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薛齊深知自己要被冊封爲貴君的消息讓鳳後和皇貴君都十分的不待見自己,因而一直躲他們,平日裡只要不需要他貼身照顧皇貴太君,薛齊便會躲在了自己的房中不出來,免得一不小心會撞見兩人,可是這般一直躲着,卻也讓他心中發慌。
薛齊本就是一個性子軟的人,如今面對這般多的壓力,自己一個人自然是撐不住的,皇貴太君病倒之前,他還能偶爾向他傾訴,然而如今皇貴太君病着,而先前一直與他關係不錯的安兒也因爲照顧皇貴太君不周而被關押在內務府中,也無法聽他傾訴,至於其他的宮侍,在得知了他即將要被冊封爲德貴君之後,便也轉了態度,恭敬的敬而遠之。
因爲薛齊最終只能向於他有着同樣遭遇的官錦傾訴。
這幾日,他呆得最多的並非自己的住處而是官錦所住的偏殿,就差沒直接住在了裡頭,頗有同命相連相互扶持之意。
只是薛齊一心覺得官錦會和自己站在一邊,往後會相互扶持,卻不知官錦心中所打算的,不過是將他當成了一個爲自己擋住外邊算計的靶子罷了。
官錦自知此時在宮中極爲的孤立,且又得罪了鳳後,而皇貴君雖然沒有鳳後那般直截了當的尋釁,卻也是冷言冷語的,而永熙帝又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所以此時若是他風頭太盛,便會成爲衆矢之的。
而若是他躲在了薛齊身後,那他便能夠暫避鋒芒,隱匿暗處在尋找合適時機一舉站穩腳跟!
官錦雖然並沒有放棄尋找自己失去了的記憶,不過如今最大的心力卻還是放在了站穩腳跟上邊,只是,這樣的時機卻是可遇而不可求。
薛齊親熱地拉起了官錦的手一同走進了寢殿,此時儼然將官錦當成了除皇貴太君之外最親的人,卻不知對方只是將他當成了墊腳石。
官錦溫和地笑着,便是再銳利的目光也無法看透這溫和之下的陰暗。
寢殿內
皇貴太君正拉着水墨笑的手,說着孩子之事。
水墨笑明顯是不適應皇貴太君這般關切的行爲,言語間有些呆愣,除了因爲皇貴太君超乎尋常的友好之外,還有便是因爲司慕涵的在場。
他心中糾纏不放的,依然是他昨夜打了司慕涵的事情。
若是水墨笑此時冷靜冷靜,便會發覺,如今他變得有些不想自己了!
雪暖汐站在了司慕涵的身邊,看着皇貴太君還算是不錯的神色,心中也是高興不已。
蒙斯醉坐在了一旁微笑着聽着皇貴太君與水墨笑的聊話,偶爾插上兩句。
這般情形卻真的像是一家子人的和樂相聚。
當司慕涵看見了官錦和薛齊的到來之時,臉上的笑容微微一頓,但卻沒有說什麼,只是端起了手邊的熱茶喝了口。
水墨笑眼眸冷然地掃了兩人一眼,卻也沒有說什麼,雖然此時他的心情波動有些大,然而卻還是知道自己不該再皇貴太君面前發作官錦!
蒙斯醉見了兩人之時,微微一愣,隨即便了然。
雖然冊封的旨意尚未頒下,但兩人的身份卻已經是定下了的,也算是一家人。
蒙斯醉對於薛齊和官錦之事也並非沒有觸動,只是這些事情卻早已經在他的預料之內,便不是眼前這兩人,也會是有其他人。
其實他也和水墨笑等人一般,對於薛齊,沒有多大的抗拒,只是官錦,卻無法做到沒有絲毫的憂慮,只是他卻也知道,官錦這事本就是皇貴太君的心意,這個時候,他也不敢逆他的心意。
不過以官錦的出身,便是他真的要成爲君侍,位份卻也不會太高,再加之如今他忘了不少前事,而宮中包括皇貴君以及鳳後在內對他都沒有好感,便是往後他真的會生事,他們三人難不成鬥不過他一個嗎?
