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尹謝淨芸作爲十一皇子的未來妻主本該與皇家關係密切方纔對,但是自從謝家進入京城,除了一開始之時永熙帝設宴款待過之後便無再多的私下召見,而每日的朝堂想見,永熙帝也並沒有過多關注的意思。
謝家舉家遷往京城可不是僅僅爲了迎娶一個十一皇子光耀門楣,謝家需要更多地介入朝政,然而如今,謝家這個京城心生的貴族卻彷彿被遺忘似的,便是連那總是鬧笑話的薛家都比謝家過的恣意。
雖然謝家不屑於薛家那般行事方式,但是卻也在同時讓謝家生出了危機感。
謝家若是不想在京城淪爲二流世家,便必須得到永熙帝的更多恩寵!
一個十一皇子已經不足以支撐謝家在京城的地位!
謝淨芸作爲在京城中唯一一個可以直接面見永熙帝的謝家人,便承擔起了這個重擔。
謝淨芸也曾經試圖藉口稟報事情和永熙帝多多接觸,但是自從她坐上了順天府尹一位之後,京城之內太平的很,便是平日有事也不過是一些芝麻蒜皮的事情,若是她拿這些事情去稟報永熙帝,只會讓她認爲她無能。
正當她尋思着是不是該請十一皇子或者祥貴太君在宮中斡旋一番,便接到了永熙帝的召見。
然而今日早朝過後,永熙帝卻讓人知會她待會兒到御書房一見。
謝淨芸心裡開始打起了鼓,不太明白永熙帝這番舉動的用意,若只是尋常的來往是不太可能在早朝之後便召見了,除非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是她回想了一下最近的情況,卻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事情值得永熙帝關注的。
謝淨芸屏氣凝神地進了御書房,行禮過後便直接道明:“不知陛下召臣來所爲何事?”
永熙帝並沒有着手處理政事,而是端起茶杯姿態悠閒地喝着茶,淡淡地道:“愛卿任順天府尹一位也有半年的時間了吧?”
“回陛下,的確如此。”謝淨芸垂首道。
永熙帝擡眼看了她一眼,“朕前些日子看了一下愛卿稟報這些日子京中的情況,倒是還好,想來愛卿也是上了心。”
“臣蒙陛下厚愛,定然竭盡全力做好本職之事。”謝淨芸恭聲道。
永熙帝笑了笑,“愛卿的親姐於西南爲朕守衛邊陲,愛卿於京城爲朕維持京中治安,謝家於大周的確盡了不少心力。”
謝淨芸心中一沉,心裡猜想永熙帝是否不滿意謝家兩位嫡女都在朝中佔據要職,“這一切都是陛下的恩典,謝家定當鞠躬盡瘁爲大周,爲陛下效力。”
“若是朝中所有人都入愛卿這般,那朕也就放心了。”永熙帝淡笑道。
謝淨芸垂首道:“臣惶恐。”
“先帝的喪期已過半年,再有半年之間,愛卿與十一皇弟的婚事也該辦了,這是先帝生前定下的婚事,朕也希望能夠辦的貼貼面面。”永熙帝倏然岔開了話題,說道。
謝淨芸隨即道:“陛下放心,臣能得先帝恩典迎娶十一皇子爲正夫,定當全力辦好婚事,絕不失皇家臉面,往後臣也一定會真心善待十一皇子,絕不會有二心!”
“愛卿是個踏實之人,朕相信你會善待十一皇弟的。”永熙帝笑道。
謝淨芸微笑道,“多謝陛下謬讚。”
“朕昨日聽聞了一件事,不知道愛卿是否知曉。”永熙帝擱下了茶杯淡淡地提道。
謝淨芸不知爲何心中一沉,“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朕聽聞昨日有人在京中大街上縱馬。”永熙帝緩緩說道,沉靜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愛卿在忙於準備大婚事宜之時,也莫忘了多多到民間走走,這樣方纔能夠更加好的瞭解京城的狀況,說到底,順天府尹始終還是百姓的父母官。”
謝淨芸臉色一變,隨即猛然跪下,“臣失職,請陛下降罪。”
“愛卿這位置也不過是當了半年的時間罷了,能有這樣的政績朕已然很欣慰,至於這件事,愛卿雖然有過,但是也還未到由朕降罪的程度,朕只是希望往後愛卿能夠多費些心力好好替朕看着京城。”永熙帝微笑道,聲音明明很輕,但是一字一字地如石頭般敲在了謝淨芸的心頭。
“臣定然會查清此事,謝陛下不罪之恩。”謝淨芸連忙道。
永熙帝不帶笑意地笑了笑,“如此朕也放心了,時候不早了,愛卿先回去吧,十一皇弟雖然身在內宮,但是你們畢竟有婚約在身,多多往來增進一下感情也是好的。”
“臣領旨,謝陛下。”謝淨芸回道,“臣告退。”
隨後,躬身退了出去。
永熙帝眯了眯眼,隨後便低下頭着手處理政務。
薛家的事情她不能出面,便是皇貴太君不在乎如今掌權的薛族長,但薛家還是皇貴太君的母族,便是他不介意她出手懲治薛家大小姐,但是若是她真的親手降旨處理這件事,那再所有人的心中,便是她這個做女兒的打養父的臉!
