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前
只有司慕涵以及水墨笑在隔着石階對視着。
水墨笑看着眼前的消瘦憔悴的女子,心口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疼得難受,害怕失去她的恐懼再一次在他的心頭涌現,他拼命地握緊了拳頭,方纔止住了衝上前猛然抱住她的衝動。
此時的司慕涵與離京之前幾乎可以說是判若兩人。
除了面容以及身體上的明顯變化之外,還有氣韻上面的不一樣。
此時的她,周身都瀰漫着讓人窒息的絕望悲傷。
水墨笑忽然間想着,或許,她也該想到了那封信其實是假的,可是她還是回來了,帶着最後的一絲希望回來。
蜀羽之說的沒錯,他真的很殘忍。
司慕涵整個人怔在了那裡,沒有上前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用那雙幾乎凹陷下去的眼瞳看着水墨笑。
天邊晚霞如火,夕陽的餘暉照在了兩人身上,卻沒有一絲的溫度。
蒙斯醉被攔在了觀星殿的宮門之外,被水墨笑安排下來的人給攔住了,他不知道爲什麼水墨笑要這樣做,他也想過不理會水墨笑所下的不得任何人進去的命令闖進去,因爲他真的很擔心裡面的情況,可是,守在宮門之外的侍衛卻怎麼也不肯放行,即使他出言威脅,也是一樣的無法進去。
宮門離正殿大殿還有一段的距離,蒙斯醉根本無法看見裡面的到底是怎麼樣的情形,不過漸漸的,蒙斯醉卻是更加的肯定,水墨笑讓人送來的那封信上所寫的內容是假的。
蒙斯醉心裡的擔心更加的重,除了對司慕涵的,還有對水墨笑的,他無法相信若是司慕涵得知了這一切都是假的,絕望之下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他只是讓鳳後想法子讓陛下回宮而已,可是他怎麼就想出了這般的一個法子?!
正當蒙斯醉焦急萬分的時候,司以琝卻往他衝了過來。永熙帝回宮並沒有用帝王的儀仗,爲了安全起見也沒有對外發布回宮的消息,因而直到永熙帝回到了皇宮,宮裡面的人方纔得到了消息。
司以琝也是這般。
母皇回來了,那父君也一定是找到了的!
司以琝帶着這樣的狂喜往觀星殿衝去,可是,當他到了觀星殿之時,卻只看見蒙斯醉站在觀星殿外,沒有見到父親,“蒙父君,我父君呢?我父君你?”
蒙斯醉低頭看了一眼司以琝,然後擡頭看向追上來的蜀羽之,眼中有着詢問。
蜀羽之搖了搖頭。
蒙斯醉明白了過來,他們並沒有將皇貴君遇難的消息告訴孩子,他吸了口氣,對焦急不已的司以琝道:“琝兒,蒙父君如今有些事情要處理,你先隨你蜀父君回去,待會兒蒙父君再去找你好不好?”
司以琝自然是不願意,“我不要,父君在哪裡?他是不是受傷了?母皇呢?母皇是不是陪着父君?父君怎麼不見我?我沒有鬧事,我真的很懂事,蒙父君,父君是不是生氣了,所以不見我?”
“琝兒,我們先去蜀父君宮中等着吧。”後面跟上來的司予述上前勸說道,她的臉色也很不好,臉龐似乎也是瘦了一圈,自從那日得知了父親已經遇難的消息之後,司予述便沒有再去上課,整日陪在了司以琝的身邊,她遵照着水墨笑的要求沒有將事情告訴司以琝,但是卻不理會水墨笑讓她繼續去上課的要求。
司以琝還是不願意。
“琝兒,父君最希望的便是你懂事聽話,我們不能讓父君失望。”司予述盯着司以琝,一字一字地道,卻是面如表情。
司以琝掙扎了好一會兒,終究和司予述離開,可是臉色卻非常的不好,隱隱間透着驚恐。
蜀羽之沒有陪着,只是壓住心裡的心疼讓宮侍送他們到旁邊的承月殿,後面跟來的司以晏看了看衆人,也跟着司予述兩人一同離開,而司以佑卻沒有,看着這般的情形,臉色蒼白了下去,待司以晏等人離開一段距離之後,司以佑方纔走到父親的面前,仰着頭,小心翼翼地問道:“父君……雪父君是不是……出事了……”
若是雪父君沒有事情,父君怎麼會讓琝兒先離開?