官錦雖然是個隱患,以如今這等情形來看,他也不太可能掀出什麼大風浪。
這也是他對於這件事從未說過一句質疑之言的原因。
至於薛齊……
他的性子他也算是瞭解,往後估計也不會是個惹事的人。
而德貴君的位份,卻也是因爲皇貴太君的緣故方纔得到的,雖然比他高出一級,但卻也不足以讓他生出記恨之心。
蒙斯醉對於這位份之事本就沒有多看重,亦沒有蒙家主夫那般多憂慮。
他在乎的,從來只是司慕涵的心!
蜀羽之也難得擡起了頭,看了兩人一眼,這些日子雖然他深居聽雨殿,然而薛齊和官錦這般大的事情,便是他不去打聽,也會有人傳到了他的耳中。
而蜀青也因爲這件事勸過了他,希望能夠喚起蜀羽之有些危機感,讓他主動打破和司慕涵之間的僵持關係,只是最後卻沒有成功。
薛齊和官錦行禮之後,便也得到了皇貴太君的允許,坐了下來。
只是因爲兩人的到來,寢殿內的氣氛卻是沉了沉。
薛齊端坐着使勁地揪着自己的衣裳,一副驚惶的模樣,而官錦倒是落落大方,見場面有些冷,便開口向皇貴太君微笑道:“皇貴太君今日的臉色不錯,可是身子大好了?”
皇貴太君笑了笑,“本宮今日見還有些力氣,便想着一家子人聚聚,你們雖然尚未正式成爲皇家的人,但也是遲早的事情了,所以本宮也讓你來過來,順帶也和大家熟悉熟悉。”
說罷,便看向司慕涵,“涵兒覺得呢?”
司慕涵擱下茶杯,“父君說的沒錯。”她這話,卻也是默認了兩人的身份。
官錦卻在此時站了起身,“皇貴太君,錦有話要說。”
衆人的目光立即移到了他的身上。
“有話要說?”皇貴太君卻是訝然。
官錦點頭,隨即跪了下來,正色道:“錦能得皇貴太君看重,又蒙陛下恩典得以冊封爲君侍,錦本不該推辭的,只是,錦因此時仍舊未曾想起遺忘了的事情,因而希望陛下和皇貴太君能夠恩准錦先治好這病症,想起遺忘了的前事,再言冊封之事。”
皇貴太君一愣。
司慕涵也微微眯起了眼睛。
其餘的衆人亦是訝然。
水墨笑冷凝着官錦,但是卻沒有說話,只是衣袖下的手緊緊地握着,絲毫沒有因爲官錦的行爲而高興。
居然不想現在被冊封?
這人心底又在籌謀着什麼詭計?!
雪暖汐卻看向了水墨笑,懷疑是不是水墨笑背地裡做了什麼,否則官錦怎麼會說出這些話?雖然雪暖汐知曉官錦忘了些事情,但是他對官錦的印象卻還是先前的那般,沒有什麼改變,此時見他居然推辭不願意冊封之事,自然是驚訝不已。
蒙斯醉卻也是疑惑,雖然官錦這原因並沒有什麼不妥,可是他此舉總是讓他感到一絲疑慮,一個忘了前事的人,孤苦無依地呆在一個陌生且規矩森嚴的地方,以尋常人來說,他定然會不惜一切地抓住任何一個可以讓他安身立命的機會,可是如今官錦居然將這個機會往外推?
他便不怕,失去了這個機會,往後便成了這後宮當中漂泊無依的浮萍嗎?
蜀羽之沒有多想,只是單純的訝然。
司慕涵沒有回答官錦的問題,而是諮詢着皇貴太君的意思,“父君認爲呢?”
皇貴太君看着官錦好一會兒,方纔嘆息道:“錦兒,有些事情忘了,未必不是好事……”他不是沒有感覺到眼前的男子是個有心機之人,可是有心機卻並非十惡不赦,更何況,這孩子有這般慘痛的經歷,便是有幾分心機也是在情理當中,更何況,這些日子他在他身邊,卻也是真心照看他,而他如今成了這個樣子,也是因爲他之過。
這樣的孩子,他如何不憐惜?
他不是不知道涵兒身邊的其他男子不喜歡他,只是,如今錦兒失了清白的印記,又忘了事情,且孤苦無依的,若是他不嫁給涵兒,他這一輩子,卻真的是毀了的!
同爲男子,他如何忍心?
