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水墨笑這般臉色,司慕涵並不意外,只是眉間還是泛出了微微波瀾,她步入了寢殿,隨後使退了一旁的宮侍,隨後隨了一個位置坐下。
奉茶的宮侍端了熱茶進來,隨後便垂頭退下。
寢殿的門被緩緩關上,將空間留給了大周身份最尊貴的兩人。
司慕涵沒有立即開口說話,而是端着茶低頭緩緩地喝着。
水墨笑冷眸瞪向了眼前安坐着對他視若無睹的女子,心裡的惱怒更是濃烈,這件事本是她的錯,可是如今倒像是他在沒事找事一般!“陛下便不問臣侍爲何請陛下前來!”
他咬着牙,始終是壓抑不住自行開了口。
司慕涵擱下了茶杯,隨後看向他,“是因爲朕準了晏兒進武場一事?”晏兒藏不住話,便是他有意不想告訴他的父後,最後還是會說漏嘴的,所以她早便預想到會是這般一個結果。
“我說過,你想對我如何都可以,但是絕對不能動我兒子一根頭髮!”水墨笑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這般多年來,他在她的面前似乎並沒有多大的長進,不管什麼時候,她都可以輕易地挑起了他的憤怒。
經過了這些年後宮的生活,他可以在任何人的面前做到喜怒不形於色,除了這個女人!
他明明知道對她動怒自己根本便討不到一絲好處但是卻還是忍不住了。
司慕涵蹙了蹙眉,“這般多年了,每一次朕對待晏兒的方式與你心中所希望的不一樣,你便拿這句話來質問於朕,鳳後也不覺得膩。”
她不是動怒,只是有些無可奈何。
這般多年了,她對他便是算不得上很好,但是對晏兒,她卻是自認爲問心無愧。
他也不可能看不出來!
水墨笑一時語窒,但還是堅持己見,“晏兒是皇子,你卻讓他進武場學騎射,還要帶他去圍場秋獵?!這成何體統?!晏兒九歲了,再過幾年的時間,便可以許人了,若是他養成了一個野性子,將來如何能夠得到一個好妻主?便是他憑藉皇子的身份得到了一門好婚事,可是若是性子過於的野,將來如何能夠得到妻主的真心敬重和疼惜?你疼愛雪暖汐的兒子,縱容他胡作非爲,便也要來着我的晏兒陪葬?!”
司慕涵臉沉了下來,他這是越說越過分了!“什麼陪葬不陪葬的?!”
水墨笑說出這個詞之後也是開始後悔,可是見了司慕涵這般反應,卻是咬死了不肯妥協,“我又說錯嗎?你的三皇子是個什麼樣性子的人宮裡宮外誰不清楚?!”
“琝兒的事情朕自然會處理,如今我們說的是晏兒的事情!”司慕涵聲音有些沉,“朕同意晏兒進武場更不是因爲偏疼琝兒,你摸摸自己的心想想,這些年來,朕對晏兒和對琝兒倒是對誰更好!若是朕真的偏心了,那便是偏着晏兒。”
水墨笑的臉色有些難看,但是卻無從反駁。
她說的沒錯,這些年來,後宮的孩子一個個的長大,但是她對晏兒的愛重程度卻從未減弱過。
晏兒最粘她便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可是,這些事情並不能爲她此時的行爲開解。
“我從來便不期待晏兒長大了之後如何,只想着讓他能夠嫁的一個好妻主,得到了妻主的真心愛重,難道我有錯嗎?!”
他這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他只是希望兒子不要重複他這般的悲劇!
難道他便有錯嗎?
司慕涵神色稍霽,語氣也緩和了下來,“晏兒是朕的嫡皇子,朕如何會在婚事上邊委屈他?!”
“陛下,你不是早便用實際行爲告訴臣侍,一個人的幸福與否與他的身份以及地位沒有任何的關係嗎?”水墨笑看着她說道,聲音中有着某種尖銳的情緒。
司慕涵眯了眯眼,“你認爲朕會無能到連給兒子找一個真心疼惜他的妻主的能力都沒有嗎?”