蒙斯醉低頭看着兒子,“佑兒,先去陪着你三皇弟好不好?”
司以佑心頭一酸,眼睛也蒙上了水霧,但還是點頭道:“好,父君你放心,兒臣一定會陪着琝兒的。”
孩子們都離開了之後,蒙斯醉方纔看向蜀羽之,“四皇女的那封信是假的對嗎?”
“是。”蜀羽之點頭。
蒙斯醉倏然憤怒喝道:“你們怎麼可以這般做!?”
蜀羽之明白蒙斯醉爲何會這般震怒,可是……他垂下了眼簾,“陛下必須回宮。”
“鳳後不讓本宮進去是不是打算自己一個人承擔所有的後果?”蒙斯醉厲喝道。
蜀羽之一驚,然後看向守在宮門前的侍衛,“什麼?!”
“那封信,陛下信了,所以一路急趕回來,若是陛下發現鳳後說謊,陛下……”蒙斯醉不敢往下說。
蜀羽之臉色有些發青,“我去趟朝和殿,豫賢貴君快進去,不能讓陛下那樣做!”說完,便轉身往朝和殿的方向而去。
陛下今日回宮,可是他們卻是在陛下進了皇宮之後方纔得到消息,是鳳後故意封住消息嗎?
他說過一切後果他會一力承擔。
這就是他所說的一力承擔嗎?
讓陛下絕望震怒之下殺了他嗎?
鳳後,你瘋了嗎?
你將那人從永寧山上請下來卻不讓他來安撫,反而要將自己的性命送到陛下的手中嗎?
你真的是瘋了!
蒙斯醉不明白蜀羽之爲何這個時候要去朝和殿,但卻也沒問,而是跟旁邊的宮侍吩咐道:“去將幾個皇女請來,快!”
“是!”
蒙斯醉下完了這個命令之後,隨即一臉厲色地往那守門的侍衛走去……
……
大殿前
司慕涵與水墨笑就這樣在夕陽之下對峙着,司慕涵一動不動,似乎連上前詢問雪暖汐的蹤跡也不敢,或許,她心裡也不是真的信了那封信的內容,只是,不願意放過最後一絲希望罷了,因而她纔會這般呆呆地站着,沒有上前詢問,害怕一問,那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沒了。
“你回來了。”水墨笑首先打破了這種瀰漫着絕望氣息的沉默。
他的聲音很溫和,彷彿真是隻是專程來歡迎她回家一般,就是因爲水墨笑這般如常的態度使得司慕涵那雙空洞的眼眸倏然間綻放出希望的光彩,她晃着瘦削的身子爬上了石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他……他在哪裡?阿暖……他在哪裡……”
她的聲音帶着顫抖,而且很難聽,像是那種布料被人撕裂了的聲音,聽得讓人心驚。
水墨笑的心痛從未停息過,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安靜地看着司慕涵。
司慕涵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似的,握着他的手臂的手更緊。
水墨笑幾乎可以從手臂上那被緊扣而生出來的微疼感覺到了她內心的恐懼以及絕望,比瀰漫在她周身的恐懼更甚百倍,他的心在這一刻忽然緝拿涌現出了不忍,只是很快便又硬起了心腸,若是可以騙她一輩子,他真的情願一直騙下去,可是,不可以,他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僵硬着面容,一字一字道:“他死了。”
司慕涵有過一瞬間的呆愣,隨後那張瘦削的面容忽然間扭曲得讓人覺得可怖,也許是因爲憤怒,也許是因爲痛恨,更也許是因爲恐懼。
她的最後一絲希望落空了。
水墨笑無事着司慕涵恐怖的臉色冷着聲音繼續一字一字地說着,彷彿眼前這人是他的仇敵,而他正在用最絕情的事實來徹底地擊毀她,唯有那心頭的鈍痛在提醒着他,他這樣做,完完全全是出於愛這個女人,“那信是我強迫述兒寫的,信上的內容也是我編造出來的,雪暖汐沒有回來,他死了,就如你所知道的那樣,死在了大海當中,連屍首都燒成了灰撒……”