所以,便是如今,他想開了,不再怨着女兒,卻還是希望,錦兒能夠曾爲女兒的君侍,在後宮好好的過日子。
至於薛齊……
皇貴太君卻真的有些後悔,可是如今宮中已經傳開了,他要被冊封爲德貴君,若是就此打住,薛齊心裡難過定然不在話下,而且若是真的打住了,那薛齊的名聲便也沒了,便是將來有永熙帝的照看嫁了一個好人家,卻也不會得妻主的心的。
大周不會有一個女子願意聽到自己的正夫和別的女子有過牽扯,而且這個人還是當今的聖上。
所以,薛齊進宮爲君侍,也是勢在必行。
而薛齊對於官錦這番話,卻是異常的緊張,他擔心,若是永熙帝同意了官錦的請求,那他便成了孤單的一人了,可以說,如今薛齊是將自己和官錦給連成了一體了,如今官錦若是退了,那他便是孤單一人,那他如何應對宮中的其他人?!
“錦知曉皇貴太君是真心爲錦好,可是錦若是不想起忘了的那些事情,錦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官錦擡着頭看着皇貴太君,“錦不想失去自己的過去,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那些過去都是錦的,錦不想失去!”
皇貴太君見他這般堅決,嘆息一聲,“既然你這般的堅決,那本宮便也只能依了你了,不過這冊封事情最快也得等過了先帝的喪期方纔進行,如今離先帝喪期結束還有幾個月的時間,這幾個月你便好好地配合御醫的診治,說不定倒是你便可以想起來,也不必推遲冊封一事。”
他說完,隨即轉向了司慕涵,“涵兒,既然你對天下臣民說了要爲先帝守喪一年,那冊封一事絕對不能提前,君無戲言!”
女兒的心意他如何不知道,先前是因爲他和她慪氣,她方纔這般的着急,如今他已經看開了,便不能由着她做出這些讓人非議的事情來。
司慕涵微笑道:“兒臣知道。”
冊封薛齊和官錦,原本就是爲了讓皇貴太君寬心,如今已經達到了目的,雖然最終的目的還是未曾見到效果,但是至少皇貴太君如今已經願意重新接受她這個女兒。
皇貴太君見司慕涵同意,方纔鬆了口氣,隨後又看向了官錦,“這件事便聽本宮的,如何?”
“是……”官錦猶豫了會兒,終究是低聲應道,面上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是心中卻已然知曉達到了目的,他當着衆人的面表明態度,不過是不想成爲這些人的眼中釘罷了,示之以弱,這是如今他唯一最有效的生存方式!
皇貴太君見事情解決了,便笑着讓他起身。
隨後,官錦便安安分分地坐在了一旁,若非皇貴太君提及他,他便只是微笑地當聽衆。
雖然接下了的氣氛沒有一開始的那般愉悅,但是在蒙斯醉刻意的營造之下,皇貴太君的心情卻還是不錯。
衆人便是這般閒聊至午時。
也許是因爲心情不錯,皇貴太君原本的疲倦卻也消失無蹤,興致也漸濃,更是不見疲憊。
午膳是司慕涵專程讓人擺進了寢室內。
雖然這般多人在寢室內用午膳有些怪異,但是並沒有人說一個不字。
皇貴太君精神好的甚至讓人扶着他下了牀,坐在了桌子旁邊和衆人一同用膳,雖然吃得不多,但是卻是所有人中心情最好的,便是午膳過後衆人散了,皇貴太君卻還是拉着司慕涵說了好一會兒話,方纔歇下。
隨侍在一旁的宮侍見了皇貴太君這般好精神,甚至覺得皇貴太君的病情是大好了。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宮裡頭方纔傳着皇貴太君病情大好的消息,當晚,皇貴太君的病情忽然間急轉直下……
寢殿內
司慕涵坐在了牀邊,看着跪了一地的御醫,緩緩地吐出了兩個字:“如何?”