不過薛家也是越來越放肆了,若是不好好整治一下,怕是她們會連自己究竟是誰都給忘了!
……
清思殿內,皇貴太君對於薛家的事情仍然一無所知。
這兩日他都忙着照料病的迷迷糊糊的官錦。
官錦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像是着了瘋魔一般,只要是清醒過來,便掙扎的要去佛堂,便是身邊的人怎麼攔也攔不住,而若是在昏睡的事情,卻總是在說着胡話。
皇貴太君一開始雖然擔心,但是卻也沒有想過要親自照料。
可是在他挺清楚了官錦昏睡之時一直叫着的稱呼,他便再也無法站在一旁看着了。
他在叫父親……
不斷地在昏睡中叫着父親……
皇貴太君忽然想,當日他的大皇子是否也是這般,在昏迷中叫着他?
雖然已經爲大皇子報了仇,但是皇貴太君心中卻一直存着對兒子的愧疚,這股愧疚卻永遠也無法償還,因爲大皇子已經去了。
所以,當他聽清了官錦口中帶着痛苦而低喃着的父親一詞之時,便再也無法做到什麼也不管。
皇貴太君不是不知道官錦心中有些小心思,可是卻也覺得這孩子可憐。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這話從來都是對的。
更何況,如今他都成了這個樣子,還有什麼好苛責的。
今日一早,皇貴太君便來了偏殿,且親自動手喂昏迷中的官錦用藥。
“回主子,豫君前來給主子請安。”安兒緩步進來,稟報道。
他看着此時正喂官錦用藥的主子,心中還是忍不住驚訝,前日官公子病的連藥都喝不進去,連御醫都開始慌了,但是奇怪的是,主子心急之下親自試着喂藥,卻不想居然喂進去了,因而接下來,喂藥的事情便交由了主子接手,更奇怪的是,只要有主子在,官公子那總是說胡話的情況也少了不少。
就好像,有主子在,官公子便安心似的。
本來看着主子這般紓尊降貴地喂官公子吃藥,他心裡總是覺得膈應,但是在見了主子在喂官公子吃藥之時的神態,便也不再阻攔。
他自幼在主子身邊,知曉主子這樣的神態便是證明他的心情很好。
而這些日子,主子的心情總是不見好。
似乎是因爲陛下的緣故……
皇貴太君聞言,便道:“讓他進來吧。”
“這裡?”安兒訝然。
“嗯。”皇貴太君拿起手帕擦了擦官錦口中溢出來的藥汁,道。
安兒愣了愣,隨即應道:“是。”
半晌之後,便領着蒙斯醉走進來。
蒙斯醉在看見了皇貴太君小心翼翼地喂官錦吃藥的情形之時,也不禁訝然,但卻也很快掩蓋了過去,“臣侍見過皇貴太君。”
皇貴太君此時已然喂完了藥,將碗擱在了旁邊宮侍手上的托盤中,看着蒙斯醉道:“本宮不是說了你往後不需要這般行禮嗎?還不快起來。”
“謝皇貴太君。”蒙斯醉恭敬地道,隨後起身。
皇貴太君隨後便讓人給蒙斯醉搬了張椅子,在旁邊坐着。
蒙斯醉忍住了心中的訝然,端莊地坐下,“官公子的情況還是不見好嗎?”