他的話沒有說完便截然而止了。
司慕涵原本握着他手臂的手遽然間移到了他的脖子上,然後,狠狠地扣住了他的咽喉。
水墨笑擡手去扳那隻讓他窒息的手,雖然沒有成功讓自己脫離這隻魔掌一般的手,但是卻得到了一絲喘息的空間,而在這一刻,他卻還是繼續着他未完的話,“他死了……雪暖汐……死了……司慕涵……他死了……這是事實……你只能接受……一定要……”
他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司慕涵原本垂落在身旁的另一隻手也掐上了他的脖子,此時她的面容猙獰扭曲恐怖之極,眼眸當中有着滔天的憤怒狂熾的恨意,一雙瘦弱的雙手死死地掐着水墨笑的脖子,彷彿只要讓他一直這樣說不出話來,那他所說的那些話便不是事實,她的最後一絲希望也不會落空。
水墨笑沒有反抗,這是他早便已經預料到了結果,他的臉色雖然窒息而漸漸地失去血色,瞳孔也因爲而漸漸地擴大,豆粒大的淚珠從裡面涌出,從蒼白的面容滑落,淚珠冰涼冰涼的,這股冰涼漸漸地在他的皮膚當中蔓延開來。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起來,意識也開始混沌起來。
他要死了嗎?
死在了這個女人的手裡?
也好,至少,往後,他無需在這般看着她爲別的男子發怒發狂,無需再去猜測着她心裡是否有他,無需再……
再什麼?
水墨笑開始連這個都無法去想了。
唯一知道的就是,他要死了。
蒙斯醉突破了侍衛的阻攔衝進來的時候便看見了這般一幕讓他心神欲裂的場景,“陛下——”他驚恐而尖銳地叫喊着,同時衝上前,拼了命要將司慕涵從的手從水墨笑的脖子上給扯下來,“陛下,你快放手!陛下,快放手!陛下,你不能這般做,不可以——陛下,他是鳳後——是你的鳳後!陛下,你不可以這樣做——”
可是司慕涵就像是沒有聽見了一樣。
蒙斯醉真的是被逼急了,什麼也不管只想着讓司慕涵住手,他低下了頭狠狠地咬上了司慕涵的手臂,使勁了全身的力氣。
而他這樣做卻也是奏效了。
司慕涵鬆開了雙手,然後,整個人猛然倒在了地上。
而水墨笑,也渾身癱軟地倒在了地上
蒙斯醉鬆開了口衝上前去攙扶水墨笑,“鳳後——鳳後——”
水墨笑原先是已經沒有了意識了的,可是在被蒙斯醉那般劇烈的搖晃了幾下之後,便開始漸漸清醒,然後,本能地狠狠地呼吸着空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水墨笑撐着地面,不斷地咳嗽着。
蒙斯醉渾身已然在顫抖着,雙手撐着地面不斷地吸着氣,因爲害怕。
他看向了司慕涵,卻見司慕涵正低着頭看着方纔被他咬過的地方。
蒙斯醉忽然間感覺到了他的口中有着血腥味,然後想起了什麼死的,猛然爬到了司慕涵的面前,“陛下……陛下,你怎麼了?”一邊問着一邊掀開司慕涵手臂上的衣裳,卻見被他所咬的地方已經是出了血,“陛下……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不管蒙斯醉說什麼,司慕涵卻已然沒有一絲的反應,像是靈魂已經從她的身上離去了一般。
蒙斯醉也發現了,“陛下,不要這樣,陛下,不要這樣,你還有我們,你還有孩子,還有皇貴君的孩子,述兒,琝兒,他們都快來了,陛下,你不要這樣……皇貴君在看着你了,他在看着你的……”