這兩個字沒有怒意,甚至沒有生氣。
便是御醫不說,她心中亦是已經明白。
或許,從她聽見皇貴太君說要一家子聚聚的事情,便是已經知道,這一刻,很快便會到來。
出乎意料的是,此時的司慕涵沒有過多的震怒,有的只是死寂般的沉靜。
這沉靜,卻比之她的震怒,更讓在場的御醫懼怕。
“回……陛下……”代表一衆御醫說話的自然是太醫院的院正李大人,“估計……估計……便是這一兩日了……”
先前她聽聞皇貴太君精神大好的消息之後,便已經是心中有數了。
能讓一個重病的人忽然間精神好了這般多,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迴光返照。
司慕涵沒有震怒,也沒有叱喝她們,只是靜靜地盯着李院正看。
李院正說完之後,便整個人俯在了地上,心在司慕涵的沉默當中一點一點地沉入絕望之中,歷史上有的是御醫救不了主子陪葬的例子,只是如今落到了她們頭上罷了。
李院正可並未因爲司慕涵沒有動怒而以爲逃過了一劫。
以這些日子陛下對皇貴太君的重視程度,如今怕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便在這死一般的沉寂當中,原本昏迷着的皇貴太君居然溢出了一聲低喃,“涵兒……”
自午後皇貴太君歇下了之後,便一直昏迷着,就算是御醫用了針,都沒有讓他清醒過來,如今司慕涵聽了他叫自己,沉靜的面容隨即一變,急忙握住了皇貴太君的手,“父君,兒臣在!兒臣在這裡!父君!?”
皇貴太君此時直覺自己渾身無力,彷彿身子已經不是自己了一般,他廢了好大的勁方纔睜開了眼睛,在看見了司慕涵的神色之後,喘了一口氣,蒼白如雪的面容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別……難過……父君……沒事……”
司慕涵握緊了他的手,卻沒有說話,已然是說不出話來,她的心被悲傷佔據。
她的父君,愛護了她這般多年的父君,便也要離她而去了嗎?
如同母皇一般……
皇貴太君雖然沒有力氣轉過頭來看見跪在地上的御醫,但是卻彷彿感覺得到她們的存在一般,“莫……莫要……責怪……御醫……”
司慕涵合上了眼睛,一滴淚滴落到了胸前的衣裳上。
“答應父君……”皇貴太君雖然說得極爲的艱難,卻還是堅持道。
司慕涵沒有說話,但是卻點着頭。
皇貴太君見她點頭,也了了一件心事,他真的擔心,自己若是這般去了,她會遷怒於御醫,雖然如今她的皇位可以說是已經坐穩了,但是若是發生這等嗜殺之事,之於她的名聲極爲的不好,他這個當父君的,並未有能夠幫她做什麼,如今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便不能再給她添麻煩……
皇貴太君看着眼前的默默垂着淚的女兒,想伸手爲她擦乾淨臉上的淚,只是不管心中如何的想,身體都已經不再聽使喚了,“別……難過……父君……會心疼……的……”
司慕涵側過了頭,咬着牙忍住了那又要奪眶而出的淚水,雙肩卻因爲過度的悲傷而顫抖着,好半晌,她方纔擠出了一個帶着哽咽的是字。
皇貴太君很想安慰女兒,可是如今,他便是想說一句完整的安慰之話都需要花費許多的力氣,然而,他還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跟女兒說,要跟女兒交代,他的心幫他做出了選擇,將剩餘的力氣分在了那些重要的事情之上,“涵兒……父君……有些話……要跟你說……”
司慕涵擡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隨後方纔轉過頭,先是吩咐了御醫退下去,隨後便雙膝一落,跪在了牀邊,“兒臣聽着!”
御醫們雖然從皇貴太君的話中看到了一線生機,但是卻也知道,這並不代表他們便躲過了這一劫,只是多了一絲希望而已。
當她們推出了寢殿之後,便在寢殿外的空地上跪着,或等候永熙帝的召見,或等候死亡的降臨。
寢殿外,站着後宮所有的主子,包括了薛齊以及官錦在內。
而衆人,皆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他們都是得到了消息匆匆忙忙趕來的,只是先前由於御醫在爲皇貴太君診治,都被司慕涵下旨不得進入,他們便只能在外邊等着御醫的診斷結果。
每一個人都沒有想到皇貴太君的病情會惡化的這般厲害,白日裡還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可是怎麼一轉眼間便成了這般?
“李院正,皇貴太君如何怎麼?”雪暖汐一見李院正出來,便將拉住了她,焦急地問道。
如今在場的所有人中,位份最高的本是鳳後,只是此時,水墨笑卻也沒有心思去想雪暖汐搶了他風頭這事,他也沒有開口詢問,因爲當他看見御醫們那副模樣走出來之時,便已經猜到了結果。
水墨笑對皇貴太君的感情不算是深,可是如今,他的心,竟卻還是生出了悲涼之意。
腦海中,也浮現了昨夜皇貴太君跟他說的那些話。
他是真的關心他!