“嗯。”皇貴太君點頭,“本來已經是好了不好的,可是那日這孩子在佛堂內又鬧了一場,所以方纔成了現在這般。”
蒙斯醉看了看牀上的官錦,“皇貴太君莫要擔心,宮中的御醫都是醫術精湛之人,官公子定然會康復的。”
“本宮也是這樣希望。”皇貴太君嘆息道。
蒙斯醉猶豫了會兒,“皇貴太君似乎很關心官公子。”
皇貴太君看了看他,“本宮知曉你想說些什麼,本宮這般做也並非是想和陛下鬧什麼脾氣,只是心裡覺得這孩子可憐,你也放心,本宮也不會因爲可憐他而硬是逼陛下將他留下納做君侍。”
“臣侍並非這個意思……”蒙斯醉連忙道,他只是奇怪,爲何連他都發覺這位官公子並不是外表所見的那般純良,爲何皇貴太君這等在後宮生存多年的人居然會看不出?
皇貴太君嘆息一聲,“你也別擔心,本宮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本宮也不知道爲何這般的關心這個孩子,或許是因爲,本宮如今老了,總是喜歡關心一些需要關心的孩子,又或許,這孩子的慘狀讓本宮想起了本宮那慘死的大皇子。”
蒙斯醉臉色一變,“臣侍該死,不該提起皇貴太君的傷心事。”
“你懷着孩子說什麼該死不該死的。”皇貴太君輕叱道。
蒙斯醉低頭:“是。”
皇貴太君看着他,“你是大家出身,也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應該知道這個孩子對陛下有多重要,本宮明白如今陛下下旨說不廢后會讓你心裡不舒服,但是萬萬不可因爲這些事情而傷到了孩子。”
“皇貴太君誤會了,臣侍並沒有這個意思。”蒙斯醉正色道,“鳳後一位關係到整個大周,陛下這般做也是慎重起見,臣侍明白陛下的用意,而且,臣侍乃庶子出身,不管如何,都沒有資格坐上鳳後一位的。”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以你的修養,不比如今的水氏差。”皇貴太君微笑道,“本宮也倒是覺得奇怪,以你的行爲舉止來看,卻不像是一個庶子,倒像是嫡子。”
蒙斯醉笑了笑,“皇貴太君謬讚了。”
“其實出身什麼的都不怎麼重要,本宮雖然是嫡子,但是卻也並非出自名門,最後還是成了四貴君之一。”皇貴太君笑道,“便說良貴太君吧,他也是庶子出身,最後不也是成了貴君,而且還生了兩個皇女,說起來,他的身份雖然不及本宮,但是有孩子在旁,卻也不必本宮差,還有陛下的……還有陛下的生父,他不也是一介民間男子,最後卻得到了先帝所有人的愛,他所生的女兒也一樣成了天下人之主……這一切啊,都是命!”
皇貴太君的話說到了最後,已然失了先前的平和。
蒙斯醉如何聽不出來,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微笑應道:“皇貴太君說的是。”
“這裡藥味重,你有着身子不要在這裡久留,先回去吧。”皇貴太君淡淡地笑道。
蒙斯醉起身,“臣侍告退。”隨後看了一眼牀上的官錦,隨後轉身離開。
出了清思殿之後,一直隨侍在旁的憶古便開口道:“皇貴太君似乎真的很喜歡官公子。”
蒙斯醉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回答。
憶古見主子沒有動怒,便壯起了膽子道:“主子爲何不將當日跟陛下說過的事情告知皇貴太君?”若是那官公子真是那等心機深沉的男子,那往後定然會成爲主子的威脅的。
蒙斯醉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向了清思殿的大門,“那些事情始終是我們的猜測罷了,誰也說不準當時他便是抱着那個心思,而且……若是他真的心儀不下,那動手挑撥本宮和翊侍君之間的關係也是尋常之事,況且,如今皇貴太君這般的重視,便是本宮說了,皇貴太君也未必聽得進去,反而會覺得本宮如皇貴君般容不下他。”
憶古一愣,隨即卻也瞭然,“只是,皇貴太君爲何這般的關心官公子?”若是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還以爲他們是父子呢。
蒙斯醉想了想,“皇貴太君爲先帝生下了四個孩子,但是卻都先後離世,陛下如今又不知何故而和皇貴太君生分了,他將多餘的情感轉移到官公子身上卻也是可以理解的,況且,皇貴太君也不是那等狠心之人,見了身邊的人這般模樣多加照顧也是應該的。”
“只是,若是皇貴太君最後還是讓陛下留下官公子,那……”憶古沒有說完。
蒙斯醉看了他一眼,“便是沒有官公子,這後宮始終還是會有其他人的,那些人也未必就不會生出害人之心,這樣的事情在尋常人家都會發生,更何況如今本宮所在的地方是後宮。”
他說罷,轉過身便起步離開。
……