司慕涵沒有迴應,反而是緩過了起來的水墨笑猛然間咆哮了出聲,“誰讓你進來的,誰讓你進來的——”他狠狠地盯着蒙斯醉,咬着牙齒,全身血脈僨張,像是恨不得撲上去咬他一口似的,“誰讓你進來的——”
“鳳後!”蒙斯醉也對他吼了出聲,他的心絃再戰慄,身子在抖索,“你想幹什麼你究竟想幹什麼?!你想讓陛下殺了你嗎?你想讓陛下在這種情況下面殺了你嗎?你想讓陛下後半生因爲這件事而後悔莫及嗎?鳳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後半生?”水墨笑哈哈大笑起來,淚水滾滾而下,浸溼了衣襟,“她還有後半生嗎?雪暖汐死了,她還有後半生嗎?她的心早就隨着雪暖汐而死了,她根本不會在乎本宮的死活,根本不會在乎所有的一切,本宮不想當寡父,讓她先將本宮給了結了不可以嗎?本宮有錯嗎?後悔莫及?她不會有機會感覺到後悔,她很快便會隨着雪暖汐一起死的!”
蒙斯醉很想大聲反駁不會的,但是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哽住了一半,根本說不出來。
水墨笑將視線轉向了司慕涵身上,憤怒痛心又絕望地盯着,他沒有再落淚,彷彿身體中的水分已經流乾了一半,只是仰天大笑,身子劇烈地顫抖,夏季的炎熱在此刻幾乎消失了一半,他只是感覺到了冰冷,連吸進身體內的空氣都是冷得,他的手腳,也是冰冷的。
蒙斯醉緊緊地抱着司慕涵,緊緊地摟着,生怕一放手她便會消失了一般。
水墨笑卻彷彿仍嫌不夠似的,搖晃着身子走到了司慕涵的面前,跪坐在了她的面前,拉起了她的手便讓自己的脖子上放去,“你不是想殺了我嗎?那殺啊?殺啊!是我騙了你雪暖汐還活着,是我讓述兒騙你的,你殺了我啊!看看是不是殺了我,雪暖汐便會活過來!看看是不是我死了,他雪暖汐便可以活過來,你殺啊——”
他喝得怒不可遏,哀痛欲絕。
“鳳後,夠了鳳後!我求你,夠了——”蒙斯醉將司慕涵的手從水墨笑的手裡拉了回來,然後,將司慕涵整個人都護在了懷中,嘶聲大叫道:“夠了,夠了——”
水墨笑沒有理會蒙斯醉,而是繼續盯着司慕涵,即使他已經看不見司慕涵的面容,看不見她眼中此時究竟是恨他還是惱他還是隻有想隨着雪暖汐而去的絕望,“不夠不夠——”他的聲音淒厲而破碎,可是除了這兩個字,水墨笑的腦子裡似乎已經找不到其他可以說的語句。
蒙斯醉閉着眼睛,抱着司慕涵落着累。
水墨笑喝得聲音沙啞了力氣都用完了他方纔停息下來,然後蜷縮着,一聲一聲地哽咽着,即使心痛得厲害,即使悲傷幾乎淹沒了他,但是他的眼中卻始終未曾落下一滴的眼淚。
淚已經幹了。
蜀羽之領着程氏匆忙趕到的時候見到的便是三個人坐在了地上低聲啜泣的場景。
“陛下……”蜀羽之匆忙地走到了司慕涵的身邊叫喊着。
程氏也緊跟而上,“涵兒……”
蒙斯醉見他們來了,方纔願意鬆開了手。
“陛下,你怎麼了?陛下?”蜀羽之發現了司慕涵的不妥。
蒙斯醉這一刻也方纔發覺,司慕涵已經暈厥了過去,“陛下——”
水墨笑猛然擡頭,滿臉的驚恐。
……
司慕涵被送回了交泰殿,然後,所有御醫都被召集了過去。
折騰了將近一個時辰,方纔平息下來。
即使御醫三番四次保證司慕涵這般只是因爲悲痛過度方纔暈厥,但是沒有人願意放心。
水墨笑、蒙斯醉、蜀羽之、程氏都守在了牀邊。
而在帝寢殿外邊,大皇女、二皇女以及三皇女都跪在了那裡,四皇女沒有來,她在承月殿那裡守着已經知道了父親遇難而悲痛欲絕的司以琝,大皇子和二皇子也在那裡守着。
待御醫退下了之後,程氏卻對水墨笑發了難,“爲什麼涵兒今日回來你不告訴我們!”
