將來會有什麼樣的結局,他如今大概也可以猜到幾分了,若是陛下真的要對付司徒雨,那司徒氏便是最好的武器,若是她想繼續保住司徒雨這名悍將重用,那司徒氏便不能久留。
不管那一可能,司徒氏都不可能善終。
當然,若是他可以幡然醒悟,或許還有機會。
對於順君這種維護親人的行爲,水墨笑嗤之以鼻,若是可能傷害自己親人的人是一個普通人,順君的這些手段或許可以奏效,可是偏偏這個人是帝王!
在帝王面前保住不受她待見甚至恨不得除去的家人,唯一的法子便是隱忍。
這般多年,難道他不心疼不焦急嗎?
可是妄動,只會爲原本受苦的家人招來殺身之禍。
這些年,若是他半百籌謀,萬般謀劃,她即便不會對他如何,可是爲了將來大周不會出現一個禍害的外戚,她不會容忍水家的人繼續活着。
當年他一心想生下一個皇女,可是,如今想來,若是當年他真當生了一個皇女,那這些年水家的人或許不僅僅是在漠北,而是直接下了地府了!
這般多年來,他因爲許多的事情和她吵和她鬧,但是卻從來沒有涉及過水家。
便是因爲他知道,在水家的這個問題上面,他越是鬧,她越不可能放過,而也因爲他這般,這些年,水家的人雖然呆在荒涼的漠北,可是,基本卻都安居樂業,無需和當日初到漠北之時,作爲漠北開荒的苦力。
因爲他後位穩固,因爲她人前人後給足了他敬重,所以,當地的州府對水氏族人也都極爲的厚待。
順君這般行爲,在他看來,不過是自找死路罷了!
出了蕭晨殿,水墨笑便吩咐了身邊的宮侍,“去內務府傳話,接司徒氏家人進宮的事情不必辦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