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Lang揚長而去,然而我卻無法對他動怒。
在這個世上,我可以蔑視一切,但我不能蔑視愛。愛,是那麼偉大,偉大得我在她面前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對她,我除了頂禮膜拜,再沒其它辦法。
劉一Lang那一拳打得那麼重那麼狠,但他是爲了愛,對劉若萍的愛。他剛纔向柔娜走過去,我知道他是爲什麼了,他只是想在柔娜那裡尋找一個答案,一個我昨晚是否回家的答案。結果,他和柔娜都誤會我了。
劉一Lang怎麼可能不誤會我呢,在他眼裡,我一個可以進紅燈區的男人,一可以和柔娜同牀共枕,背後又對劉若萍心懷不軌的男人,昨晚劉若萍那麼傷心無助,我除了乘人之危決不可能做出別的什麼來。更何況他還親眼看到劉若萍瘋狂的吻過我,看到劉若萍跑開後我窮追不捨,我一整夜都沒有回家,那麼我不是和劉若萍在一起能是什麼?既然在一起了,孤男寡女的我豈有不引誘劉若萍和我的燃燒的道理?
劉一Lang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他是爲了劉若萍,我心中縱有再大的怒火,只要一想到他疼愛劉若萍,也瞬間就自動熄滅了。
只是我確實什麼也沒和劉若萍發生過,我對她更沒有任何一句承諾,何來辜負和背叛?劉一Lang在大廳廣衆之下吼出這樣一句話,豈不讓所有人都誤會我了?雖然他們並不認識劉若萍,但劉一Lang的過激表現一定讓他們猜得出些什麼,更加對劉一Lang話中的含義深信不疑了。
我不是在乎他們誤會我,我是在乎柔娜,劉一Lang的拳頭和怒吼讓柔娜本來只是猜疑的心不再猜疑。我們之間的那些誤會再不只是一種讓人傷心但卻有些幸福的剌激了,它們徹徹底底的變成了傷害,痛苦絕望的傷害。如果不是痛苦絕望,柔娜決不可能在那麼多同事面前忍不住眼中的淚水。
可是柔娜越是痛苦絕望,我就越是心如刀絞,越是感到我和柔娜的距離越來越遠。一直以來我自以爲我和柔娜是相愛的,沒想到我們之間什麼都不是。如果真正相愛了,我們之間豈會連最基本的信任也沒有?如果真正相愛了,她豈會因爲昨晚的事,因爲劉一Lang的舉動,而流着淚跑開?
等我把這一切想清的時候,等我徹底傷心失望的時候,我纔看清同事們早已離開餐廳,偌大的地方只剩下我和憶蘭了。一切都那麼靜靜的,彷彿所有人都不曾來過,彷彿什麼也沒發生。
望着憶蘭,我說:“昨晚什麼也沒發生,真的……”
憶蘭伸過一隻手,輕撫着我火辣辣的臉,眼裡閃着淚光,那麼憐惜,“不要說了,什麼都不要說了,我相信你……”
我一直苦苦的戀着柔娜,可我最痛苦無助的時候,陪在我身邊的不是她,是我曾經欺騙利用過的憶蘭!
我一下子把憶蘭摟在懷裡,我的淚終於像絕堤的海,氾濫成災。
如果說無毒不丈夫是千真萬確的真理,那麼我承認,我從來都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從這一天起,一切都發生了變化,我照樣和柔娜出入公司和2046,但我們之間貌是真正成了房客和房東,抑或是同事和同事之間的關係。誰在誰的臉上也找不到任何一點有關愛的糾纏了。
劉一Lang出現在2046的次數更多更頻繁,柔娜跟他一起出去的次數也更多更頻繁,他們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比從前任何一個時候都要相處愉快;我和憶蘭也越來越親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一點也不比劉一Lang和柔娜在一起的時間短。
憶蘭和我都喜歡雪兒,我們常一起去幼兒園接雪兒回家,我們把那些時間讓給柔娜和劉一Lang去約會。
雪兒起初很高興的,她喜歡憶蘭,很久以前在公園裡那次我就知道她喜歡憶蘭。只是後來她漸漸對憶蘭有些不高興了,她偷偷撅着小嘴問我:“尋歡叔叔,媽媽爲什麼很少和你在一起了,是不是因了蘭姨?那天你衣袖上的頭髮是不是就是蘭姨的?”
我微笑,但我不回答,我能對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說些什麼?