水墨笑跪了下來,合了閤眼,“我騙了她回來,她必定震怒,若是不給她機會發作出來,她會更加的難受……會更加的難以支撐下去……”
讓她將心中的情緒都給發作出來,這是水墨笑單獨見她的原因,只是到了最後,連同他也失控了。
程氏看了他一眼,即使再大的不滿這個時候他也說不出一句來,方纔他聽了蒙斯醉說了,水墨笑差一點便沒了命,“起來吧……你是大周的鳳後,不該對我下跪。”
“您是長輩,臣侍理當如此。”水墨笑道。
程氏搖頭,“記住,涵兒的生父已經死了,我只是你請回來爲涵兒誦經祈福的僧人。”
水墨笑看了看他,“是。”卻仍舊沒有起身,“大師……您可以幫陛下嗎?”
程氏看着女兒,“她是大周的皇帝,她可以熬得過來的,也一定得熬過來,她身上留着她母皇一半的血,不管是她母皇,還是她的生父,血液當中都有着冷血的因子,她可以熬過來的!”
冷血?
水墨笑三人一愣,隨後,各自的心,都生出了不同程度的冰涼。
“她會撐過來的,她還得爲父君報仇了!”一道生冷的話插了壓抑的氣氛當中。
衆人看向說話之人,正是本該在承月殿中陪着司以琝的司予述。
“述兒?”蜀羽之快步迎了上去,“你怎麼會在這裡?琝兒呢?”
水墨笑也站起了身來,神色憂慮地看向司予述。
“琝兒哭的暈厥了過去,我過來請御醫。”司予述聲音還是那樣的生硬,面無表情。
衆人一驚。
蜀羽之更是拉着司予述便往外走,“蜀父君這便讓御醫隨你去!”
“這裡本宮和豫賢貴君會看着,你便在那裡陪着幾個孩子吧。”水墨笑道。
蜀羽之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司慕涵,終究還是點頭。
“四皇女!”水墨笑冷着面容看着司予述,“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她始終都是你的母皇,你父君最愛的人!”
司予述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的情波動,然後,轉身離開。
蜀羽之心裡一沉,但是也沒有問什麼,起步跟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蒙斯醉開口問道。
水墨笑看向他,“本宮沒有什麼意思。”然後走到了牀邊的一張椅子前坐下,“幾個孩子都還在外面跪着,你出去讓她們都回去吧,本宮累了,不想動了。”
蒙斯醉沉吟會兒,方纔點頭。
寢殿外,司予昀一見了蒙斯醉出來便立即起身迎了上去,“父君你沒事吧?母皇如今如何了?可有大礙?雪父君真的死了嗎?”