是真的!
可是,便是這個關心他的人,卻也要走了……
蒙斯醉和蜀羽之兩人和雪暖汐一般,緊盯着李院正,希望能夠她的口中得到了一個安心的消息。
而薛齊,已經是哭了出來了。
官錦亦是滿臉的擔憂,此時他的心也是泛着悲傷,不管他是不是將皇貴太君當成了浮木當成了靠山,他對這般一個真心關心自己之人逝去,卻還是覺得悲傷。
雖然不濃,卻是真的。
人的心,便是在黑暗,終究是有些光明之處。
李院正的回答並沒有給在場之人希望,而是帶來了絕望。
便是這一日兩日的事情?!
蒙斯醉腳步不穩地後退了一步,不是說還有幾日的嗎?怎麼忽然間便少了這般多事情?
水墨笑合了閤眼睛,心難受的緊。
雪暖汐捂住了嘴,低聲哽咽着。
蜀羽之臉色蒼白,無聲地落下了兩行清淚。
薛齊那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哭了起來。
官錦也隨着薛齊跪下,雖是難受,然而卻沒有落淚。
雪暖汐哽咽了好會兒,便忽然間轉過了身,往外走去。
“你去哪裡!”水墨笑見狀,厲色喝道,語氣中有着不滿和憤怒。
雪暖汐停下了腳步,“我回觀星殿一趟。”
“皇貴太君都這般了,你還會去做什麼?!”水墨笑氣惱道,“你不是說你關心皇貴太君的嗎?如今這般又算是什麼!?”
雪暖汐沒有在意水墨笑的怒斥,“我便是爲了皇貴太君方纔回去的!”他說完,便也不解釋太多,轉身快步離去!
皇貴太君的時間不多了,他要去將程氏帶過來!
寢殿內
皇貴太君喘息了好一會兒,方纔能夠繼續說話:“這些日子……父君讓……你受……受了……很多……委屈……父君……”
“兒臣沒有受委屈!”司慕涵立即道,“兒臣知道,父君所作的一切都是爲了兒臣好!兒臣沒有受委屈!”
皇貴太君虛弱地笑了笑,“這些……日子……父君一……一直在想……究竟……我爲何會……變成了……那般……可怕……想了……很久……方纔……想出了……一些……父君……太累了……心累……身子累……父君……心裡……其實……不想那般對待……你……可是父君太累了……便是連控制……自己的言行……都不成了……這些年來……父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司慕涵心痛不已,“父君……”
“聽……父君好好說完……”皇貴太君臉上始終帶着淡笑,“父君這一生……將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先帝身上……年輕的……時候揣摩她的心意……後來有了孩子……便用心地教導和她的孩子……再後來……孩子沒了……那時候……我真的想過便那般了結這輩子便算了……只是後來……父君又有了你……不過……便是沒有你……我卻也不會那般走的……而是會將將所有的心力又用在……先帝……身上……想着法子讓……她高興……想着法子讓她安心……想着法子不給她惹麻煩……”
“父君……”司慕涵滴落了一滴淚,“你是恨母皇那般對你嗎?”
皇貴太君笑了笑,“父君……這一輩子……喜怒哀樂都……系在了你母皇身上……便是恨,亦是因爲……父君心中有你母皇……你說的沒錯……那日,她那般射來一支箭……後來……她便是臨終了也不來見我一面……再後來你大皇兄的事情……父君對你母皇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恨……她活着的時候……這般多年了……父君都沒有恨過她……可是卻沒想到卻在她走了之後……我居然恨上了……知道了你大皇兄的事情之後……我真的好恨好恨她……只是這越是恨啊……心……卻越是想着……這想着想着啊……父君這一輩子最後的力氣……便也用在了你母皇的身上……我與你母皇……相濡以沫了二十多載……便是沒有恩愛之情……卻也有親人之情……而且……到了這一刻……我也方纔……明白……你母皇走了……父君……也活不下去了……父君先前不服藥……不讓御醫診治……並非是因爲你……而是因爲……父君真的想你母皇……父君害怕……若是去得太晚了……會追不上你母皇……只是那時……父君不願意承認……父君居然到了現在……心中最想的卻……還是那個……可能從未將……父君放在心上的女子……父君不願意承認……真的不願意……所以……便將這一切過錯推到了你的身上……涵兒……你知道想着一個那般傷害自己的人……心又多麼難受嗎?”