我只是把她抱在懷裡,將自己的臉緊緊的貼着她的小臉頰。我要她感受到,我對她的深深疼愛,一如從前,永遠不變。
這段時間我牽掛着劉若萍,我牽掛她並不是因了劉一Lang不容許我辜負背叛她,劉一Lang似乎早已明白了我和她沒有那種事。不然,他不會那麼平淡的面對幾乎有點如影相隨的我和憶蘭。
但是我一直沒有她的消息,我打電話她也不接,我一直弄不懂是什麼原因。
有人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就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我卻要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知道劉若萍就在這個城市的某一處,卻無法和她見面。
只是有一次我在大街上遠遠的看見一個人,他的背影有點像張放,唯一不同的是他走路一瘸一瘸的,遠不及張放那麼瀟灑。我急急的走過去想看個究竟時,那個人忽然就不見了。
我懷疑那天劉一Lang那一拳,讓我的大腦受到了損傷,讓我這麼年青就開始出現了幻覺。
我對憶蘭說起這些時,憶蘭笑我傻,傻得老是懷疑自己。
但她哪裡知道,有一件事我卻從不懷疑,她特別喜歡傻子,我這樣的傻子。
不過,我對她從沒有任何對柔娜那樣的幻想。不然,這天我和她剛把雪兒接出幼兒園時,面對那場突然而至的大雨,我不會把商場外人羣裡那唯一能避雨的地方讓給她和雪兒。
是的,如果換了是柔娜,我希望雨水像上次一樣溼透她的衣服,越溼越透明越好,我要更加徹底的看看她衣服下的身體。最好雨更大一些,把她的身體也淋得像衣服一樣透明,我還想進一步看看她的心到底是怎麼長的。
可是事實上雨水溼透的不是柔娜而是我,我的衣服也沒有因雨水而透明起來。憶蘭當然看不到我衣服下的身子更看不到我的心。她哪裡知道我心裡是怎麼想的,哪裡知道我還是會時不時的想起柔娜。
但是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就算知道了,她也會讓旁邊那位青年幫忙抱着雪兒,然後自己用盡全力把我從雨里拉了上去。
就這樣,在擁擠的人羣裡,我和憶蘭緊緊的靠在了一起。我們能彼此感覺對方激烈的心跳。
一陣風吹來,那麼溼潤,竟然有了些涼意,秋天已悄然而至了。
但是,憶蘭那被風拂到我臉上的柔發,卻把我帶進了春天裡,那淡淡的髮香,是故鄉小河邊春草的氣息。
一想到故鄉的小河,我就想到了故鄉的山坡,想到了躺在山坡上荒冢裡的我的媽媽,想到了我的父親。我要找到他把他帶到我媽媽的墳邊。
我叫了聲:“憶蘭。”
我早不叫她總經理了,她說她不喜歡我叫她總經理,那樣一點也不親密。
憶蘭柔柔的應了我一聲,我卻忽然失去了勇氣,問不出我想問的話來。其實我不只一次想向憶蘭問起那個她見過的和我酷似的人了,可是每次我都還沒開口就退卻了,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害怕什麼?
害怕那個人不是我的父親,我因此失去了找到父親的希望?害怕那個人就是我的父親,我因此更加確定他絕情的拋棄了我們母子?
我的欲言又止讓憶蘭誤會我了,我分明感到她的心跳比先前還要激烈了,她好久都沒這樣在我面前羞怯過了,她低下了頭。
一低頭,她的頭就溫柔的靠在我的肩上了。
我聽到她在我耳邊幸福的輕輕的問:“尋歡,你想說什麼,說吧。”
然後是一片沉默,我和她的沉默,心跳卻一樣的激烈。
她沉默,是因爲期待;我沉默,是因爲猶豫。
雪兒忽然就不要那個青年抱了,她嚷着要到我懷裡來。我知道,她是不喜歡我和憶蘭這樣靜靜的靠着。
我剛準備伸手從那個青年手裡接過雪兒,我就接到了子鬱打給我的電話。我很少接到過子鬱打給我的電話。
他說:“去悅來賓館,越快越好。”
他的話像外面的秋雨,有些冷有些急。
忽然一道閃電,緊接着是一聲炸雷在我們頭頂炸開。
憶蘭和我的身子都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
悅來賓館,一點都不陌生,那晚我和劉若萍開房的那個地方就叫悅來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