一連串的問題讓蒙斯醉原本便亂得思緒更亂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手撫摸了女兒的頭,“父君沒事,你母皇也沒有大礙,你雪父君……是真的去了……”
司予昀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這是真的嗎?!”司予赫也上前驚恐地叫道。
蒙斯醉苦笑一聲,“陛下需要靜養,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方纔四皇女說琝兒暈厥了過去,你們若是不想休息,便去承月殿看看吧……”
司予昀看着父親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說,司予赫眼睛紅紅的,神情極爲的悲憤。
不過兩人在聽了蒙斯醉的話之後,都點頭應了下來。
司予執一直跪在地上,低着頭,沒有隨着司予赫以及司予昀上前,她垂着頭,看不清她的神態。
“二皇女……”蒙斯醉看向司予執,卻沒有覺察到她此時的異樣,“回去休息吧。”
司予執垂着頭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蒙斯醉又交代了幾聲,便轉身返回了寢室內。
司予赫轉過身去讓她隨着她和司予昀去看望司以琝。
只是司予執卻搖頭。
司予赫有些奇怪。
司予執沒有解釋,搖頭說了不去之後便又低頭跪着。
司予昀沒有說話,只是盯着她看,眼中有些極深的疑惑。
司予赫見狀便也不勉強,“那你留在這裡看着,若是母皇有什麼事情立即來通知我們。”說吧,便拉着司予昀的手便往承月殿而去。
司予執在兩人走了之後,緩緩地擡起頭,看向寢室的大門。
希望終究還是落空了……
雪父君還是去了……
母皇,兒臣該如何做……方纔可以彌補?該如何做,方纔可以贖罪……
……
夜,越來越深。
帝寢殿內安靜的幾乎可以說是死氣沉沉。
寢室內
原本躺在牀上的司慕涵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或許,她原本便一直沒有睡着,或許即便她睡下了,意識也始終醒着。
她坐起了身來,然後,悄然無聲地下了牀。
沒有驚動在旁邊守着的三人。
或許是因爲過於的疲憊,又或許,是因爲香爐當中放着的安神檀香,水墨笑三人睡得很沉。
司慕涵下了牀,像是夢遊一般木然地往外走去,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
門外守夜的宮侍見了她出來,驚愕的目瞪口呆,正想開口行禮,卻被司慕涵揚手阻止,然後揮手讓她們退下。
若非她這些動作,便真的像是遊魂一般。
她繼續往前走着。
然後,出了交泰殿,然後一個人在漆黑的宮道上走着,即使沒有燭火的引路,她的方向也不會走錯,這是一條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路,她走了十多年的路。
在過去的十年當中,這條路通往的是幸福,是快樂。
然而這一刻,再時隔了幾個月後她再一次重新走着,剩下的只有絕望,死寂一般的絕望。
她一直這樣走着,一步一步,不緩不急,直到走到了那懸掛着觀星殿牌匾的宮門前,她方纔停了下來,她就這樣佇立在宮門前,仰頭看着那她親筆所寫的牌匾。
宮門兩旁懸掛的宮燈散發出柔光,將觀星殿三個字給照得亮堂堂的,將近處的黑暗都給驅散了,可是,卻始終照不進她的心裡。
她的身子開始了微微顫抖。
這個時候,水墨笑那些話再一次在她的耳邊響起,一字一字的,清晰無比。
她就這樣愣愣地站着,就這樣怔怔地聽着。
那些話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她只覺身上的血肉像是在被一把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切割着一般,血肉模糊,鮮血蜿蜒,渾身疼到了麻木。
涵涵,你來了。
恍惚之間,一道溫柔的聲音傳入了她混沌的腦海當中。
她的雙目圓睜,下一刻,使勁去拍打着緊閉的宮門,在宮侍打開了門之後,更是像是瘋了一般狂奔進去,“阿暖!阿暖——”
她一邊呼喊着熟悉到心痛的名字,一邊四處尋找着那已經刻入了骨子裡的身影。
她在觀星殿內四處狂奔着,瘋狂地尋找着雪暖汐的身影。
她衝進了寢殿,那裡承載了他們最多歡樂做多幸福也是擁有他最多氣息的地方,可是始終沒有找到任何一絲他的蹤跡,甚至連他的氣息,也彷彿漸漸地從這座宮殿當中消失。
阿暖。
她蜷縮在了牀邊,一遍又一遍地低喃着那個時常掛在嘴邊的名字。
記憶,在腦海當中一幕一幕地回放——
“好!阿暖阿暖,我喜歡!你以後就叫我阿暖!”
