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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不只是要早點去幼稚園,我還要先去趟江邊那幢爛尾樓,我的手機還獨自躺在裡面陰暗的角落裡。

柔娜給我買的手機,即使我再怕爛尾樓裡陰森森的黑暗,我也要把它找回來。

但我到了爛尾樓裡,卻再沒見了我手機的影子!

我尋遍了我手機跌落的那個地方的所有角落都沒看見!

我記得清清楚楚,我當時是在那裡被什麼東西一絆摔倒的。我記得我倒下手先着地撐着小玉豐滿彈性柔膩的雙ru時,小玉的“唔唔”聲在耳邊,手機悲情的鈴聲也正在耳邊。

我找得到小玉被脫光了身子,綁了手捂了嘴,背斜靠着牆坐過的那個位置。

我找得到那絆倒我的東西,是一條工人師傅坐過的小木凳。小木凳髒兮兮的,滿是水泥鍋巴,翻倒在地。

我甚至找得到一顆小小的扭扣,圓圓的鑲嵌着各色小珠的扭扣,小珠在幽暗裡閃着美麗的微光。女人的扭扣,一定來自小玉的衣服。我記得她的衣服確乎就是用的這樣的扭扣。

但我就是找不到我的手機。

我納悶,難道在這陰雨的天氣,真還那麼不幸有人走了進來,走到我掉手機的地方,並且碰巧看到了我的手機?

我又反覆尋了一遍,直到走出爛尾樓,走出那陰暗僻靜的街道,走到雪兒上學的幼稚園附近昨天我給柔娜打電話的那個公用電話亭,我都還不死心。

我進了電話亭,撥通了小玉的電話。

小玉給我打過電話,前天她興奮的告訴我雪兒已找到了時,她打過電話。

奇怪,只那麼一次,我就記得了她的電話號碼。

“誰?”

小玉在那邊問,聲音很柔很輕,帶着疑問,像是怕人聽到。

“我,尋歡,”我道:“昨天在江邊的爛尾樓裡,你有沒有看到我的手機?”

我不是懷疑她當時悄悄撿走了我的手機,我只是不死心,自己給了自己一個渺茫的希望。

小玉道:“沒。不過我記得,昨晚,當時……你,你……的時候……”小玉輕聲的吱唔,敢情她又想起了當時情景,很是難爲情,也許她臉正羞紅得嬌豔,“手機鈴聲就在我們身邊的地上。”

我道:“嗯,可是,我剛纔去找過了,那裡並沒有手機。只是有一顆扭扣,好像是你衣服上掉下來的。我拾起來了,我想那扭扣很特別一定不好配。你如果還需要,改天我有空給你送來。”

她道:“真的?真的你拾回了一顆扭扣,是不是鑲有各色小亮珠那樣的圓圓的扭扣?!”雖然聲音依舊像是怕人聽到似的輕,卻很驚喜,而且似乎還有很多話要繼續說下去,但她卻忽然道,“有空我再跟你聯繫。”然後,急急的把電話掛掉了。

她掛掉電話的那一瞬,我聽到有腳步聲在跌跌撞撞的向她走來。

我疑心是劉一Lang,只有瘋瘋癲癲的劉一Lang,走路纔會那樣跌跌撞撞。

我心裡一陣難受,我該怎樣去挽救一隻撲火的飛蛾,或是愛上狼的羔羊?

夜色漸濃,到處燈火如幻,細細的雨絲被風吹着,撲在我的臉上,涼涼的,似人生。

昨天,如花給了我一把雨傘。

今天,我的雙手卻是空空如也。

早上出門時的那把雨傘在柔娜那裡,她以爲我會和她同出同歸,但沒想到我會別有心思提前下班,而當時胡總又去找她,她一時情急,也給忘了我沒帶雨傘的事。

如果不是情急,她一定會記得,她一定會把那把雨傘先給我。

她寧願淋溼自己,也不願淋溼我和雪兒。

可我又何嘗不是這樣,即使她給我,我也不會要的。我捨不得雨溼淋溼她的頭髮,冰涼她的身子。

天色又已晚了,估計柔娜這時已推開2046的門,卻並沒在家裡看到我和雪兒的影子。

也許她正撥出手機,想給我打電話,她也試着打了,手機或者已關機,或者依然用從前那樣的鈴聲悲情的唱着,唱得她又感動又心酸,就想立時伸給我一隻手,讓我牽着,陪我一起走遍天涯海角。

可是,我卻不在她身邊。

可是手機卻沒人接,如昨天一樣沒人接。

她一定記起了我昨天已把手機弄丟了。她比昨天還難受還茫然。想給自己牽掛的人打個電話,卻不知道該打向何處。

明明已走出電話亭,我還是折回身去,又給柔娜打了個電話。我不忍讓她牽腸掛肚。

我說:“柔娜,別擔心,我馬上就接雪兒回來。”

柔娜道:“哦,好的,怎麼你們還沒到家嗎?我也剛下車,今天又加了會兒班。你們沒傘吧,那我先不上樓了,我在小區門口等你們。”

她的聲音很溫柔幸福,卻有些倦怠,這兩天工作量大,她累了。

我心酸酸的,掛掉電話就急急的去幼稚園。

我一刻也不想再耽擱,我得儘快接雪兒回家,我不要讓她疲倦的身子,在夜色迷濛的涼風冷雨中,望眼欲穿的等得太久。

其實望眼欲穿的又何止柔娜一人。雪兒在幼稚園的門口,也睜着一雙期待的眼睛站了很久。

那個十七八歲的幼教老師爲她撐着一把傘。

她的小手在她的手中。

雪兒看到我,就掙脫她的手向我撲來,悲喜交集的哭。

我輕輕拭着雪兒的眼睛,很過意不去的道:“雪兒,對不起,對不起爸又讓你等久了。”

這個“爸”字,比任何時候都說得要給她安慰和溫暖。

幼教老師走過來,把手裡的傘遞給我,對我嫣然一笑。

我遲疑着沒接,我說:“你,你怎麼辦?”

她道:“今晚我住校。”

我接過傘,她轉身急急進了校門,把門關好。

我從校門的鐵欄杆的縫隙看到她模糊的影子,在裡面對我們揮手。

“雪兒,拜拜。”

說完,她的身子就消失在了夜色裡。

雪兒在我懷裡,眼淚未乾,卻已開始甜甜的親吻我的臉。

我們經過校園外那條靜靜的小路。無邊的絲雨,冷冷的風,淡淡的春天的氣息。

雪兒忽然在我耳邊道:“劉叔叔!”

聲音很輕,卻有些奇怪,像是受了意外的驚嚇。

我問:“哪個劉叔叔?”

她道:“劉一Lang,劉叔叔。”

我一驚,我扭頭,順着雪兒的眼睛看過去。

卻只有朦朧的夜色,無邊的絲雨,和無聲站着的樹影,哪有半個劉一Lang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