官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覺得渾身無力,疲憊的連想睜開眼睛想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依稀間,他彷彿感覺到了一雙溫暖的手覆在了他的額頭,這種感覺讓他很熟悉很熟悉……
似乎在許久之前,也曾經感覺到過……
是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
官錦彷彿陷入了一個佈滿白霧的世間,那裡什麼也沒有,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他的心開始慌,開始漫無目的地跑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在這裡也不知道該如哪裡更不知道該去找誰。
他拼命地跑着,不斷地跑着,卻怎麼也尋不到邊際。
最後,他累得再也跑不動了,只能呆坐在地上。
白霧卻也在此時漸漸地散去。
他只覺眼前一亮,下一刻,便發覺自己居然回到了家中。
是家中……
臨淮城城守府的家中。
隨即,眼前閃過了許許多多的畫面。
花園中,母親在揮舞着長槍而父親在一旁彈着琴,他則趴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一臉的笑意……
飯桌上,母親總是將最好的夾到父親的碗中,他卻瞪着母親抱怨母親只疼父親而不疼他,母親便放下筷子,摸着他的頭笑道,以後錦兒嫁人了也會有妻主疼,那時候他便說,那錦兒往後一定要嫁一個比母親更會疼愛他的妻主……
寢室中,他總是喜歡趴在父親的腿上看着父親在爲母親做衣裳,而母親看着他們,總是笑的格外的好看……
忽然,充滿笑意的畫面陡然扭曲,最後漸漸地散去,最後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眼黑暗……
“賤人,居然偷人!”
“我沒有!”
“你還說沒有,都已經被妻主抓姦在牀的,居然還說沒有,你這個下作的東西,枉費妻主不顧你一無所有來歷不明娶你爲正夫,你居然做出這等無恥之事,你該死——”
……
“我沒有……文舒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你滾——”
……
“母親,爲什麼要滴血驗親?爲什麼?”
……
“誰讓你那下作的父親做出那等骯髒的事情,不滴血驗親怎麼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妻主的孩子……”
……
“我不驗不驗……”
……
“來人,將公子抓住!”
“母親不要……”
……
“母親,你爲什麼要趕父親走?!爲什麼母親——父親不會那樣做的,父親不會的!母親,錦兒求你,不要趕父親走……錦兒求你……”
“來人帶公子回去!”
……
“我不回去我要跟着父親——”
……
“你若是跟他一起走,那往後你便不是我官文舒的兒子!”
“我不要當你的兒子,我是父親的兒子,只是父親的兒子!”
……
“滾——”
……
“錦兒,躲在這裡,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出來,記住!”
……
“呵呵,還不給我們找到了,看你還往哪裡逃!”
“放開我!”
“放開你,把我們給伺候舒服了就放開你!”
“不要,放開我……不要——”
“哈哈……”
……
“想死?!就算是想死也得先讓我們快活夠了再死!”
“啊——”
……
“錦兒……”
“……父親……父親……”
“別擔心……就算……是……死……父親……也得讓她……們先死——”
……
“錦兒,記住,在這個世上,除了自己誰也不要相信!”
……
“親人?親人又如何?你若是還敢當官家的人是親人,我就讓你也嚐嚐被一羣畜生凌辱的滋味!”
……
“說,爲什麼要幫別人!?我不是跟你說過,以後不準做這種愚蠢的事情嗎?!什麼叫做她們是好人?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好人!以後你若是再敢作這種事,我定然饒不了你!”
……
“殺人可以不用見血,只要用心機就夠了,記住錦兒,這世上最厲害的兵器便是一顆夠狠的心!只要你的心夠狠夠冷,那便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到的!”
……
“弱水三千嘍是京城最大的青樓,裡面的客人不是權貴便是重臣,我們要得到大周的機密就不必進到這裡!”
……
“青樓?青樓又如何?你以爲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官家公子嗎?怎麼?哭什麼?你後悔跟我傳來了?後悔跟我離開官家了?!我告訴你,你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就算你如今跪着爬回去官文舒也不會再要你!”