……
“陛下要是殺了你,那我也不活了!……我是瘋了怎麼了?我告訴你,我就是要纏着你!……我不走!要走就一起走,要死也一起死!”
……
“司慕涵,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我要嫁給你當正君,我要一輩子和你在一起,我要一輩子纏着你,我不管你多麼喜歡那個蜀羽之,我都要把你從他那裡搶過來!我就不信我搶不過那蜀羽之!我就是不走!你趕我也不走!”
……
“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讓這惡毒之人傷害你的!”
……
“你若是不討厭我,爲何總是不想見到我?我都說了,我和那寧王沒關係,也絕對不會嫁給那寧王!她去和陛下請旨賜婚和我沒關係!你爲何還要避着我?還是不覺得我欺負了你的蜀羽之,所以你便生了我的氣?若是這樣大不了我以後不欺負他便是了!”
……
“我都親了你了,你若是不娶我,誰還要我?即使有人要我,我也不會這般不要臉!反正我親了你,我便是你的人,你要是不娶我,你要是還要趕我走,我便撞死在你面前,看你還如何趕我!”
……
“我不怕!我說過我這一輩子只會嫁給你一個人!我喜歡你,只喜歡你一個,而且只愛你一個,也只嫁你一個!除了你,我誰也不會嫁!只要能夠和你在一起便是要下地獄我也不怕,我也喜歡!”
……
“我會保護你!一定會!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一定不會!”
……
“不,我不闖禍了,以後再也不闖禍了,我要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我要陪着你,一輩子陪着你!……涵涵你放心,我雖然不聰明但是我會拿好好學的,以後我一定會懂事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
“我都說了我會保護你的,又怎麼會不想陪着你?!涵涵,我是不喜歡皇宮,可是你若是喜歡我便陪你,還有,以後寧王和瑞王她們也一定會害你的,不過你也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
……
“涵涵你放心,皇宮雖然很可怕,但是我會一直陪着你的,除非我死了,否則我絕對不會離開你!”
……
“涵涵,我不會離開你,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離開你,便是死了我也要和你葬在一起!”
……
他的任性,他的堅毅,他的勇敢,他的無私,他的一往無前……從當年皇宮初遇的那一日起,他的一切一切都幾乎充斥了她半生的時光。
當她陷入了絕境當中之時,他卻不管不顧守在她身邊,即使她身陷牢獄,他也一樣相隨,他一直以他的方式時時刻刻陪在了她的生命當中,陪她走過了她最不堪的歲月,而她,卻爲了皇位,毀了他持續了許多年的心願。
他說,他一定要嫁給她做正君。
她卻爲了皇位,親手毀了他的這個唯一的心願。
可是他依然沒有恨沒有怨依然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
是因爲她太過於齷齪,所以上天要奪走他嗎?
“宸還有另一個意思,便是指帝皇的居所,朕要讓朕的皇貴君一生一世都呆在朕所在之處。”
這是對他的承諾,在毀了他的多年的心願之後唯一的承諾,可是,她卻還是沒有做到,還是沒有——
他說,便是死了我也要和你葬在一起!
可是如今,她卻將他一個人丟在了那冷冰冰的大海當中——
她的心猛然響起了咯咯地聲響,彷彿什麼東西被被某種力量狠狠地踩踏着,漸漸地裂開,漸漸地被碾成了粉末,然後,消失在黑夜當中,再也找不回來。
整顆心瞬間空了一般。
恐懼如潮水般涌來,摧殘着原本已經死寂了的心。
司慕涵身上的顫抖更加的劇烈。
她不要再回憶了,不要再想了,她不要只剩下回憶!
阿暖,你回來讓我見你一面好不好?即使是最後一面也好!
寢室之內沒有燃燈,只有淡淡的月色透過窗戶照了進來,但是卻不足以照亮所有的一切。
“阿暖,我求你,出來見我一面好不好?”