“我從不這般認爲。”水墨笑沒有遲疑繼續說道,“我只是不想讓我的兒子的未來有任何一絲不幸福的可能存在!”
“鳳後。”司慕涵沉吟會兒,“朕承認朕或許不能給你你想要的幸福,可是,朕不會讓朕的兒子過的不幸福!”
“你如何可以保證?”水墨笑繼續問道。
司慕涵蹙眉反問,“你爲何這般認爲晏兒將來無法得到幸福?”
水墨笑一窒,隨後垂下了眼簾,失了神。
是啊,爲何他便這般的擔心,將來兒子無法得到幸福?
“這些年來,鳳後該擁有的尊榮朕從未少給過一分,大周之內,誰不知道晏兒是鳳後所出得嫡皇子?”司慕涵沉聲道,“或許你說的沒錯,一個人幸福與否與身份地位沒有多大的關係,但是朕卻可以保證,若是將來晏兒所嫁之人薄待了他,朕決不輕饒!”
水墨笑擡起眼簾看向眼前的女子,她此時的神態告訴他,她如今所說的將來也一定會做到,他想,他這般的擔心兒子會如他一般一生也得不到妻主的愛,成不了妻主心中之最,是因爲,他將天下所有女子的都印上了她的影子。
還有便是,她如今可以不惜一切地護着晏兒,那將來呢?
她能護他一輩子嗎?
她說的沒錯,以晏兒的身份,將來不管是誰迎娶了他,也絕對不敢苛待,可是若是將來失了她的護持,那嫡皇長子的身份不過是一個虛名罷了。
便是如今她的神情告訴她,她會,可是他的心還是不安。
因爲,她從未給過他安心。
這幾年來,他的日子不是過的不好,甚至可以說,他過的很好,雖然他不是她心頭之人,雖然她對他沒有男女之間的情愛,但是,他的日子卻是過的如魚得水,後宮當中,便是她心尖上的人也是對他畢恭畢敬的,在外人當中,她也是給足了他鳳後的顏面。
她還有一個雖然不是親生但是卻視他如親生的女兒。
後宮當中沒有一個人可以動搖他的位置,可是,他的心還是無法真真正正地安定下來。
這般的生活對他來說其實已經是極好的了,可是他的心底卻還是有着其他的奢求,隨着日子一日一日地過去,他更是想要更多。
或許,他真的是貪心了。
而求而不得的感覺便逼的他日夜難安。
“我不求晏兒所嫁之人如何的顯赫,我只是希望,他能夠得到妻主的真心。”
水墨笑的話顯得有些卑微。
司慕涵凝視了他會兒,“晏兒的身份已經足夠顯赫了,所以,他只需要一個真心疼惜他的妻主。”
“當真?”水墨笑看着他,問道,聲音似乎有些顫抖。
司慕涵點頭,“自然。”
兩人沉默對視了會兒,司慕涵隨後繼續道:“朕知道你對朕答應讓晏兒進武場的事情而不高興,只是朕這般做,卻也是爲了晏兒好,晏兒如今九歲了,他的性子基本也是形成了,便是將來接觸再多的事情,也未必會變成琝兒那般,更何況,琝兒雖然性子霸道了些,但是卻也不至於便找不到一個懂得欣賞他的人。”她的話頓了頓,看着他,繼續道:“不管是晏兒還是琝兒,他們都比我們幸福,至少,他們可以有選擇的權利,朕給他們選擇的權利!”
