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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豔的媽媽,叫他“歡”!

而我叫“尋歡”。我一直以爲媽媽給我取這樣的名字,是寓意了我們母子一生的痛苦,如果不是痛苦,如果有擋不住的快樂,“歡”何以還要去尋?

然而現在我知道了,完全不是這樣的,媽媽是要我去尋他,眼前這個醜陋的男人,他是我的父親,他的名字叫“歡”。

這麼說來,憶蘭的名字,和我媽媽的名字都有個“蘭”,也絕不是巧合了。是她的父親,寄託了對我媽媽的無限思念。

憶蘭的父親,這個古怪的老頭,顫抖了半天,終於說出了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原來,那年他離開我的媽媽,滿以爲能在城裡爲我的媽媽拼得幸福,沒想到卻遇上了一場重大事故。

而他和憶蘭媽媽的結合,也是因了那場事故。

那是一場可怕的事故,憶蘭的媽媽在那場事故中失去了丈夫,而他,被捲入那場事故,卻是因了搶救她的丈夫。

她在失去丈夫後痛不欲生的日子裡照顧他,他在身受重傷又無依無靠的日子裡接受她的照顧。他們互相鼓勵互相感動。

傷好以後,他才發現自己面目全非,醜陋,佝僂,殘腿。他再也沒勇氣回到我的媽媽身邊。他更不要成爲我媽媽的累贅。

他不知何去何從,憶蘭的媽媽留下了他,而且決定和他過一輩子。她需要丈夫,她的孩子需要父親,她堅決認爲他是最適合他們的人。

那時她的孩子才三歲,那個孩子就是憶蘭的哥哥,就是靖兒。

靖兒從小就犯有某種怪病,就像雪兒的怪病一樣,不能大喜也不能大悲,只是沒有雪兒的病那麼嚴重。

爲了靖兒不受到任何剌激,能健康成長,他們從來沒對靖兒說過,他的父親已在那場事故里死去。直到現在,連憶蘭的自殺也沒把靖兒徹底擊倒,他們也沒告訴靖兒,他們無法確定靖兒的病是不是真的已莫明其妙的好了,靖兒也還以爲,他只是自己的父親在那場事故里毀了容。

爲了讓我媽媽不再苦苦等待他的歸來,在我一歲那年,他毅然決然的把一封信和自己的自畫像寄給了池豔媽媽,要她轉告我的媽媽不要再牽掛他,就當他死了。

從此,他在我媽媽的生活裡永遠消失。他以爲只有永遠消失了,我的媽媽才能忘記他,才能去另找幸福。可他哪裡知道,我的媽媽一時一刻都沒忘記過他,他的殘忍,不但沒能讓我媽媽幸福,反而促成了我媽媽的過早離開人世!

他本可以成爲一個很好的畫家,但卻心緒零亂,一握起畫筆,就只知道畫從前,畫我的媽媽和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直到有一天,靖兒難過的問他,爲什麼要畫那個女人,爲什麼他畫那個女人時,媽媽就會悄悄的流淚?

他撕掉了自己所有的畫,從此沒再拿過畫筆。靖兒已不再是個不解事的孩子,連憶蘭都已三歲。他不能讓他們心生懷疑,他更不能再忽略了憶蘭媽媽的感受。

憶蘭之所以第一眼看到我,就覺得似曾相識,一定是兒時,她看到過那些畫,那些畫上有個和我貌似的男人,給她留下了模樣的影子。

唯獨那間小屋,憶蘭的媽媽再不讓他毀掉。她說,他應該留下點對我媽媽的回憶。只有懂得回憶的男人,她纔沒有愛錯。

他第一眼見到我,就依稀看到了自己當年的模樣,他就心生疑竇。只是直到池豔的媽媽找到他時,他才真正肯定我就是他的孩子。

至於,池豔的媽媽是怎麼找到他的,卻是因爲我和憶蘭那場未能舉行的婚禮。怪不得,那天,池豔媽媽會望着憶蘭一家遠去的車子,那麼怪異的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原來,她是看到了最後一個上車的憶蘭的父親的背影,只是那背影雖莫明其妙的讓某種記憶在她眼前一閃,卻早已不是舊時模樣,她未敢相認。但她沒有罷休,回南充後,她老是做夢,夢見那個背影,那個背影和我父親的背影交替重疊,她終於忍不住,憑着對那個車牌號的模糊記憶,找到成都,找到了他的家。

怪不得,他和憶蘭媽媽第一次見到我時會有那種異樣的表情,怪不得他會把我安排進那間小屋住宿,怪不得我一走進那間小屋就彷彿回到了自己兒時的家,怪不得他會越來越堅決的反對我和憶蘭的戀愛……

原來,他不是要把憶蘭嫁給那個靖兒,原來是因爲,我和靖兒都是憶蘭的哥!

“不,不是真的,這都不是真的!”

在不遠處,一個痛苦的聲音,傷心欲絕的哭喊着。

竟是憶蘭。

我們誰也沒想到,憶蘭也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她一定是跟在我身後來到這裡來的,他跟在我身後,就像如花根本在子鬱身後一樣。

只是子鬱發現瞭如花,而我卻至始至終沒有發現憶蘭。我竟無情無義到了連子鬱都不如的地步,子鬱雖沒接受如花,但他到底心中有如花,能感覺到如花的存在。而憶蘭,跟了我那麼久,從開始到結束,而我竟半點也不知曉。

憶蘭沒再說話,她恨恨的望着父親。

她的淚水亂涌,一如對我的愛情,覆水難收。爲什麼這樣,要到這個時候?一切對於她都太殘忍。忍受了那麼多痛苦,甚至痛徹心扉到爲我自殺,一段若即若離卻無法割捨的愛情,竟是這樣荒唐的結局!

她轉身衝向無邊的夜色。

憶蘭的父親和池豔的媽媽都沒去追回她。

池豔的媽媽扶着憶蘭的父親,他激動痛苦的身子已無法站力。

我也轉過身走了,我不是去追憶蘭。我是不想呆在這裡,結局已讓我痛苦,更那堪那更讓我痛苦的過程!

但,在不遠處,我還是忍不住停下,問:“胡總是你什麼人?”

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我沒有回頭,也沒叫他父親。