……
“名聲?青白?那是什麼東西?我沒有了?你也一樣沒有了!?因爲我是你父親!”
……
“誰讓你做嫁衣了?你便這般想嫁人?!你若是真的這樣想女人,那不如就直接在樓裡賣身好了!我告訴你,這世上的女子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你若是再這般下作地想這些事情,我便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
“打雷有什麼好怕的?這雷從來都不會劈惡人的,有什麼好怕的!……既然你這麼怕,那就跪在這裡對天發誓,若是你報不了仇便天打雷劈!”
……
“錦兒,記住,一定要報仇,將她們都給殺了……記住……一定要做到……父親……一定會保佑你的……錦兒……記住……要用她們的血……來洗清父親……所受的屈辱……記住……”
……
“啊——”
皇貴太君方纔走出了寢室準備回正殿去用午膳,但是卻猛然聽見了寢室內傳出了官錦的尖叫聲,便連忙轉身走回去。
當他走進寢室的時候,卻見官錦蜷縮在牀頭,渾身顫抖,那毫無血色的臉上有着說不出的驚恐。
皇貴太君嚇了一跳,隨即快步走到了他的身邊,“錦兒……”
官錦已然不斷地顫抖着,沒有任何的反應。
皇貴太君滿目憂色,伸手覆在了他的頭上,就像父親撫摸着孩子的頭似的,“錦兒,你怎麼了?”
官錦身子劇烈抖了一下,隨後猛然撲進了皇貴太君的懷中,“父親……父親……錦兒沒有忘記……錦兒真的沒有……”
皇貴太君一陣錯愕,但是卻沒有推開他,輕柔地道:“沒事了,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他似乎對於父親這兩個字無法抗拒。
“父親……”官錦還是沒有回過神來,只是緊緊地抓着皇貴太君,就像是你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一般,嘴裡不斷地低喃着,“父親……錦兒沒有忘記……錦兒真的沒有……父親……對不起……對不起……錦兒不是故意的……父親……”
皇貴太君雖然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但是卻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只能先安撫着他。
官錦本就身子虛弱,這般一折騰也支撐不了多久,只是一炷香的時間便又在皇貴太君的懷中昏睡了過去。
皇貴太君見狀便連忙喚來了御醫,在確定官錦病情並沒有加重只是昏迷了過去之後,方纔微微鬆了口氣,可是想起方纔官錦的行爲,眉頭又皺了起來。
這孩子到底是怎麼了?
若是因爲涵兒要送走他的事情,他口中唸叨着的該是涵兒方纔對,怎麼會是他父親?
他的父親不是已然病逝了嗎?
……
謝淨芸自皇宮回到順天府之後便着手去查永熙帝所說的那件事,老實說在鬧市縱馬的確是犯了大周律法但是卻也不是什麼大罪,若是別人提及這件事,她或許根本便不怎麼上心,但是永熙帝提及這件事,她卻是驚了一驚。
謝家初到京城之時便對永熙帝做了一番瞭解,當日永熙帝便是因鬧市縱馬而被先帝當庭杖責丟盡了臉面。
如今她提及同樣的事情,心情自然不會很好。
這件事若是她處理不好,那後果定然不僅僅是丟了官位這般簡單。
然而,當手下的衙役將這件事的前因後果給調查清楚之後,她又是一驚。
昨日在鬧市中縱馬的那人居然是薛家的大小姐?
一開始謝淨芸還以爲永熙帝關注這件事是因爲自己曾經因爲同樣的事情被先帝所罰,但是如今牽扯到薛家,卻不僅僅是永熙帝喜惡這般簡單了!
可是這件事她該如何處理?
若是依照永熙帝的旨意將薛家大小姐請來按律法懲處,那定然會得知薛家,得罪薛家不要緊,但是若是因此而得罪了宮裡面的皇貴太君那事情便不這般簡單了。
雖說如今傳聞皇貴太君與永熙帝關係不是很好,但是若是皇貴太君想要永熙帝懲處她,永熙帝作爲女兒也未必會爲了她一個臣子而違背皇貴太君的心願。
而若是網開一面,那永熙帝那便定然又是不好交代。
永熙帝一怒之下讓她丟了官職倒是不打緊,若是牽連到了西南的大姐還有和十一皇子的婚事,那便糟糕了。
先前御書房中,永熙帝在擺出這件事之前所提及的那些事情絕對不是隨口說說這般簡單!