水墨笑心頭一顫,他知道她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們之間無法成爲真心相愛之人,是因爲當初他們的結合並非源自於心底的選擇,便是如今他心裡有了她,當日,卻也是被迫之下嫁給她的,水墨笑無法否認,可是這般一個事實,卻讓他的心極爲的難受。
“晏兒身子不好。”司慕涵回到了方纔的話題之上,“自他出生以來,雖然沒有再如同一週歲前那般大病,但是這些年,小病卻是不斷,前幾年還是三頭兩月地病着,這兩年雖然好些了,但是他的身子卻還是比同齡的孩子弱了些,所以朕想,他既然有興趣見武場,便讓他學學騎射,強健一下身子也是好的。”
水墨笑看着她,卻沒有說話。
“再者,晏兒的性子太軟了,膽子也是不大,雖然他不是女子,但是這般性子卻也並非是好事情。”司慕涵說起了這件事,便打算一次性和水墨笑好好談談,雖然她寵溺兒子,但是卻也希望兒子不管身體還是性子都能夠康健成長,“朕相信,你也是清楚,晏兒這樣的性子並不算是很好。”
“你這是什麼意思!?”水墨笑方纔收起的刺隨即又開始張牙舞爪了,他最聽不得便是別人說他兒子不好,尤其是她!
司慕涵心中嘆息一聲,如今這般情形她可以說是已經習慣了的,這些年來,她如何說他都可以,但是卻不得在他的面前說晏兒一句不是,“朕是晏兒的母皇,你說朕是何意思?”
“晏兒的性子有什麼不好!?”水墨笑沉着臉低喝道。
司慕涵正視着他,“鳳後,我們不可能護晏兒一輩子的。”
有時間她也覺得聽矛盾的,如今她對兒子的教育方式基本上是寵溺縱容,她也不是不知道這般的教育方式不是最好,可是,若是真的要狠下了心來進行嚴厲的教導,她卻也無法做到。
晏兒如今這般性子可以說與她多年的寵溺分不開,她想着,皇子們無法揹負過多的責任,她便將不能放在女兒們身上的寵溺移到了兒子身上,不管是晏兒還是最小的琝兒,便是懂事如佑兒,她也是這般。
她寵着晏兒,縱着琝兒,疼着佑兒,有種想將世上最好的東西都送到他們面前的念頭。
“你方纔不是說了會一直護着晏兒的嗎?”水墨笑有種說不出的憤怒。
“朕是晏兒的母皇,總有一日會離開的,也一定會早於他離開這個世上。”司慕涵並不避諱地直接說道,“朕可以保證朕活着一日便護着他一日,可是若是朕死了呢?”
水墨笑臉色大變,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你胡說什麼!”
什麼死不死的!
“朕說的是實話。”司慕涵有些訝然於水墨笑的反應。
水墨笑氣結,“你——”
她瘋了!
一定是瘋了!
她如今不過是二十來歲,甚至尚未到而立之年,卻這般急着想着那種事情!
她不是瘋了是什麼!
水墨笑也開始覺得自己要被這個女人給逼瘋了!
司慕涵凝視着他,嘆息道:“朕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或許當了母親便是這般吧,總是將老遠老遠的事情都提前想到了。”
以前她並不會想的這般的遠,可是隨着孩子們的一日一日長大,她便不由自主地想着將來的事情。
晏兒的性子太軟了,便是將來能夠找到一個真心疼惜他的妻主,若是沒有了她的護持,他還能在妻主家站穩腳跟嗎?