“父君——”司慕涵垂着頭,哽咽的說不下去。
皇貴太君見她哭着,卻沒有如一開始那般讓她莫哭,反而道:“若是難過……便哭吧……只是哭過了……便不要再難過了……其實父君走了……也是一種解脫……你該爲父君高興方纔對……”
她的女兒,便是難過,卻也要忍着。
因爲她是大周的皇帝!
能夠讓她這般名正言順地放聲痛哭的機會,怕是便剩下這般最後一次了!
他不該連最後這般一次發泄心中傷痛的機會都剝奪。
司慕涵搖頭,淚滑落臉龐,“不是的!父君,不是的!既然母皇那般狠心對你……我們便不要再理會她好了!父君你不要走!不要去追!”
“傻孩子……”皇貴太君笑了一聲,眼中卻也蓄起了淚水,“你長大了……不再需要父君的保護了……如今……該是到你來保護你的家人了……”
“兒臣沒有長大,兒臣還是父君的女兒,還是!”司慕涵根本便聽不見皇貴太君的話,此時的她,不是朝堂之上人人畏懼的永熙帝,而是父親面前一個傷心欲絕的女兒。
她這個女兒,不想失去父親!
皇貴太君真的很想擡手爲她擦拭眼淚,可是他真的沒有力氣了。
卻在此時,雪暖汐領着程氏飛奔而來,也顧不得程氏受不受的住,只是擔心皇貴太君會在他未趕回來之前嚥氣。
衆人見雪暖汐竟然領着一個僧人過來,都是愣了愣。
“皇貴君,你這是……”蒙斯醉開口道,隨即又想起了今早,雪暖汐跟自己說過,那進宮爲皇貴太君誦經祈福的僧人,只是當蒙斯醉打量着眼前的程氏之時,卻不知爲何竟然有種熟悉的感覺。
蒙斯醉雖然生出了這種奇怪的感覺,但是卻沒有放在心上。
水墨笑見雪暖汐這般,“皇貴君,你這是做什麼?!”
雪暖汐看了看衆人,卻沒有回答,而是轉過身,看向程氏,“您先在這裡等等。”交代完之後,便未經通報,走進了寢殿。
衆人對於雪暖汐這等逾越的行爲,並沒有過大的責難。
宮中何人不知,皇貴君連御書房都可以自行出入,如今能夠在這等時候進去勸慰陛下的,怕是也只有他了。
程氏仿若沒有發現衆人的打量似的,垂着眼簾,面容沉靜地轉動着手中的佛珠,不讓心中的驚濤駭浪露出一絲的痕跡。
水墨笑深深地掃了一眼眼前的僧人,心中雖然對於雪暖汐的行爲疑惑非常,然而卻還是忍住了,沒有發作,只是眸光深深地凝着眼前之人。
蒙斯醉想起了此人進宮的緣由,雖然這般想法有些不切實際,可是他也希望,眼前這人真的可以用佛法留住皇貴太君。
蜀羽之心中此時卻是震驚非常,眼前之人,有着一種和陛下極爲相似的氣質,他說不上來是什麼,只是卻和當初他入十六皇女府當日見到陛下的第一眼的感覺是一樣的。
這人究竟是是誰?!
雪暖汐進了寢殿,便見司慕涵跪在了牀邊低聲啜泣的情形,見了這般情形,雪暖汐亦是心中一痛,深吸了好幾口氣方纔緩過來,走上前,“涵涵……”
司慕涵仿若沒有聽見。
“涵涵……”雪暖汐跪在了司慕涵的身邊,“我……我將他帶來了……”
司慕涵這方纔回過神來,然而卻是對着雪暖汐便是一聲厲喝,“你將他帶來做什麼!?”
雪暖汐嚇了一跳。
司慕涵此時的神情有些猙獰。
“涵涵……”雪暖汐囁囁地溢出了一聲低喚。
司慕涵並非真的想責備雪暖汐,只是如今,她的心已經是亂成了麻。
“涵兒……”皇貴太君雖然沒有力氣,但是卻對眼前所發生的事情看的清楚,“怎……怎麼了……”
司慕涵將目光看向了皇貴太君,卻沒有說實話,“父君,沒事……”
將程氏帶進宮是她的主意,可是如今,她真的怕……
程氏雖然是她的親生父親,但是卻也不能肯定,他真的不會做什麼?