“阿暖,我在這裡……”
“阿暖,我錯了,我不該一次有一次地傷害你……”
“阿暖,對不起,是我自私,是我貪戀權勢,是我卑鄙,阿暖,我錯了,你出來讓我見一見好不好?”
“阿暖,對不起,我不該將你一個人留下……”
“阿暖,你再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阿暖,我以後再也不會丟下你,再也不會傷害你,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
“阿暖,你若是真的不願意見我,那也見見述兒和琝兒好不好?”
“你出來啊……”
“我知道你會回來的,不管你在哪裡,你都會回來的!”
“阿暖,我什麼都不要了,你回來好不好?你出來見我一面好不好?”
“阿暖,我真的怕了,真的……”
“沒有人陪着我了,再也沒有人像你一樣陪着我了——”
“你在哪裡,快出來——”
她在寢殿內四處走着,情緒茫然而狂亂。
可是,她所呼喚的那個人即使是魂魄都沒有出現。
黑夜幾乎要將她吞噬。
看着眼前茫茫的黑夜,她忽然間尖銳地叫道:“阿暖,你怕黑對不對?別怕,我這就給你點燈,我這就點燈……”
當水墨笑等人得到消息趕到了衝進了寢殿的時候便驚恐地看着司慕涵正蜷縮在了一片火海當中,整個寢室都已經燒了起來了。
“陛下——”水墨笑等人立即衝了過去。
侍衛和宮侍急忙救火。
司慕涵擡起了頭看向衝到了她面前的水墨笑,卻是微微一笑。
水墨笑愣住了,甚至連要救她出去的事情都給忘了。
“他真的不在了……我喊了他好久好久,他都沒有出來……”司慕涵仰着頭看着水墨笑,就像是無助的孩子似的,“他一定是恨我了……所以連回家都不願意……他不要我了,不要這個家了……是我先丟下了他,所以……他也不要我了……”
水墨笑忍住了心痛,彎下了腰,“沒關係,我要你,我要你,我一直要你,我們出去好不好?我們出去——”
司慕涵沒有說話,只是用雙手緊緊地抱着自己的雙肩。
觀星殿寢室的這一場火比之之前官錦所放的那一場要嚴重的多,整個寢殿都給燒燬了,成了一片斷壁殘垣,一片死灰,就如同司慕涵的心。
從觀星殿火海當中出來之後,司慕涵便一直呆在了交泰殿,沒有見任何人,也沒有讓任何人在身邊,即使是程氏也一樣。
水墨笑沒有阻攔司慕涵這種行爲,因爲昨晚上司慕涵從火海當中出來回觀星殿的路上,在他的面前說了好多話。
她說她不會死也不會尋死。
她要報仇。
她要當一個好皇帝,比先帝更加先帝更加好的皇帝。
她說,這是雪暖汐希望她做的。
她說,雪暖汐要當他的正君,她讓他失望,她說,雪暖汐想一直陪着她,可是她卻丟下了他一個人,她說,雪暖汐想死了之後和她葬在一起,可是,她卻將他遺失在了大海當中。
所以,這是她唯一一件還可以爲他做的,而這一次,她再也不能食言了。
水墨笑相信,她一定會做到,而她也知道,之前那個司慕涵已經隨着雪暖汐一起死了,剩下的,只是永熙帝,只是永熙帝。
便在司慕涵將自己關在了交泰殿內的同時,司以琝從昏睡當中醒來,得知了觀星殿被司慕涵給燒了之後更是比昨日得知父親已經遇難的消息之時瘋狂百倍,他衝開了一切的阻礙衝到了已經成了一片廢墟地觀星殿寢殿前,歇斯底里地對着那廢墟大喊了一聲,然後,轉而衝向去交泰殿,不過這一次,他被水墨笑給攔住了。
司以琝不管不顧一定要見司慕涵。
他淒厲地哭喊着爲什麼她讓他的父君屍骨無存如今還要放火燒了父君最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