其實有時間她也在想着,爲何水墨笑會教出這般一個性子的兒子。
以他的心性,便是不能將兒子教成如他之前的那般,也不知會是如今這樣。
司慕涵心裡又是一陣糾結,她本身不喜歡心機深沉的男子,可是如今面對自己的兒子,她卻希望兒子能夠也有一些心機和城府,這樣,她會更加的放心兒子的將來。
或許這便是母親,總是思前想後殫盡竭慮的。
水墨笑盯着她,心裡十分的不是滋味,他動了嘴脣,想說些什麼,但是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朕說這些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更沒有其他的用意。”司慕涵緩緩地道,“朕只是想晏兒往後過的更好。”
水墨笑沒有懷疑她的話,凝視着她慢慢地坐了下來。
他不是沒有想過兒子這般性子來日出嫁之後會吃虧,也不是未曾打算教教兒子一些後院生存的權謀以及手段,可是每一次他像這般做的時候,總是無法真正地實行,他想起了許久以前,他年幼的時候,便是在父親這般教導之下一日一日地成長的,而父親的這般教導,便是出於愛護和善意,但是,卻也毀了他幼年的時光,便是如今,他想起了過去,想起了年幼之時,卻依舊無法尋找到快樂的影子,所以,他無法狠下心來,這般對待自己的兒子。
或許還有一點水墨笑是沒有發覺到的,他從未教導過兒子心機和城府,可能還有因爲司慕涵從來便不喜歡心機深沉的男子的緣故。
也許潛意識中,水墨笑覺得自己無法得到司慕涵的真心,很大的程度便是因爲如此。
而他不希望兒子重複自己的命運,所以,方纔將兒子寵成了這般一副單純的性子。
“晏兒進武場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也可以同意,只是,明年去圍場的事情,我不能答應,晏兒的膽小,未必經受的住那般場面。”水墨笑緩過了身,肅着臉看着司慕涵說道。
司慕涵點頭,“朕也只是想讓晏兒學學騎射罷了。”
“晏兒的性子……”水墨笑沉默了半晌,方纔繼續道,“我知道晏兒如今的性子或許不適合大家後院的生存,只是……”他咬了咬牙,還是說了出來,“我不希望晏兒將來回想起自己年幼的時候,沒有一絲愉快的回憶,而都是陰謀算計,我說過,我不求晏兒將來的妻主家世如何顯赫,只希望,晏兒能夠平平靜靜地幸福一生!”
司慕涵有些詫異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她想過他這般教導兒子的原因,但是卻未曾想到會是這般一個,雖然水墨笑未曾將話說白了,但是她還是可以體會到他話中的深意。
兩人沒有在說話,都沉默了下來。
水墨笑更是垂下了眼簾,沒有再看司慕涵的詫異的神情,這些年,他已經竭力地不再她的面前泄露自己的內力那些從來便不想讓人知道的感覺,但是如今,他卻還是這般做了。
“朕明白了。”好半晌之後,司慕涵緩緩開口。
水墨笑擡頭看向她,眸光有些複雜。
司慕涵嘆息一聲,“朕說這些也只是過於的擔心罷了,大不了將來,朕給晏兒召一個上門妻主,這樣,晏兒也無需學會大家後院的生存之道。”
“上門妻主?!”水墨笑不禁錯愕,民間百姓是有上門妻主這般回事,但是他卻從未聽說過,皇子也可以招上門妻主,“這怎麼可能?!皇家從來便沒有這樣規矩!”
“如何不可能?”司慕涵挑眉道,“朕是大周的皇帝,別說皇家的規矩,便是大周的律法朕也有權變更添加。”
水墨笑一窒,對於她這般唯我獨尊的行爲這些年他也不是未曾見過,可是卻從未想過來她會用在他的兒子身上,“你……”
他的話開了頭,但是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他的心,依舊震驚顫動不已。
“晏兒還小,便是真的要這般做也要過幾年之後方纔考慮。”司慕涵淡淡地道,“也許我們可以爲晏兒找到一個願意包容他的性子且真心疼愛他的妻主,只要他的妻主做到了這些,那便是出身大家,將來後院情況如何複雜,晏兒還是可以得到幸福的。”
水墨笑沉默會兒,忽然間也似乎有些覺得他們是不是太過於心急了?不過他無法否認,聽了她的這些話,他心中對於兒子將來的憂慮卻少了許多了,“嗯。”
他輕輕地應了一聲,便沒有再說話。
司慕涵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隨後站起了身來,像是要走。
水墨笑一愣,再一次猛然站起身來,有些失態地道:“這般晚了,你還走?”
只是他的話說完了,便懊悔不已。
他究竟發什麼瘋?!
正當他想改口之時,卻見司慕涵轉過身來,臉上的神情讓他恨不得立即挖個地洞給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