程氏恨先帝,連同她這個女兒也恨上了,更何況是先帝的君侍?
他真的會真心爲開解父君嗎?
司慕涵沒有把握,更沒有勇氣。
她這般做,究竟是會讓父君走的更加的安心,毫無遺憾,還是會讓他含恨而終?!
雖然司慕涵極力地表現着沒事,可是皇貴太君卻還是看出了,“涵兒……出了什麼事情……告訴父君好嗎?”
他看得出來,這孩子心中,還有事情,而且這事與自己有關……
皇貴太君怎麼會不知道司慕涵對雪暖汐的心意,平日別說這般斥責他,便是說句重話也捨不得,如今她這般,定然是有事。
司慕涵看着他,卻始終不願意鬆口。
皇貴太君嘆息一聲,“你什麼都好……便是一樣不好……”
“父君……”司慕涵低喚一聲,心裡眼中盡是掙扎。
“你啊,總是喜歡將事情藏在心中……越是難過……便越是藏得深……”皇貴太君語露心疼,“小時候便是這般……如今坐上了這個位子……怕會更是如此……涵兒……父君真的希望……你能夠敞開心……莫要這般折騰自己……”
“兒臣沒有。”司慕涵急忙道。
皇貴太君笑了笑,“那……便告訴父君……到底……怎麼了?”
“父君……兒臣……”司慕涵還是猶豫不決。
“暖汐……”皇貴太君叫了雪暖汐的名字。
雪暖汐一直跪在了旁邊,雖然驚訝於司慕涵的態度,但是卻也知道此時她心裡難過,也沒有多加計較,又聞皇貴太君叫他,便立即應道:“臣侍在!”
皇貴太君喘口氣,“你……來說……”
雪暖汐經過了方纔司慕涵的怒喝之後,便知道司慕涵此時是不想讓皇貴太君知曉程氏的事情,一時間也支支吾吾的,只順着司慕涵的話說沒事。
皇貴太君合了閤眼睛,“父君……就要不行了……你們還是……不願意……跟我說……實話嗎……”
雪暖汐聞言,臉色一變,極爲的難看。
司慕涵深吸了口氣,“父君……兒臣昨夜去了一趟……”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方纔吐出了最後的三個字,“永寧山!”
皇貴太君一愣,“永……寧山?那是……”
“兒臣帶了一個人回來!”司慕涵閉上了眼睛,咬着牙一口氣說了出來。
皇貴太君隨即瞭然,臉色僵了僵,隨後便微笑道:“你……帶了你的生父回來了……”
司慕涵睜開了眼睛,卻不敢去看皇貴太君的臉,“兒臣只是……”
“這樣……很好……”皇貴太君沒有給機會司慕涵說完,也沒有如司慕涵所想的一般,會責備她,反而像是安了心一般,“他終究是……你的生父……父君不能……不能陪你了……他若是……回來了……你便……又有了父親了……這樣很好……”
“父君!”司慕涵的心劇烈地顫動了一下,“兒臣……”
“傻孩子……”皇貴太君到了此時,如何會不明白司慕涵心中擔心的什麼,“父君……不會怪你……先前……父君是蒙了心……方纔會那般……我的涵兒那般孝順……怎麼可能會……不認我這個父君呢……只是如今……父君再也不能守護你了……你的生父回來了……這樣很好……父君便是走……也安心了……涵兒,你生父當年……雖然對你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事情……但是……他終究是……你的生父……他當年……或許也如父君這般……被心魔所矇蔽……一時失了心智……世上沒有哪個父親是不疼惜自己的孩子的……你生父或許……恨先帝……可是……他的心中……卻定然是……是……愛你的……”
“父君,兒臣接他回來,只是想讓他和父君……”司慕涵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她讓程氏回來,是想讓他解開皇貴太君的心結,可是如今她卻怎麼也說不出這句話,便是她自己個兒想着,也覺得荒謬,程氏憑什麼解開皇貴太君的心結?他憑什麼?!
司慕涵感覺自己做了一件極爲愚蠢的事情!
當司慕涵陷入了自我的譴責當中之時,皇貴太君卻忽然間提出了要見程氏。
司慕涵此時自然是不同意。
然而皇貴太君卻是堅持,“涵兒……我與……你生父……也……算是……故人了……父君……想見見他……”
這也是她所希望的吧?