這是一種無形的威脅。
她此時算是明白,永熙帝要嚴於律法,但是卻不想破壞自己和養父之間的關係,便只好將這件事交給她來做。
謝淨芸沒有立即做出結論,而是告了會兒假,回了一趟謝家,與母親商議這件事。
此時已經不僅僅是她作爲順天府尹的職責,而是關係到了謝家的前程。
謝家主在得知這件事之時,卻並沒有謝淨芸這般的緊張,只是淡淡地道:“既然薛家大小姐犯了律法,你便按照律法懲處便是,沒什麼好顧忌的。”
謝淨芸一愣,“可是薛家……”
“薛家雖然是皇貴太君的母族,但是如今的薛家主卻只是皇貴太君母親的庶妹,而皇貴太君母親這一脈的人卻淪爲了旁支。”謝家主緩緩道。
謝淨芸隨即瞭然,“母親是說,皇貴太君不會爲如今的薛家出頭?”
“若是你能夠將如今薛家主這一脈給剷除了,皇貴太君可能還會謝你。”謝家主淡淡地道。
謝淨芸自然不會多管閒事,“只是既然這般爲何陛下要繞這般大的圈子?”
謝家主看了看二女兒,心裡嘆了口氣,這女兒說到底是習武出身,腦子直,城府淺,“雖說皇貴太君不在乎如今的薛家,但是薛家卻關係到皇貴太君的臉面,若是陛下親自處置這件事,那在外人看來,便是陛下這個做女兒的不給皇貴太君這個做父親的面子,他們可不是親生的父女,總該是有些顧忌的,再說了,薛家這樣一個上不了檯面的家族如何需要陛下親自下手整治?”
謝淨芸隨即明白點頭道:“母親說的是。”隨後又見謝家主手中拿着一封信,便問道:“可是大姐來信了?”
“嗯。”謝家主應道。
謝淨芸笑道:“如今沈玉清死了,大姐在林淮河軍營中也沒有人礙手礙腳,定然能夠大展拳腳。”
謝家主看了看女兒,卻沒有說什麼。
沈玉清的確是死了,但是卻離大展拳腳還遠着呢。
永熙帝早便做好了打算,如何會輕易地讓林淮河的三十萬大軍成爲謝家的囊中之物。
說到底,她終究是小看了這位新帝!
當日下午,薛家大小姐被順天府的衙役從弱水三千樓中請走,經過順天府尹謝大人的審理,證實其的確於昨日在鬧市縱馬,按照大周律法,被判了杖責五十且收監三月的刑罰,並且繳納了罰金以償還當日因這起事故而蒙受損失的商販。
事後,薛族長爲了孫女曾經進宮求過了皇貴太君,但是皇貴太君得知這件事之後,頓時氣的摔了手中的茶杯,讓人將薛族長給趕了出去。
薛族長憤憤不平,心裡暗恨皇貴太君薄情。
然而之後不久,她便從管家口中得知了當日永熙帝因爲在鬧市縱馬而被先帝杖責一事,頓時嚇的滿身冷汗,差點沒把自己的老命給嚇沒了。
而薛家也在這件事之後消停了不少。
時間踏進了十一月,深秋的涼意已然漸漸轉爲了初冬的寒冷。
宮內的宮侍也開始更換上了冬季的宮裝。
蜀青方纔查點了內務府送來過冬的衣物,心微微鬆了口氣,所幸沒有少什麼。
自從那一日陛下在聽雨殿內發作了一番之後,便沒有再來了,而公子自那日以後,也像是整個人沉寂了一般,沒有任何的生氣。
蜀青擔心之極但是卻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本是想去求一求陛下原諒自家公子的,畢竟從那日陛下的話來看,她還是關心公子的。
可是他又怕自己真的將永熙帝請來了,蜀羽之又會如那一日一樣惹永熙帝生氣,若是那樣,永熙帝來了更加的糟糕。
蜀青端着方纔燉好的補湯進了寢殿,卻見蜀羽之居然從牀上下來,坐在了暖榻上正縫製着一件孩子的衣裳,“公子這是……”話沒說完便認出了蜀羽之手中的孩子衣裳正是許久以前停下來的,他連忙將手中的東西方纔,走到了蜀羽之面前,“公子可是原諒了陛下了?!”