皇貴太君想見程氏,有三個原因,一是真的想見見程氏,見見這個纏繞心頭多年揮之不去的幾乎成了夢魘的男子,二便是他要確定,程氏這一次回來,不會再如當年一般傷害司慕涵,雖然他堅信,一個父親是絕對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的,但是卻也親身體會,人若是執拗過頭,便會做出許多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他不想程氏成爲這些日子如同瘋魔了一般的自己,第三,便是他看得出來,司慕涵想讓程氏見他,不管她是爲了什麼,他既然知道了,便要成全她的心意,因爲,她是他的女兒,是他在人世間唯一放不下的眷念,他願意用自己最後的心力來完成她任何的心願!
“父君……有些話……想跟他說說……”
他曾經恨過程氏,當年後宮的男子,沒有一個人不恨這個男子,因爲他的一出現,便奪走了他們妻主所有的注意力。
可是如今想來,程氏卻是他們之間,最可憐最可悲的一個。
先帝對於她身邊的每一個男子,都恨都絕。
只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人之將死,再也沒有什麼是無法釋懷的。
司慕涵又躊躇了許久,終究在皇貴太君的堅持之下,點下了頭。
隨後,站起了身來,親自走出去將程氏帶進來,寢殿外的人見了這一幕,雖然詫異,但是沒有人開口說話。
雪暖汐默默地跟在了司慕涵的身後出了寢殿,便沒有再跟進去。
面對衆人投來疑惑的目光,他卻正色道:“那是陛下請來爲皇貴太君誦經祈福的絕塵大師。”
說完了這句話,他便緊抿着脣,不管誰人用怎樣的目光看着他,他都恍若未見。
對於雪暖汐的這個答案,衆人聽了,卻依然疑惑不解,然而也是沒有多說什麼。
因爲方纔,他們在司慕涵的臉上,看見了淚痕……
程氏跟着司慕涵走進了寢殿,當他踏進了寢殿之時,以爲自己的心定然會更加的激動,然而,卻不曾想到,心,反而平靜了下來。
司慕涵將程氏領進了寢殿,卻在進入內室之前忽然間停了下來。
程氏看着眼前的女兒,眼底蘊藏着極深的感情。
司慕涵沒有注意到,因爲她始終未曾直視他的眼睛,停下了腳步之後,司慕涵靜默會兒,卻忽然間雙膝跪在了地上。
程氏一臉大驚,踉蹌地退了一步,震驚的連心中想要扶她起來手腳卻不聽使喚,她這是……做什麼?!
司慕涵擡起頭,看向程氏滿是震驚的面容,“我求你,不管你如何恨我都可以,我只求你,莫讓父君走的不安心!”
程氏的心猛然傳來一陣鈍痛,他跪着她,不惜放下帝皇的尊嚴跪着他,不是因爲他是她的生父,而是因爲,裡面的那個男子……
“我求你!”司慕涵再一次懇求道,聲音帶着哽咽和顫抖。
程氏心中痛苦難抑,臉上卻揚起了笑容,“你放心……我不會……再傷害你……”
司慕涵神色一愣。
程氏對着她,笑了笑,眼底有着她嚐嚐可以從皇貴太君臉上看見的慈愛,他沒有說什麼,彎下了腰,將她扶起,握了握她的手,隨後,便越過了她,往內室走去。
司慕涵沒有看見,程氏走出第一步的時候,臉上有着難以言喻的傷痛,她沒有跟進去,便這般愣着站在了原地。
內室內
皇貴太君看着眼前一身僧人打扮的男子,久久不語。
程氏也不曾說話,只是看着眼前這個奪走了他生命中唯一希望的男子。
多年以前,兩人第一次想見,是情敵,程氏奪走了皇貴太君唯一的依靠。
多年以後,兩人再一次想見,卻已然成不了友,而這回,卻換成了皇貴太君奪走了程氏唯一的希望。
“好久不見。”
許久之後,程氏第一個開口。
他的話很平靜,沒有帶上心上的恨意。
是的,他恨他,可是,他卻沒有忘記,她女兒方纔跪在他面前所求之事。
所以,便是再恨,他也會視線女兒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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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死,還差最後一個情節也寫不完,明日繼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