雖然他心裡也是有些怨恨永熙帝對蜀藍風下手,但是自家公子總是永熙帝的君侍,若是自家公子不肯原諒永熙帝,那往後定然沒有好日子過。
他不想自家公子一輩子這般孤零零的一個人。
蜀羽之擡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回答他,“外邊冷,奶爹若是無事便不要出去了。”
蜀青心中一窒,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奴侍燉了補湯,公子喝一些吧。”御醫說了,他的病雖然好了,但是身子卻還是要進補,而且如今這個時節最好便是進補了。
蜀羽之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
觀星殿
寢殿內,九兒在確定主子已經安睡了方纔小心翼翼地走出寢殿準備去廚房讓人準備一些吃食等主子午睡醒來之後用。
自從進了十一月,主子的胃口便好了不少。
而御醫也說懷着孩子要多吃多睡。
只是他方纔走出了寢殿卻猛然發現永熙帝居然站在了門口,他先是嚇了一跳,隨即滿臉驚恐地下跪行禮,“見……見過陛下……”
永熙帝因爲他冒冒失失的行爲而皺了皺眉頭,“鳳後呢?”
“回……回陛下,鳳後正在午睡。”九兒回道,心裡卻在想着永熙帝爲何忽然間過來。
永熙帝聞言,眉頭皺的更緊,隨後緩步踏進了寢殿。
九兒一見,倏然叫了一聲,“陛下……”也許是受了自家主子的影響,他也開始覺得永熙帝會害主子腹中的孩子似的。
但是下一刻,他便被永熙帝一個凌厲的眼神給嚇了腦子空白。
永熙帝隨後繼續走進寢殿。
九兒手忙腳亂地跟上。
寢殿內
水墨笑躺在牀上安睡着,方纔的聲響似乎並沒有影響到他的睡眠。
永熙帝掃了一眼水墨笑那還略顯蒼白的面容,最後視線移到了水墨笑腹部上,由於此時他蓋着初冬的棉被並沒有看出大着肚子的樣子。
九兒壯着膽子微微擡起頭,卻驚恐地發現永熙帝坐在了牀邊,隨後微微掀起了鳳後身上錦被的一角,隨後在鳳後腹部的方向將一隻手伸了進去,隨後,永熙帝的臉色倏然變了一下,似乎有些驚訝,又似乎是驚恐,她伸進錦被中的手也猛然地縮了回來,然後便低着頭神色怪異地看着自己的手……
九兒嚇的臉色慘白,隨後他又看見永熙帝在一次將手伸進了錦被中,只是這一次卻沒有如上一次那般很快便收回來,而是就這樣呆了好一會兒,而在這期間,他發現永熙帝的臉上浮現了一絲異常怪異的笑,於是,他臉上最後的那絲血色完全褪去,下一刻,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永熙帝似乎是聽到了動靜,便收回了手轉過視線,臉色不悅地掃了他一眼,然後起身道:“別跟鳳後提及朕來過。”
九兒瞪大了眼睛,沒有回答。
“沒聽見朕的話嗎?”永熙帝面容陰沉了下來。
九兒連忙磕頭道:“奴侍遵命,奴侍遵命……”等他終於穩下心神擡起頭來之時,卻發現永熙帝早就已經離開了,他渾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摸了摸額上的冷汗,想不明白永熙帝究竟在做什麼。
……
觀星殿
雪暖汐一如往常一般召見監視着官錦的暗衛詢問着這段時間他的情況,而得到的結論卻還是風平浪靜。
官錦就像是轉了性子一般,什麼事情也不惹了,只是安安靜靜地呆在清思殿內,便是出來走動也沒有離開過清思殿範圍,更沒有再去纏着涵涵。
雪暖汐一時間也不知道這算不算的上的好消息。
不過官錦沒有作亂,應該算是一件不壞的事情吧,而且如今他的病情也開始好轉了,應該過不了便可以出宮了!
只是皇貴太君似乎越來越喜歡官錦,不知道到時會不會出言阻攔。
不過他卻不得不承認,這些日子因爲官錦,皇貴太君這些日子的心情好了不少,雖然他不知道這是爲什麼。
……
十一月二十日,安王司慕璇出使西戎歸來。
當日,永熙帝派遣康王司慕冉率領文武百官前往京城外十里迎接安王歸來。
是夜,永熙帝於悅音殿設宴爲安王洗塵。
皇宮之內,一片歡欣氣氛。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便也是在這一晚,永熙帝養父皇貴太君於寢宮中無端中毒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